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我第一次出合虛去玩,受了些傷,我不敢說跟人說,但是那天晚上,大哥帶了藥來為我包扎,我很好奇從來都不出合虛的大哥是怎么知道我受傷的?!?p> 姜小豆突然笑了起來,說道“大哥當時跟我說,在我離開合虛后,他就變成鳥鉆進太陽里去了,他能看到我在外界的一舉一動,自然是知道我受傷的事了!我那時太小了,什么也不懂,只當他在誑我。”
羲和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徵羽是你兄長中修為最高的一個,當年他的精魄在太陽里時,不但能知曉天下事,還能最大的釋放太陽中的丙火,人間對他又愛又怕。”
“我也是,每當太陽變得火熱時,我就知道,必然是大哥的精魄寄在其中?!?p> 羲和滿眼慈愛的看著姜小豆,眼底閃過一絲抉擇“璨兒,娘只想讓你自由自在的活著,本來不打算告訴你這件事的,可你既然問了,娘覺得也該告訴你事實真相了。”
“娘的母族是鳳族的旁支羲和氏,羲和氏是低微的一支姓氏,本就不受鳳族待見,娘體內(nèi)的鳳族血脈不純,不是正兒八經(jīng)的鳳族后裔,娘的母親,也就是你的外祖母,她與外族男子私定終生,所以娘一生下來就沒有鳳羽,身上沒有鳳族特有的玄黑絨毛,而是淡淡的灰色,即便是褪了絨毛,身上也只有金羽,始終沒有長出七彩鳳羽。”
“羲和氏本就是無關(guān)緊要的旁支,再加上你外祖母私通外族,阿娘生來殘疾,血統(tǒng)不純,牽連了整個羲和氏都不被鳳族所接納。你外祖母身子不好,一生下阿娘便身逝混沌,羲和氏既是不喜你外祖母,自然也連帶著不喜歡阿娘了,阿娘一出生未曾出蛋殼,他們就把蛋扔去了山野之中,本想讓山中的野獸吃掉阿娘的,誰知阿娘命大,不但沒被野獸吃掉,而且還被陽光給孵化出殼了。”
“鳳族舊規(guī),無論是何大罪,都不得虐殺剛出殼的雛鳳,娘雖是血統(tǒng)不純,但依舊擁有鳳族一半餓血脈,娘被陽光孵化,也算是順天命而活,羲和氏的老人將娘帶了回去,娘是吃百家飯長大的,羲和氏里沒有人愿意與娘深交,你外祖母去世時也不曾為阿娘取下名字,身邊人也不愿多事,只愿意用姓氏來稱呼阿娘。”
“阿娘這么多年都沒有名字?”
羲和搖了搖頭,笑道“沒有,不過,羲和氏的人再是很冷漠,可到底養(yǎng)大了阿娘,阿娘覺得以姓為名倒也沒什么不好的。”
“后來遇見你爹,阿娘有孕,但一孕萬年不曾生產(chǎn),你爹慌了,四下求醫(yī)問藥,后來一個游醫(yī)主動登門,說因阿娘不是純正的鳳族血脈,體內(nèi)火中帶寒,再加上生來有疾,這腹中的孩子又是娘胎里帶了病,體寒過人,輕易無法出生,而且就算是強行生產(chǎn),也難以存活。他說要想讓孩子平安一生,得需要一個火系的法寶來做宿體。”
姜小豆眉頭一挑,瞬間明白過來“他說的宿體就是空中那輪太陽?”
