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夜煬眨了眨眼，問道“你為什么不帶本座去見你爹娘？難不成你不想金屋藏嬌嗎！”
“這會子怕是整個合虛都知道我?guī)Я讼喙貋?，我就是想藏也藏不住??！?p> 姜小豆溫聲安慰“真不是不帶你去，你看看我這一身又是血又是傷的，去見爹娘合適嗎？我們先休息一下?lián)Q個衣服再去?！?p> “好吧！本座就且再等一等！”
夜煬逡巡四周，輕咦一聲道“這里怎么看著這么眼熟..............”
姜小豆笑道“這是八哥的竹林，我和兄長們都喜歡在這里喝酒玩鬧，所以在布置女媧廟和長右山時，特意布置的跟禺谷一樣?！?p> 現(xiàn)在的禺谷已經(jīng)變回了舊日的模樣，沒有一絲姜小豆剛回來時那凌亂不堪的樣子。
姜小豆點了點一片嫩綠的竹葉，輕笑道“千屈這丫頭還真是厲害，不但自己跟了過來，還自作主張恢復(fù)了竹林，真是越來越了解我的心思了！”
姜小豆蹲在竹根下，伸手這么一挖，輕而易舉便挖出一壇酒來，她把酒遞與夜煬道“整個禺谷，每根竹子下面都有酒，是八哥親手釀的，想喝可以隨便挖，但要記住，喝完的酒壇要放在那邊的水澤里，不能隨手丟在林子里。”
“為什么要放在水澤里？”
“一來阻斷酒香擴散出去，省的有歹人或是靈獸闖進來偷酒喝，二來浸泡清洗壇子，八哥下次釀酒時會方便一些..........”
話音驟然一頓，姜小豆眸中悲色驟閃，苦笑道“反正以后也沒人釀酒了，空了的壇子就隨你去放吧！”
姜小豆以前呆在合虛時，十日有九日都在禺谷飲酒，正經(jīng)的寢殿不回，天天賴在八哥這偷酒喝，阿爹阿娘知道了也沒責(zé)怪她，時不時會派人送來她最愛的點心和日常衣物。
兄長們?yōu)榱怂匾庠谪扔稚w了一個小竹屋，里面所需所用一應(yīng)俱全，以往倒沒覺得有什么，但現(xiàn)在再看卻發(fā)覺她以前真的很幸福..................
姜小豆褪下了一身血衣，拿凈水擦干凈了身上的血污，特意在自己身上用了熏香，阿娘和爹剛剛經(jīng)歷八哥去世，她不想在這個時候讓他們知道姮娥叛變，怎么著也要等八哥下葬之后，她再緩些去說。
為了不被爹娘發(fā)現(xiàn)，千萬不能讓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有血味。
“吱————”
不知過了多久，竹門終于被人再次打開，正坐在水畔喝酒的夜煬抱著酒壇轉(zhuǎn)眸看去“怎么這么久才出...........”
姜小豆換了一件粉色的羅裳裙，一條素白色的披帛半垂在腰間，裙擺上繡著幾朵絢麗的團花，披帛隨著風(fēng)擺動之時，既顯得身段纖瘦，又襯人靈動可愛。
她腰間系著一個玉佩，那玉佩通體透亮，隱約有熒光閃爍，從微弱的熒光中能看見玉佩上好似刻了一只昂首鳴叫的神鳥。
夜煬只瞧那玉佩上的神鳥有點眼熟，一時之間卻怎么也想不出來。
姜小豆不會挽復(fù)雜的發(fā)髻，用一支竹釵把頭發(fā)隨意挽了一下，其余的頭發(fā)索性散在肩上，這一番打扮既大方得體，又嬌俏可愛，一顰一笑靈動脫俗，一舉一動沉穩(wěn)有佳，只一眼，便讓人無法再挪去目光。
在這一刻，夜煬不禁起了疑惑，他有點開始懷疑，懷疑現(xiàn)在站在自己面前的到底是混混姜小豆，還是合虛國的王姬羲和璨............
