六十九,前行
蘭斯教堂比往日更加忙碌,來往的人無一不眉頭緊鎖,連本該安慰和告誡受害者的圣職們看到這副慘狀也收起了往日里用來安慰受傷者的笑容,面部保持著僵硬,她們被現(xiàn)場壓抑和無助的氣氛感染,甚至不敢去看傷者的眼睛。
一百層的攻略失敗了,今天是第六次失敗,能活著回來的人都沮喪的耷拉著頭,像腦袋里灌了鉛一樣,你努力把他的頭抬起來,他就會用絕望的雙眼盯地你渾身不自在。教堂從來沒這么肅冷過,好像這里是一臺流水加工廠的產(chǎn)線,而這些本該懷著信仰戰(zhàn)斗的戰(zhàn)士只是冰冷的物品,被加工修復(fù)后重新送往戰(zhàn)場。
“戰(zhàn)況不怎么樣啊”
少年對著一個還不愿低頭的玩家說,順手遞過去一瓶落霞。他臥在擔(dān)架旁的石欄上,脫力的身體貼住灰白色的石頭。
“好多人交代在了那里,那地方簡直是地獄”
本來聽到這樣的風(fēng)涼話他是不會去理睬的,但是對方遞上來一瓶上好的烈酒,正好是他現(xiàn)在需要的。
“你是想打聽boss嗎,那你可找錯人了,真正和那玩意交手的人都死了,我們這些人,嚴(yán)格來說只是看戲的”
兩句話功夫這瓶酒就落下去一半,少年觀察著他身上的傷痕,裝備直接被撕裂,皮膚表面遭到詛咒,流動著黑色蚯蚓一樣的東西。
“為什么會那么慘”
聽到這問題,受傷的玩家挑了挑眉頭,像是瞅著上世紀(jì)的人一樣瞅著他,而白一凡眼神依舊執(zhí)著。
“你是真的不知道么,我以為風(fēng)聲早就傳遍這個世界了,鋼鐵之翼失去顧塵以后北野望上位,可是這家伙被指控放走了殺害上一任團(tuán)長的罪犯,隨后他被趕下來,議會接了團(tuán)長的位子,但那些家伙就是一盤散沙,只會空談根本意見還不統(tǒng)一,搞得現(xiàn)在鋼鐵之翼攻略連連出現(xiàn)問題,反倒讓狼血誓約鉆了空子,你知道那個公會吧”
少年點點頭,于是他繼續(xù)向下說。
“既然你知道,就明白狼血的人有多無恥,他們?yōu)榱搜b備和擊殺權(quán)利出賣聯(lián)盟,現(xiàn)在鋼鐵之翼衰落后直接撕毀了公約,基本在野外見到他們都沒好事。議會決定聯(lián)合其他公會討伐他們,但是其他公會并不信任議會的那些家伙,他們?nèi)耘f一意孤行,單方面戰(zhàn)爭我們輸了好幾次,甚至有些人都退團(tuán)謀生路去了,攻略方面自然也好不到哪去,更何況現(xiàn)在怪物的等級越來越高,那些家伙還在用著以前的戰(zhàn)略手段?!?p> 他仰起頭灌下最后一滴酒
“我這一身傷還算是好的,很多人可是直接死在了鬼地方”
忽然,他似有似無的問了一句。
“你說,我們還能有出去的那一天嗎”
少年搖搖頭。
“誰知道呢”
他離開這個人向教堂里面走去,白一凡和以前一樣易容改名,在談話期間他的眼睛沒少看著周圍,所有可能的守衛(wèi)部署點全都放著雜物,這里的戒備很弱,準(zhǔn)確來說不是這里弱,而是對方放松了尋找他的力度,連鎮(zhèn)口關(guān)于他的通緝告示都泛了黃,白一凡感覺就算他不易容大搖大擺走進(jìn)來都不會有人注意。
“那個,您要去哪”
一旁的小圣職注意到他這個渾身沒一點傷的人。
“我想去你們的圖書儲藏室”
“這樣啊,我還以為您是來看病人的呢”
“可以帶我去嗎”