羲和點了點頭,低聲道“說是宿體,其實也是雙宿雙生,當年開天辟地時,天地?zé)o光無明,一片昏暗,開天大帝親自煉化了一只眼睛,那眼睛變成一輪冒著熊熊火焰,光芒耀眼的火球,開天大帝把自身修為渡給那輪火球,火球升到空中,發(fā)出來萬丈光芒,自此人間有了光明,神族稱它為朝暾,世人稱它為太陽。”
“而太陽中燃燒的火焰被世人稱為丙火,是火中之最,三界之內(nèi)沒有能與之相媲的神火。”
“開天大帝也知道,他的那五成修為早晚會消磨殆盡,朝暾沒了靈力會失去光輝,慢慢的從半空中墜落,天地會再次陷入混沌之中。所以他需要一個精通火系的人在他身后繼續(xù)為朝暾輸送靈力,以保朝暾運轉(zhuǎn)有時,人間再也不被混沌淹沒。”
“鳳凰一族本就是浴火重生的神鳥,是天底下最精通火系的種族,只可惜阿娘不是純正的鳳凰血脈,火系遠遠不及族中之人,所以才會體內(nèi)帶有寒氣,連累你大哥無法降生,你爹在塵世找了許久,后來才知道這丙火原先是火中之祖,若是用丙火來做寄是最好不過的了。天下地下所有火系的寶貝,沒有一個能跟丙火相比。所以我們決定要用它來護你大哥的性命?!?p> “只不過,當時開天大帝身患重病,神族大權(quán)幾乎全部落在了那些長老們的手里,你爹因曾經(jīng)得罪了長老,所以他多次想要求見開天大帝,都被那些長老攔了下來,正當我與你爹著急之時,天都正巧發(fā)生了內(nèi)戰(zhàn),聽說是一位大將趁著開天大帝重病,帶兵攻打了天都。”
“天都長老情急之下來神農(nóng)借兵,你爹為了能夠見到開天大帝,不但答應(yīng)借兵,還親自頂盔摜甲上了戰(zhàn)場,拼死守護天都最后一道防線,將那叛軍打入天牢。長老們看在他立下戰(zhàn)功的份上,終于松口,讓你爹去見了開天大帝。”
“你爹求見了開天大帝后,兩方做了交易,我們世代守護朝暾,保護人間光明,而他寫下密令,允許我們用朝暾來做寄托保護后代生存。我們定時為朝暾渡靈力,而在渡靈力之時,朝暾中的丙火會除去你兄長體內(nèi)的寒氣,從而得以生存?!?p> “也就是說,阿娘和哥哥們與那太陽是各取所需,雙宿雙生?”
“是!娘第一次把精魄寄在朝暾之中為它輸送靈力時,便順帶吸噬了朝暾散發(fā)的丙火,精魄回歸,丙火自然也一同入體,寒氣遇火即消,當晚你大哥便順利出生,阿娘用體內(nèi)殘留的丙火孵它,十天之內(nèi)他就出殼了,自他懂事知道這件事后,一直都很勤奮修煉,他是為朝暾輸送靈力最多的,也是你兄長之中修為最好的?!?p> 姜小豆終于明白過來“所以,這么多年,一直是您和幾個哥哥輪流為朝暾輸送靈力是嗎?”
“是,不過,自從九哥長大后,阿娘就再也沒去過,左右都是他們兄弟幾個商量著去,阿娘體內(nèi)寒氣不多,就是沒有丙火也不會有生命危險,頂多就是身子不好,但你哥哥們可就不一樣,他們娘胎里帶了病,得需丙火護體才能活下去。”
“可................”
姜小豆轉(zhuǎn)眸看了看窗外一抹蕭冷的月光,問道“可如今八哥也不在了,太陽沒了靈力支撐,自然不會再有丙火,也不能可能再升起來了。阿娘,知道當年交易的有哪些人,我們這算不算是違約?”
“當年知道這件事的只有四個人,不過阿娘想他們應(yīng)該不會來找我們的麻煩?!?p> 姜小豆一臉不解,羲和點了點她的鼻尖,對她笑道“放心吧!明天的太陽會再次升起,咱們不會違約,也沒人回來找咱們的麻煩的!”
“可是.....................”
可是長右親眼看著,那輪太陽向西邊滑落,這就說明,那輪太陽失去了丙火,而且日墜西山,沒了任何蹤跡.............
“放心,沒事!璨兒,你在這好好陪著你八哥,阿娘去看看你爹,他今兒一天什么也沒吃,娘去給他送些東西?!?p> 看著阿娘離去的背影,姜小豆心中突然騰起一絲恐慌,總覺得阿娘今天有些不對勁。
“阿娘.........”
