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新年
“見到我很意外嗎”北野望向白一凡遞過一杯水,重傷久臥不起的人醒來都會口渴難忍?!斑€是說,你更希望見到的是那個女孩”
然而對方聽力尚未恢復,只聽到很模糊的聲音,很顯然他剛開機遲鈍的大腦也懶得去追究,一臉不明所以的看著北野望。
白一凡毫不客氣的接過水杯,大口灌入喉嚨,他確實很渴,喉嚨像是被火燒過。冰涼的清水像是條游動的細蛇,調皮的鉆到他的氣管里,被嗆到的他劇烈咳嗽,喝進去的水吐出來一半,濺到潔白的絨被上。
他并不明白為什么醒來會看到北野望,不過他體會不到任何故友人重逢的喜悅,北野望冰冷而嚴肅的神情不帶一絲相識的舊情,他們倆就像是剛見面的陌生人。
看對方的樣子不像是來探望自己,倒像是來審問的。那個奇幻的夢境究竟預示著什么,我們會再見的,少女冰冷而空靈的話語不停在他腦中回蕩。爆炸般的信息瘋狂涌入他剛蘇醒的大腦,無數零散的畫面拼湊在一起,組成混亂的時間線,就像是計算機的開機啟動程序一股腦全開,引的他這個并不兼容的主機嗡嗡作響。
北野望并不著急,耐心的等著他吐出喉嚨里的最后一滴水。
隨后兩人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他知道,北野望在等他開口,沉著洞察的眼睛儼然一副刑警出任務的樣子。
半晌他憋出一句話
“我以為我死了”
少年的話語內斂而深沉,再不是他們見面時的絕望與輕浮。
“當時你的血已經見底,好在有人第一時間給你捏了回復水晶”
“我怎么活下來的,你們打贏了boss么”
“我們?”他淺笑,笑這個握著力量卻不明所以的少年?!澳阍谝幻雰葘χ鴅oss打出了一萬次連擊,他甚至沒來的及反抗就被秒殺。而那一秒是我們眼睛的反應時間,所以實際上你的速度還要更快,甚至接近于,零?!?p> 白一凡驚訝的看著北野望,他滿臉嚴肅的樣子不像是開完笑,但這話怎么聽都感覺像是胡說八道,一秒鐘,一萬次連擊,合著他變成閃電俠了,還是徹底征服了神速力的那種,對方跟癡人說夢一樣,他真的醒了么,難道還在做夢。
“你,并不知情么”
“豈止不知情,我甚至感覺自己跑錯次元了”
他依稀記得最后閉眼時那三個身影,顧塵,墨泠鳶,墨南楓,其余的人都變成了模糊的背景圖。他也記得自己奮不顧身沖向boss的模樣,可他那輕飄的身體,滑稽的步伐,怎么看都是失血過多產生的幻覺,體溫流失導致他出現了寒冷的幻想,而大腦缺氧讓他感覺四肢輕盈,怎么會是他干掉了boss。
“你有沒有這件事情的記憶?”
“沒有”
“那我描述的事之前有沒有發(fā)生過?”
“沒有”
“關于這件事你有什么見解?”
“沒有”
對方一連串的追問如同激射的烏茲沖鋒槍,而白一凡只有兩個字應答,像是拿著一片木板擋子彈的土著,再問下去估計他就要變成蜂窩了。
白一凡避開他鋒利的眼神,對方似乎有所察覺,但是沒有拆穿他,北野望主動放棄了追問。
“那么這件事可能要定義為bug或者系統(tǒng)崩潰”
北野望思考著,點擊一旁的留聲水晶,在細長的時間軸上打上標記,沒想到負責審問的人如此好糊弄,白一凡甚至還沒想好怎么說謊。
“你真的沒在開玩笑么”
“在場看到的人并不多,但有些是你熟人,你大可以自己去確認”他頓了頓,補充道“等你精神狀態(tài)穩(wěn)定后”
“我的精神狀態(tài)很正常”他高聲強調,可實際上他眼神渙散,聲音還不時微微顫動,像是蘇醒后還沒恢復全身體機能的植物人。
“所以,你也在場”
“很可惜,作為法師的我沒資格和他們一起作戰(zhàn)”北野望自責的說。
“有什么可內疚的,你那顆隕石超帥的,震驚全場啊”白一凡豎起拇指笑嘻嘻的說,仿佛又回到他們相遇的第一天。
“怎么猜到的”
“還用猜嗎,我莫名感覺就是你,說不上來的感覺”白一凡望向窗外,漫天白雪如鵝毛般紛紛灑灑落在厚重的積雪上,外面的世界一片銀裝素裹?!罢嬉f原因,那就怪你那雙堅毅的眼睛給我印象太深了吧”
“已經是冬天了”白一凡呼出一口氣,蒼茫的白霧轉瞬即逝?!拔覀冋J識的時候還是春季?!?p> “還有三天是新年”
“看來我昏迷的時間并不長啊,我還以為又睡了好久”
“一天零兩小時零十五分鐘”