“抱歉,如您所見,我現(xiàn)在忙得不可開交”和他說話的期間,這個圣職一直抱著包裹不肯放下“而且最近傷亡明顯增多,那些沒用的書連同書架一起被搬到柴房里了,騰出來的空間供病人休息”
“什么”
“怎么了,您看起來很著急的樣子”小圣職神色匆忙“我不能和您聊太久,如果那本書對您真的很重要,柴房現(xiàn)在沒有人,您可以自己去看看”
隨后她給白一凡指了一道門
“穿過這道門向后走,再向左,走過一道長廊,盡頭就是柴房”
“謝謝”
“嗯”她很爽快的答應(yīng)了,似乎很喜歡幫助別人的感覺。
根據(jù)她描述的路線白一凡沒費(fèi)力氣就找到了那間小柴房,書架被劈的七零八落,強(qiáng)行擠在一起,書也像是磚塊一樣被堆疊在一起,只為節(jié)省出人行動的空間,但愿白一凡找的那本書沒有被燒掉或是丟掉。
白一凡將被劈開的書架翻到一旁的柴堆里,翻動著那一本本染上灰塵的書。
《教堂簡史》,《圣軍遠(yuǎn)征》,比起這些看名字就枯燥乏味的書籍,白一凡更關(guān)注的是手中的這一本《沒有心跳的少女》,不知道為什么這本和教堂氣氛完全不符的書會放在教堂書庫里,少年翻開書面,第二頁的右下角一行娟秀的字體給書本劃了歸屬,科諾·葉夫根尼婭·契切林娜,這本書是科諾的個人所有物,一定是被她不小心放在這的。
他給那本書找了個干凈的地方放下,又開始翻找那本《原初舊約》。
果然,在教堂的書庫里是有這本書的,書籍的棕櫚色封皮已經(jīng)被歲月磨損的不成樣子,像一個古樸的老者一樣躺在灰塵遍布的柴房地面。
他拿起那本書,卻被一支纖細(xì)的手搶了過去,對方的動作敏捷的像只小鳥。
“教堂文件,禁止觸碰”
科諾迅速和他拉開距離,將那本書放入背包里。
“據(jù)我所知你已經(jīng)把這些當(dāng)柴燒了吧”
“局勢緊張,誰會在乎這些書呢,當(dāng)柴燒的時候它們還能有些作用,但這并不代表小偷可以拿走它們。”
“先不談這個,”她的語氣冰冷起來,“你是怎么,有膽子回來的”
她身穿一身輕快的格斗服,動作干練,白一凡意識到一絲不妙。
“聽我說,我發(fā)現(xiàn)了...”
迅猛的直拳擦出流光,將他身旁的書架打的粉碎,粉末和灰塵在狹窄的小屋里飛揚(yáng)。
“你還認(rèn)為你能這樣和我說話嗎,我真是蠢,把她交給你”
“這件事情很重要”
白一凡穩(wěn)定住身子,他側(cè)身躲開了攻擊,對方?jīng)]有絲毫留情的意思,而白一凡也沒有怨言,他知道科諾怨恨他,但是此刻的她絕對不是被怒氣沖昏了頭,只是想發(fā)泄心中壓抑的怒火,她依然是冷靜的。
“在你的觀念里,你的事情比什么都重要吧”
“你知道我永遠(yuǎn)不會這樣想,或許以前可能會,但現(xiàn)在不會”
“那就說給鬼去聽吧”
科諾翻身,曲線修長的腿部微微彎曲,像是一柄工藝精湛的彎刀,直沖少年而來,白一凡格擋住她的高抬腿膝擊,卻不想對方旋轉(zhuǎn)身體補(bǔ)上一擊側(cè)踢,白一凡受力撞到墻壁上。
“我們現(xiàn)在打完全是在浪費(fèi)時間”
“你的時間還有值得珍惜的地方嗎,像個行尸走肉一樣的活著”
“至少現(xiàn)在還不是”
“是嗎”科諾明擺出一副不信任的姿態(tài),“還記得我給她換上薰紫色的晚禮服那一天,她很高興,但是那孩子就是不肯表達(dá)出來,憋著喜悅的心情,小臉紅的像是蘋果一樣,我以為我找到對的人托付,但是沒想到你這家伙,根本不值得信任,我問你,你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說出現(xiàn)在的話的?!?p> “我想去追她的光,所以真的要說的話,我現(xiàn)在,只感覺時間很緊張,這種感覺,大概是,焦急吧”