當羲和即將踏出門檻之時,只聽身后傳來一聲輕呼,她回眸看去,當看到滿臉不安的姜小豆時,對姜小豆慈愛一笑,柔聲安慰“不怕不怕!娘一會就回來。”
姜小豆點了點頭,她沒有發(fā)現(xiàn),當自己轉(zhuǎn)眸的那一瞬間,羲和唇畔的慈愛笑意瞬間變得有些苦澀,羲和凝眸看著那個失散多年才剛剛回來的女兒,滿眼皆是不舍。
“呼!”
整個焚燒八哥生前遺物的姜小豆突然手中一頓,輕咦一聲“這個.........不是我的東西嗎?”
她剛剛拿到手中的是一件羅裳裙,女子的衣衫,裙子上繡著絢麗的團花,這裙衫她可一點都不陌生,是當年七哥特意找白術(shù)為她定做的,當初在合虛迎初雪時她穿過一次,只可惜,被戰(zhàn)時的鮮血所污,后來她從甘源逃離,去了人世幾十年音訊全無,而且她記得,當年大戰(zhàn)時,八哥因準備酒水,未能按時去赴宴,從來就沒有見過她穿這身羅裳,為何這里偏偏就有這件羅裙呢?
“鮫人錦?!”
原來不單單款式花樣像,就連底料竟然都是一模一樣,她撫摸著衣裙上的繡花,恍惚之間,她好似又回到了那一天,回到了七哥送她衣裙的那一天........................
“這什么衣服,怎么這么緊,一點也不舒服!”
這么多年她野慣了,頭一次穿這么緊身的羅裙,害的她連大步都不敢跨,更別提撒丫子四處跑了,她只能小心翼翼的走著,晃晃悠悠走一步,晃晃悠悠走一步,那速度緩慢至極。
“這不是璨兒嗎?”
一聲驚呼傳來,她艱難的轉(zhuǎn)過身去,只見一個華衣女子站在她身后,那女子容貌嬌麗,頭戴七彩鳳冠,身穿金光閃爍的五色祥云裙,眉間貴氣依舊,眸中閃爍絲絲慈愛。
那服飾華麗,儀態(tài)端莊優(yōu)雅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她的親姨母。
她這位姨母與阿娘不同,生來一身傲骨,貴氣逼人,一舉一動皆是高雅從容,莊重大方,這份通天的氣勢比阿娘這個正兒八經(jīng)的合虛王后還要強上幾分。
“璨兒今天好漂亮呀!”
“姨母................”
她向來很怕這個姨母,面對她心里總會生出一絲無名的恐慌來,而且姨母對她越是慈愛,她越是想逃離,姨母雖是愛笑,但身上總會有一絲讓人不敢直視的壓迫感,不像阿娘那樣親切,相處之時,姨母也總是高高在上,從未真正的正眼瞧過誰。
“就要開宴了,姨母這是要赴宴嗎?”
在她的印象中這個姨母從來不喜歡熱鬧,這么多年,合虛的宴會統(tǒng)共就參加過一兩次,今兒怎么這么有興致要來赴宴了?
“合虛大宴我自然是想?yún)⒓?,但是你也知道,你姮妹妹還小,離不開我,我實在是不得空赴宴。”
她從未見過自己的姨夫,只曉得這位姨母出門云游過一段時間,回來后不過千年便生下一顆金光閃閃的鳳凰蛋,那蛋很漂亮,像個小太陽似得,金燦燦的光芒把半個合虛都給照亮了。
半個月后,鳳凰蛋孵化,蛋殼中躺著一個胖乎乎的小女娃,姨母很開心,取名姮娥。
明明姮娥小她很多歲,但卻生來比她穩(wěn)重,小小的年紀跟姨母一樣,舉止端莊穩(wěn)重,一言一行有禮有節(jié),跟這位姮妹妹站在一起,她就格外的凸出,絲毫沒有王姬的樣子,反倒像是姮妹妹身邊的野丫頭。
姨母從身后的丫鬟手中拿來了一壺酒,對她道“我知道你們兄弟極愛飲酒,特意帶了一壺好酒,雖是遠不如你八哥釀的好,但這酒是從人間尋來的,喝起來別有一番風(fēng)味?!?p> “人間來的?!”