白一凡感覺被數字充斥的對話枯燥乏味,他思考為何北野望要如此精細的陳述,或許是想要快速結束話題進行他的問話,畢竟床頭柜子上擺著留聲水晶,他的目的很明確。
“你不是來和我說這些的吧,有什么就問吧,我腦子也差不多清醒了”
對方點擊水晶結束錄音。
“我該問的都已經問過了,留在這里是我單純想和你說幾句話,嫌我啰嗦的話我可以走”
他的眼神不再肅冷,而是和善可親,像是關心留守兒童的鄰家大哥哥。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現在可以放開心隨便說了”
“隨意,而且剛才你不像多收斂的樣子啊”
白一凡不好意思的撓頭,隨后說
“你是不是加入鋼鐵之翼了”
“對”
“不問我怎么猜出來的么”
“你的回答太過主觀,沒什么分析價值,所以我就不問了”
白一凡尋思著這意思是不是在說自己純靠感覺瞎蒙,可他這回真不是瞎蒙的,他猜測北野望這樣有責任心和抱負的人一定會加入以解放為任的鋼鐵之翼,但是對方不肯問。
“是誰救了我,你知道么”他輕聲問,少年心底藏著一個答案,輕細的詢問生怕對方說出另外一個人。
“就是你想的那個人”
“喂,說出來啊”
“用不著了,你問題的答案都寫在你眼睛里,自己照照鏡子吧”
他看著火急火燎卻又有些羞澀的白一凡,不禁想起了另外一張熟悉的臉,如果他弟弟還在,現在已經和這小子一般大了吧,說不定已經開始在學校里和小姑娘們卿卿我我了,性格準比眼前的小子主動,回憶總是讓人沉醉的東西,一向謹慎專注的自己居然愣神了。
“時間差不多了,你好好休息?!?p> 北野望起身。
“這就要走,好吧”
白一凡并不去挽留,盡管他們交談甚歡,可他也不是小孩子了,眼前這個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翻開菜單查看時間的人一定是公務纏身,能抽出一點個人時間來陪他說話他已經很感謝,北野望注定是個忙碌的人,不會為任何人停下腳步。
“對了,最后一件事,你說的新年,是個節(jié)日嗎”
“是的”
“那這算哪個國家的新年”圣誕節(jié),中國春節(jié),日本大晦日,印度年,全都不是一月一日。真要說的話,一月一日是中國的元旦,為什么連外國人也跟著慶祝。
“不是任何國家,而是這個世界的新年”北野望說,他的語氣并沒有因為這個世界的節(jié)日而歡快,反而沉重低落,像是落魄的旅人看不到回家的路般。眼前這個比他年長的男人背負的不僅僅是閱歷,還有如巨石般的責任,所以他完全無法感受到節(jié)日的歡樂,或許在他看來,這片刻的歡愉只是囚在籠中之鳥的歌唱,是無可奈何的自娛自樂。
他們是解放者,會帶著決絕的背影前行,而白一凡和他截然相反,他早就迷失了方向,只不過是在這個世界茍延殘喘,他就是個離家出走的死小孩,可死小孩寧愿餓死也不會回家。
決絕的背影離開了他,皮靴蹬地的聲音回蕩在狹長的走廊中。
他并沒有隨手帶上門,出門時白一凡見到他眼睛向右瞄了一眼。
“這回我把窗子提前上鎖了,可別想跑了哦”
科諾不緊不慢的踱進房間。
“你就那么喜歡偷聽人說話嗎”白一凡說
“也算是個人癖好吧,其他人我可不經常聽,只是對你我特別感興趣”
她晶藍色的雙眼宛如冰晶,妖艷中帶著一絲壞壞的氣息。
“我可一點也不感覺榮幸”
“居然這樣說,小白你還真是不會討女孩子歡心呢”科諾還想要不要嘟起嘴來加大調戲他的力度,不過今天的男孩顯然活力不足,并不接她的話茬,似乎被那個沉著嚴肅日本人吸走了精神。
“這大雪紛飛的,我能去哪”他盯著窗口處的魔法刻印,有些無奈,不過想來他的吐槽也挺無力,那天可是暴雨傾盆,他不是一樣順著滑槽溜出去,但他還是要嘴硬?!霸趺锤愕奈液头溉艘粯印?p> “不辭而別可是很沒禮貌的,況且教堂有正門可以走,你也沒必要跟個小偷一樣每次都翻墻吧,雖然你真的做過小偷,但我相信你已經改邪歸正了?!?p> “這事你能記一輩子么”白一凡吐槽。
“嗯,你不介意的話我也可以告訴我的后代,當成睡前故事也不錯”她認真的思考著,似乎在想怎么把這段并不美好的故事講給小孩子聽。
白一凡實在無法理解她的腦回路,滑動菜單拿出干面包,和科諾斗嘴讓他饑餓感倍增。
“喂,喏”
對方向他遞來新鮮的牛角面包,乳白色的奶油鋪在面包上方,像是松軟的白雪。