“怎么了？很怪嗎？”
夜煬抱著酒壇子，頓了頓道“確實有點............有種明明是你卻又不像你的感覺?！?p> 姜小豆無奈聳肩道“果然還是不行，我穿男裝慣了，猛地一穿裙子，哪哪都不舒服。”
“本座也覺得你還是穿乞丐服比較好些，起碼附和你的氣質(zhì)?！?p> 一記冷然瞟來，夜煬很是自覺的閉上了嘴，他晃了晃懷里的酒壇，問道“要不要來喝一點？”
“哼！”
一股細小的水柱從澤中涌出，它圍在竹根底下就這么一轉(zhuǎn)，眨眼挖出了一壇子酒來，水柱卷著酒壇晃晃悠悠飛到了姜小豆面前，待姜小豆接過酒壇，那股水柱重新落入水澤中。
夜煬笑道“如此看來，你的傷勢恢復(fù)的還真快！”
“最近不知怎么了，我的身體好的不得了，像今晚上這樣的重傷，我想不過兩三天的時間也就恢復(fù)的差不多了?！?p> 姜小豆打開酒封，抱起酒壇便痛飲起來“好酒！”
夜煬見她心情好些，便小心翼翼的問道“小豆，你看本座都進合虛城了，你是不是該帶本座見一見合虛國主和國后了？”
紅毯也鋪了，鼓也敲了，怕是整個合虛的人都知道他這個國婿入城了，不想帶他進宮也不行來了。
“可以??！”
“那等天亮了，你就帶本座去見你爹娘吧！”
姜小豆眸中驟然一沉，她放下酒壇沉聲道“天不會亮了！”
“什么意思？”
“你是青丘之王，可曾聽過有關(guān)于朝暾的事情？”
“朝暾？太陽嘛知道啊！青丘的冊子上寫的有，說是開天大帝初立天地時親自煉化的，由于朝暾中遺留了大帝的精血和修為，才能日復(fù)一日的在天地之間運轉(zhuǎn)?！?p> 夜煬特意壓低了聲音對姜小豆道“本座聽長老們說過一件秘事，說是在大帝身后，這朝暾早就把那僅剩不多的修為給消耗盡了，這些年之所以好好的在塵世運轉(zhuǎn)，是因為有一個神秘的種族在暗中守護著它。”
“長老們猜測，說那神秘的種族大約是開天大帝的后人，或是同族血脈，這些年他們在青丘呆著無趣，曾幾次派人去查，查到現(xiàn)在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依著本座看，他們閑的發(fā)慌，盡做些無用的事情，那所謂的神秘種族到底存不存在世間都無法確定，就這樣上趕著去找，白費力氣！”
姜小豆搖頭道“不是哦！...............是真實存在的?！?p> 夜煬轉(zhuǎn)眸看向她，驚訝道“合虛不會就是那傳聞中的神秘種族吧？”
“準確來講應(yīng)該是我阿爹阿娘還有哥哥們一直在守護著朝暾，我娘是鳳族的旁支羲和氏，她血統(tǒng)不純，生來帶疾，后來哥哥們出生，也是娘胎里帶病，而且比阿娘還要嚴重，鳳族善于火系，是火中神鳥，阿娘和爹就去求了開天大帝，主動要求守護朝暾，阿娘和兄長們的精魄輪流鎮(zhèn)守朝暾，他們?yōu)槌展嗳腱`力，維持朝暾在天地之間的運轉(zhuǎn)，而朝暾中的丙火也會被他們所吸收，用來鎮(zhèn)壓自己體內(nèi)的寒毒?！?p> “右兒得了百目真君的本命之瞳，發(fā)現(xiàn)了八哥寄在朝暾中的精魄，他看見了八哥的精魄倒下，與此同時，沒了靈力支撐的太陽也從空中墜落，我知道必然是八哥出了事，就急忙趕了回來?！?p> 姜小豆抬眸看向黑漆漆的東方，嘆道“朝暾與太陰相互牽制，輪流在塵世運轉(zhuǎn)，朝暾無故隕落，沒了朝暾牽制，太陰會一直沉在西荒海底，無法再升起。”
月亮寒氣極重，舊時常稱為太陰。
“你這么一說”
如此一說夜煬才發(fā)現(xiàn)，整整一晚上，都沒有見到月亮。
夜煬問道“如果明天朝暾照舊升起，太陰的運轉(zhuǎn)也會恢復(fù)如常吧？”
“會啊！”
“那你可以把自己的精魄寄在朝暾中?。〕盏谋痣m然熄了，但不至于沒有任何求生的辦法，你體內(nèi)的火靈石可是當(dāng)年母上之神留下的，你可以把精魄寄在朝暾中，然后施火靈石中的神火，說不定可以令丙火重燃，朝暾重升?！?p> 姜小豆沒有說話，抱起酒壇仰頭就喝，夜煬見她有些不對，小心翼翼的問道“你不想還是不愿？”
“我做不到........”