人間的酒酒勁不高,但最是甘甜,是她最為喜愛的。
“知道你們喜歡,所以我趁著你姮妹妹睡著的空子來送酒,送了酒后還得趕回去,你姮妹妹膽小,萬一醒了見不到我,怕是又要哭鬧一場?!?p> “好!”
她跟姨母一路同行,即將走道宴會時,身后突然傳來一聲呼喚,她們轉(zhuǎn)眸看去,只見一個丫鬟慌慌張張的跑了過來。
“常羲殿下,姮娥姑娘醒了,見您不在寢屋里,她說您不守承諾,眼下正哭鬧著呢!衣衫鞋襪全都不肯穿,姑娘身底本就薄弱,可別凍出來什么病來!”
“怎么這么快就醒了!我還沒能送酒過去呢!”
見姨母為難,她自告奮勇道“姨母,我送去吧!您還是去看看姮妹妹吧!她身子弱,可別受了寒氣!”
“這......好吧!”
姨母把酒壺遞到她手中,滿臉慈愛的對她道“這壺酒是你最愛的果子酒,你先別跟你爹娘和哥哥們說,先倒給她們嘗嘗,看看她們能不能猜出來這是什么酒!最好能尋個彩頭,若是猜錯了,那彩頭可就歸你了!”
“好!”
她抱著酒壺歡歡喜喜的去赴宴,過于歡喜的她沒有發(fā)現(xiàn)在她轉(zhuǎn)身離開時,姨母的滿臉慈愛瞬間消散,剩下的只有攝骨冷笑和一抹讓人心驚膽戰(zhàn)的陰狠。
剛開宴沒多久,她等不及缺席的八哥趕來,忙不迭的拿出姨母給她的酒壺,親自給阿爹阿娘,還有八位哥哥一人倒了一杯,讓他們?nèi)ゲ逻@是什么酒,猜對了便再喝一杯,錯了,這酒就全是她的。
她沒有想到喝了酒后,她的兄長會滿臉痛苦的倒在地上,也沒有想到她的姨母會帶人突襲宴會,刀劍相見,狼煙燃起之時,跌倒在血泊中的她恍惚看見,她看見姨母拉著比她小幾歲的姮娥,一步一步慢慢的走了過來,她帶著她的女兒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淖诹税⒌⒛锏奈蛔由?,滿臉冷然的看著座下紛亂戰(zhàn)火,這場血腥殺戮在她眼中好似兒戲一樣,她看的津津有味,一點也不顧及這座下受苦受難的是與她相處了多年的親人。
“是我的錯..........”
她原先有九個兄長,是世間最幸福的人,可就因為這一場內(nèi)戰(zhàn),合虛大亂,爹娘舊疾未愈又添新傷,而她一連失去八個至親,她沒臉面對合虛,一處走幾十年不曾回來,這些年合虛能依靠的只能是八哥。
而現(xiàn)在,八哥也沒有了,合虛只有她自己一個人了.................
姜小豆戀戀不舍的看著懷中那繡著團花的鮫人錦,輕聲喃喃自語“都是我的錯............如果當初我沒有輕信姨母............”
淚水無聲劃過臉暇,姜小豆看著那個躺在冰棺中一動不動的八哥,悲從心起,忍不住痛哭起來。
身后突然傳來一陣異響姜小豆瞬間止住哭聲,袖子在臉上一抹,快速擦去淚痕,不等她轉(zhuǎn)眸,一道黑影已然籠在她的身上。
一抹藍衫映在晶瑩剔透的冰棺上,姜小豆心中一緊,遲遲不敢回頭。
“小豆...........”