白一凡很認(rèn)真的回答了她,她滿懷惡意的回話也在少年的意料之中。
“這話聽起來就像是發(fā)臭的奶酪一樣讓人惡心,你這個,混蛋”
科諾借助墻壁躍起,曲線完美的身體在空中舒展開又馬上凝縮,匯聚力量的膝蓋正對著白一凡的臉部。
柴房發(fā)出一聲悶響,白一凡應(yīng)聲倒在地上,他沒有躲開這動作華麗但滿是破綻的一擊,而是選擇硬抗。
少年狼狽的起身,只感覺肩部一陣劇痛,隨后他看著勉強(qiáng)站起來的科諾,攻擊他的右腿明顯和身體脫節(jié),她沒有將這一擊打在那張令人生厭的臉上,盡管知道少年可能不會避開,但她還是下意識在空中挪動了腿部,導(dǎo)致她的膝蓋撞擊在少年堅硬的肩胛上。
“還是這個樣子,擺出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姿態(tài),冷冰冰的像個石頭一樣,這種無賴的做法,也只有你會想出來?!?p> 既然站不穩(wěn),她索性撤下護(hù)膝,坐在書堆里,隨后從背包中拿出那本《原初舊約》,扔給白一凡。
“這上面都是很古老的文字,有些甚至都是符號,你要這種東西做什么”
“據(jù)我所知,這是一本地圖”
少年沒有第一時間翻開書本,而是從背包中掏出藥水敷在科諾勻稱圓滑的膝蓋上。
“你是忘掉了么,我是圣職”
“可以止痛”少年利索的甩了甩手,蓋上藥水蓋子“僅僅是治療可做不到”
科諾感覺膝蓋上一股溫?zé)釘U(kuò)散,像是靠著溫暖的爐火。
“真是可惡,你知道我恨你恨的不得了吧,還要獻(xiàn)殷勤讓我?guī)湍惴g這本書”
她用蹙麗的眼睛瞥了白一凡一下。
白一凡本想說我現(xiàn)在就離開,可轉(zhuǎn)念一想這是對方在給自己臺階下,她想要幫他一把,盡管表現(xiàn)得滿不情愿。
“謝謝”白一凡順勢說
“干巴巴的”
“你說這本書是地圖,這是什么意思”
“是這個東西”
白一凡拿出世界之淚
“稀有道具,騙人的吧,神話級別,從哪里偷來的”
科諾將那顆純凈如水的微綠色淚石對準(zhǔn)通過門扉而來的太陽光,綠色的幕布蓋在她身上,沒有一絲雜質(zhì)。
“真的干凈的像是一滴淚一樣”或許少女都會對美好的像是寶石一樣的東西有所陶醉,白一凡沒有急著打斷她“你真的要去那種地方么,這本書我讀過,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道門可能通往煉獄?!?p> “是怪物等級非常高嗎”
“要是這樣我反而不擔(dān)心了,你這家伙對付怪物有的是手段,可那個地方..”她突然緘默起來,神情落寞。
“其實地圖就在這本書的前一章,剩下的章節(jié)都在講一個故事,一個一直在進(jìn)行的故事,沒有結(jié)尾”
科諾翻開那本書,從書中掉出一張折頁,白一凡撿起來打開,泛黃的紙張居然用彩墨畫著地圖。
“你想要的就是那個吧,看到這顆淚的時候,我居然有點害怕,你拿到了傳說中的鑰匙,我一直以為這本書是開發(fā)者無聊的杜撰,話說,這算是隱藏任務(wù)么”
“我還以為你喜歡這顆淚石”