姜小豆嘆道“當(dāng)年的協(xié)議是帝明羲和以及所有子孫守護朝暾，力保朝暾運轉(zhuǎn)自如?！?p> “澤漆再是無用到底是羲和的親生子，一聲同宗倒也使得，而你一個來路不明的野丫頭也敢與本殿下稱同宗，不知死活！”
“羲和璨，若我登了鳳族王位，你的功績我會謹記一生，我一定會大發(fā)慈悲，恩準你這個外人進入尸冢山，與羲和夫婦同葬！”
她微微垂下了眸，眼中黯然無光“我不是阿娘的親生女兒，沒有羲和氏的血脈，而且沒法把精魄寄在朝暾中，阿娘和哥哥能做的，我做不到....................”
“是常羲姮娥說的，還是........”
“她是說了，但在她說之前，我也一早就知道了...............”
“小妹你看你看！”
年幼的她轉(zhuǎn)眸看去，只見比自己高一頭的七哥正站在高高的樹頂上，七哥沖她嘻嘻一笑，縱身向下一跳。
“哥哥！哥........咦？！”
七哥周身火光一閃沒了蹤影，與此同時，在烈火之中猛然飛出一只半大的神鳥，那神鳥從火中飛出，每一根金羽上都燃了星星點點的火焰，凡它飛過之處，皆是一片炙熱，空中清晰的傳來烈火燃燒的噼里聲。
“鏘！”
神鳥目光灼灼，昂天長鳴，清脆威嚴的鳳鳴聲響徹整個禺谷。
她高興的拍手直笑，邁著胖乎乎的小腿，踉踉蹌蹌去追那神鳥，神鳥見她來追，怕她摔了，慌忙收起翅膀從半空中落了下來。
“鳥兒....鳥兒...................”
她想伸手去摸神鳥的羽毛，不料那羽毛上還有余火未滅，她一伸手被燙個正著“呼呼呼..............疼！”
她甩了甩被燙的紅腫發(fā)痛的小肥手，淚珠在眼眶里來回打轉(zhuǎn)，神鳥沒想到她會被火焰所傷，一時之間愣住了，待反應(yīng)過來時，便看見她啃著肥嘟嘟的小手，可憐兮兮的站在那里，一副想去摸它又不敢的樣子。
神鳥見狀迅速倒在地上打起滾來，直到身上的火焰統(tǒng)統(tǒng)沒了，它才站起身來，抖了抖身上絢麗火熱的羽毛，美顛顛的跑到了年幼的姜小豆面前，鋒利堅硬的鳥喙溫柔的叼起姜小豆的手，親自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身上。
“鳥兒.......鳥兒............”
年幼的她摸著那暖呼呼，光滑柔順的羽毛，咧嘴呵呵一笑，神鳥見她開心自己也高興的笑瞇起眼睛。
但，還沒等笑出聲來，翅膀上驟然傳來一陣痛楚，神鳥吃痛一聲，垂眸看去，只見那個胖乎乎的小娃娃正拿著一根金羽往自己衣服上插著玩呢！
它展開翅膀一看，翅尖上果然禿了一塊，而且疼痛傳來之處正慢慢滲出一滴滾燙的鮮血。
“鏘！”
神鳥滿臉怒意，長長的鳥喙重重的敲在了那同樣稚嫩柔軟的小腦袋上。
年幼的姜小豆哎呦一聲，捂著發(fā)痛腦袋滿眼疑惑的看著面前的神鳥，她摸了摸那陣陣發(fā)痛的腦袋，當(dāng)摸到腦門上那圓鼓鼓的大包時，她這才猛然意識到自己方才是挨了打。
“哇！”
她又沒有做錯事，無緣無故的打她做什么，疼可以忍，委屈卻不能忍！
一見她哭神鳥瞬間就慌了神了，它又是扇翅又是踱步，急的不得了，眼見竹林外有腳步聲傳來，慌亂之下，神鳥展開翅膀緊緊的捂住了她的嘴巴，把她藏在了羽翼之下。
“嗚嗚嗚！”
就在此時，兩個宮娥提著裙子跑了過來，她們對神鳥行了一禮，問道“七殿下好！王姬方才又偷跑出來玩了，您可看見了她？”
神鳥梗著脖子搖了搖頭，宮娥對視一眼，向神鳥行了一禮，無奈離開。
“奇怪，我方才分明聽見了王姬的哭聲，就是這沒錯啊！”
“我也聽見了，不過王姬生性好玩，大約又是跑去了別處，國后該午休醒了，一醒準是要見王姬的，咱們得趕緊在禺谷好好找一找，不然后果不堪設(shè)想！”
“好好好！”
待宮娥走遠，神鳥才放開了姜小豆，它展開翅膀看了看那被口水淚水弄濕的羽毛，滿眼都是嫌棄，而年幼的姜小豆揉了揉紅彤彤的眼睛，依舊戀戀不舍的盯著它的羽毛。神鳥無奈，忍痛拔了根飛羽遞到她的面前。
“飛飛.....飛飛...........”