“雖然沒有小茜草做的好吃,但是你也不許剩下”她的語氣有些兇狠,讓白一凡感覺他是個臨行前的犯人,這頓是他的斷頭飯。
他有些懷疑的接過面包,本來還想調侃一下,可是牛奶和麥芽的混合香氣瞬間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口咬下,松軟的面包中還夾著鮮嫩多汁的香腸,雖然這根香腸有些喧賓奪主的感覺,蓋住了奶油和麥芽的香氣,但是對于饑餓的他來說已經很不錯,至少比冰冷的干面包要好。
“挺好吃”白一凡狼吞虎咽,舌頭被食物絆住,說話十分模糊。
“你的贊揚就那么干澀么”
“原諒我吧,我真的不會組織措辭,你看我吃的連嘴都拔不出來,這不就是對食物最大的認同么”
突然一股劇烈的刺激感沖擊著他的口腔,那種辣到發(fā)痛還上下亂竄的感覺,是芥末,科諾在面包里摻了芥末。
“你這家伙”白一凡本想吐掉,可還是堅持咽了下去,感覺像是吞掉了一顆點燃的碳球,他差點從床上蹦起來。
“什么嘛,這不是挺生龍活虎的”科諾看他被辣到滲出汗珠的額頭,忍不住壞笑起來“這點芥末就當你上次浪費我費心準備食物的懲罰咯”
“這是一點嗎,你怕是把整瓶都倒進去了吧”
“嘛,第一次放計量沒把控好,體諒一下啊客官”
“體諒個鬼啊”就好比你端著砒霜放多的粥對受害者說,這次的砒霜計量沒掌握好,客人你先湊合吃了上路吧,這是什么鬼話!
說完他端起水杯,將還堅持在食道里不肯下墜的面包送入胃中。
整個進食環(huán)節(jié)不超過一分鐘,他像是個三天沒吃過飯的流浪漢,連過量都芥末也沒能影響到他的速度。其實他平常吃飯也優(yōu)雅不到哪去,對于賞金獵人來說快速進食是基本功,保不齊什么時候就看見快速奔走的怪物,可潛伏的你一手拿著面包一手正要給面包上抹果醬,等你掏出來武器那玩意連影子都不見了。
“雪下得挺大”
“教堂門前的積雪很厚”
“聽他說這里過新年了”
“時間是系統(tǒng)給出的,連npc的語音都有變化”
“是嗎”怪不得北野望語氣沉重,原來一切都是系統(tǒng)安排的,他們就像是這個世界的提線木偶“是系統(tǒng)安排的啊”
“主會場在第一層,聽說有節(jié)目看,是玩家們組織的”
“他們還挺入戲”
“大部分人都已經習慣了,總要給自己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他和科諾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著,鐘樓里的古鐘敲響,鐘聲古老而悠長,像是古龍的低吟,在落日的余暉下游蕩至遠方。
“你想問她的事吧”
“啊,是的,只是不知道怎么開口”他大方的承認,不知從何時起,白一凡不再和這個心思細膩的俄國女孩遮掩,偶爾會盯著她高傲的金色長發(fā)說出那些藏在心底的事,感覺莫名的心安。
“是她把你送到這的,可是她不愿意留下”
科諾看看白一凡,他默默聽著,并不打算開口解釋原因。
“小茜草像是受了什么打擊,不敢去面對你”
“真的不是討厭我么”他冷不丁蹦出來一句。
“女孩子討厭一個人和為一個人傷心的眼神我還是能分辨的,如果女孩真的討厭一個人還會親自送他來醫(yī)院么,”科諾無奈的嘆氣“雖然以她的性格真的有可能就是了,你是不是說了什么很過分的話?!?p> “是的,很過分,但是,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會說”
白一凡眼神空洞,他厭惡說出那樣話語的自己,可他并不后悔。
“你們兩個,都是很奇怪的人,像兩個小怪物一樣”
“是啊”
他們兩個都是不完整的碎片,無論怎么找尋,也找不到掉落的那一部分,因為哪一部分已經被骯臟的現實嚼碎吃掉了?,F實世界的樣子讓他想起了黑暗之魂三中的埃爾德里奇,吞噬神明的扭曲薪王,傳承者們才不會理會它的樣子,只要擁有實力,就會被綁在王座之上成為薪王,這是冰冷的法則,一想到要被這樣的家伙照亮,白一凡就感到惡心,可實際上它也是個被束縛的柴薪,只剩一半的頭骨被灰燼放在冰冷的王座上,像個小丑一樣。
小怪物就只能依靠小怪物,在旁人面前他們只能隱藏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