“再漂亮的寶石,對于我來說也比不上現(xiàn)在這些被我坐在屁股底下的書,我對那些東西沒感覺”被誤解了喜好,科諾感覺有些不自在。
“既然這樣為什么要丟掉”
“你是傻了么,人命在任何時刻都比其他東西重要啊,就算是陌不相識的人”
科諾說出這話時語氣很輕盈,像是隨風(fēng)飄動的羽毛,少年好像在路上駐足遙望風(fēng)景的旅人,在那一瞬間他看到了自己無處安放的心,現(xiàn)在他只感到鼻尖酸澀。
“我還有資格,奢求你的原諒嗎”
科諾猶豫著,他不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她現(xiàn)在答不上來。
“帶著哭腔像個小孩一樣問我這種問題,你不覺得你太狡猾了嗎,可是我要說,現(xiàn)在我沒辦法告訴你,不過至少我能確定一點,你應(yīng)該不會被困在那里,你的那顆心雖然現(xiàn)在冷冰冰的,但還是顆能跳動的心,”
“是嗎”他木訥的說著。
“經(jīng)歷了那么多,你也無法原諒你自己吧,所以把回答的任務(wù)交到我身上。”
“我已經(jīng)不再去想了”
“你必須去想,”她突然用固執(zhí)的眼睛盯著少年迷茫的眼,“我的回答就在你身上,等你有勇氣原諒你自己的那一天,說不定我也會原諒你。”
他可真是蠢,他早該明白為什么科諾那么照顧淺雪,這兩個女孩的內(nèi)心就像是重疊了一樣,他們都在乎著素不相識的人的生命,所以才會彼此吸引,只是科諾相較于淺雪更喜歡隱藏這份感情,而且她的內(nèi)心沒有裂口,是完整的,所以她要照顧這個女孩,幫她修復(fù)創(chuàng)口。跟她倆比起來,白一凡倒像是一個卑微的插入者,搶走了科諾引以為傲的妹妹。
“話說回來,你是真的要去了么,那地方很恐怖的,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我必須要去,所以,謝謝你”少年似乎突然想起來一件事,眼神向上挑“哦,對了,這本書”
他起身拿下那本《沒有心跳的少女》
“奇怪,怎么會在這里的”她突然意識到不妙,神色變得慌張起來“你不會看過了吧”
“沒有,我不是很喜歡看書”
“真的么”
“我發(fā)誓,不過,這不會是你寫的吧”
科諾本想辯解一下,但是懶得思考謊話,于是便平靜的點點頭。
“沒想到會讓你那么慌張,抱歉”
“不接受”她擺頭避開那句道歉。
“我得走了”
“喂,你是怎么做到連著說出這兩句話的,也太突兀了吧”
她的話總是藏著一半,明明在擔(dān)憂白一凡這次行動的危險,卻不肯直說,只能責(zé)怪他說話轉(zhuǎn)折僵硬不著調(diào),可白一凡不能沉浸在他已經(jīng)失去的溫床里,他只是這樣孤單的想著,他已經(jīng)是個喪失者,就不配再撿起來。不知道是不是被白一凡感染了,連她也變得別扭起來,于是少年抬起頭,挺直身子,讓陽光覆蓋在自己略微憔悴的面龐上。
“我不會死的,一定”
他信心滿滿的說。
“謊話連篇的小偷!”
科諾用生氣的語氣說著,眼睛卻看著其它地方。
教堂頂?shù)蔫F翼仍在隨風(fēng)飄揚(yáng),寬大的教堂下人群逐漸散去,一大批傷員被依次安頓好。這里的傷痛是寂靜無聲的,因為夾雜了絕望,遠(yuǎn)處的云彩在太陽鋒利的映照下分裂成兩塊,好像這個世界正在分崩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