她一手拿著一根飛羽，站在原地又是蹦又是跳，努力又笨拙的學(xué)著神鳥飛翔的動作。
后來她長大了，參加了合虛的祭祀大典，看見九位哥哥為了祈禱，依次變成神鳥，在合虛上空展翅飛翔，仰天長鳴，在那一刻，她便下了決心，一定要想哥哥們一樣，學(xué)會化形之術(shù)，一同翱翔九天。
但后來，她卻發(fā)現(xiàn)，自己跟九位哥哥都不一樣，不管她怎么努力，就是長不出翅膀來，周身上下沒有一根羽毛，而且哥哥們都很善火，唯獨她是水系，沒法向哥哥們一樣自如的操控火焰。
每過幾個月哥哥們都會換上新羽，而她不但不長羽毛，身上還總會落下一片又一片冷冰冰的鱗片，為此她很自卑，覺得一定是自己不夠聽話，不夠乖巧，所以才長不出羽毛的。
哥哥們安慰她，說是因為阿娘壞她時不小心吃錯了東西，在她出生后，七哥又不小心打碎了她的蛋殼，內(nèi)傷外傷，兩傷在身，所以在她破蛋后那雙翅膀就飛不起來了。
“阿爹說，既然飛不起來，留著也是累贅，所以在你很小的時候，就把你的翅膀給割掉了，傷痕也給封印了，所以你才沒有翅膀的?！?p> “那.......那為什么我有九個腦袋，而你們只有一個？”
哥哥們相視看了看對方，最后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大哥，只見大哥盈盈一笑，溫和道：
“因為你是女孩子嘛！男孩跟女孩可不一樣，得注重容貌。咱們合虛的老人常說女人有孕時常?？凑l，這孩子出生后就像誰，阿娘嫌爹爹丑，怕你嫁不出去，索性讓你擁有九個腦袋，挑挑揀揀的，總有一張臉能看的過去，等以后大說婆家時，未來的相公才不至于嫌你丑陋欺負你！”
“我這些哥哥都自以為瞞過了我，他們也不想想，我既然有九個腦袋，自然要比他們聰明的多，這種哄三歲孩子的話，能瞞我多久，沒幾年我就全然明白了！”
狐貍眼微微一挑，夜煬一口酒險些噴了出來，像這種話怕是也只能是三歲的孩童相信了，姜小豆居然還花了幾年的時間才想明白，真是不知該說她蠢笨，還是過于相信她的兄長。
姜小豆沉沉一嘆，眸中隱閃悲色“從今往后太陽再也不會升起來了................”
“姜小豆.......”
夜煬突然拍了她一下，伸手指向遠處那濃厚的黑霧中，姜小豆轉(zhuǎn)眸看了看，并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不妥之處。
“什么也不沒有啊？”
“不不不！你仔細看！”
夜煬站起身來凝眸眺望，方才他分明看見有光芒從那里傳出，那光芒金中帶火，火中透黃，極柔和又溫柔像極了初生的太陽一樣。
姜小豆凝眸看去，入眼皆是一片漆黑，不知過了多久，一縷柔光隱隱閃現(xiàn)在黑暗中，雖然只有一瞬，但兩人卻看的很是清楚。
夜煬激動一指，對她道“看見了嗎？看見了嗎！那光芒分明是”
“是陽光....................”
丙火滅了，朝暾落了，怎么可能會輕易有陽光透出！而且這光芒也太近了，就好像在合虛國內(nèi)似得................
“不好！”
姜小豆轉(zhuǎn)身就跑，眨眼便離開出了竹林，夜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見她跑立刻追了上去。
“可是出了什么事？”
姜小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但愿別像我想的那樣，不然可就真的出大事了！”
她身上有傷，這一跑怕是會把傷口崩開，夜煬把她橫抱起來，腳下出現(xiàn)一朵火云，他飛身到半空中，問道“去哪？”
姜小豆指向那光芒閃現(xiàn)的方向，低聲道“往這走四十五里，聽見水聲就停下?！?p> “那里是什么地方？”
“合虛唯一的水脈，甘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