那熟悉的聲音再次傳來,腳步聲漸進,那人停在她身后,姜小豆放下懷中的團花羅裳,慢悠悠轉(zhuǎn)過眸去,無奈的強笑道“好久不見,阿桑?!?p> 許久不見,阿桑清瘦了許多,眸中也沒了舊日的純凈光亮,一眼望去皆是疲憊蒼老,好似一個歷經(jīng)了生死,對世間再無倦意的耄耋老人,哪怕現(xiàn)在就是拿劍刺他,他也不見得會躲一下。
“好久不見!”
阿桑越過姜小豆盤腿坐在了火盆旁,他手中拎著一個竹籃,籃子中裝的是一沓紙錢,他把紙錢一把一把的放在火盆中,每放一次,盆中的火焰便是旺盛一次。
“紙錢通路,這個是人族的說法。”
人族的習(xí)俗,若是同族人死去,他們便會給那死去之人燒去紙錢元寶,希望死去之人拿著紙錢元寶去幽都時,能跟幽都的鬼差打好關(guān)系,來生投個好胎。
“你這個幽都儲君應(yīng)當知道,天地六族唯有人族有輪回轉(zhuǎn)世,其他的,沒了就是沒了?!?p> 藍衣微微一滯,搖曳的火光下阿桑臉色一白,低垂的目光中快速閃過一絲隱晦。
“我不是”
“以后會是,五方鬼帝向幽都宣戰(zhàn),是你親自掛的免戰(zhàn)牌,他們都叫你儲君,說是茩荼娘娘很喜歡你,想在不久之后把幽都之主的位置禪位與你?!?p> 阿桑頓了頓,問道“你恨我?”
“長右因你告密受傷,生死未卜時我恨過,后來七哥再次身死,我也恨過,再后來就不恨了?!?p> “為什么?”
姜小豆把手邊的詩詞竹譜放到了火盆中,炙熱的火光在她眸中微微搖曳“本就是我錯了,反倒是你該恨我才是,我砍了你的胳膊,還對你惡言相向。”
姜小豆問道“你再次見我,心里可有一絲厭惡?”
阿桑搖了搖頭,輕聲道“當初我回到幽都,每天都很不開心,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去做一件錯事,我去問了茩荼娘娘,她問我,若是你被歹人誤殺,我會怎么做,我跟她說,我會殺了那人,然后想盡一切辦法去救治你。娘娘又問我,若是你藥石無靈,身逝混沌又當如何?”
阿桑頓了頓道“雖然很不真切,但那一刻我大約明白你當時的感受了,你的對錯,正義雖然與我不同,但卻沒有無故濫殺,從始至終都只是想讓你的哥哥回到你身邊而已。”
“你怎么知道我沒有無故濫殺的?”
“娘娘說的,她說幽都從來沒有收到關(guān)于你的狀紙,五方鬼帝那里也一樣,想必那些被你殺了的,定是早年欠下你人情債,心甘情愿把魂魄交于你的。”
姜小豆抿嘴一笑,拿木棍挑了挑盆中的火苗,輕聲問道“若是茩荼與你說我是惡人,你是不是就會認定我是惡人,不愿再來見我了?”
阿桑一本正經(jīng)的搖頭道“娘娘說你不是壞人。”
“我是說,如果,娘娘說我是壞人,我是個殺人不眨眼,十惡不赦的壞人,阿桑,你是不是就不會再相信我了?”
阿桑沒有再說話,只是將手中那雪白的紙錢慢慢的放入火盆中,姜小豆揚起一抹輕笑,眸中微微閃過一絲嘲諷。
“我想我終于明白你當初為什么非要留在我身邊了?!?p> 姜小豆抬眸看向他,眸中一片了然“你見我救了你,以為我跟你一樣是好人,便把天底下最美好的幻想安插在我身上。但你沒想到,我跟你不一樣,我并不是十全十美的好人,而是有缺點的一個普通人。”
“我會救人,會殺人,能施恩,但也貪財,我好色,霸道,不講理,愛坑蒙拐騙,這就是我,一個無賴混混。但你不一樣,你的眼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容不得半點混雜,你喜歡我好,卻接受不了我的不好,你自以為是的了解我,其實,不過是把你眼中那個完美無瑕的幻影強插在我身上而已?!?p> 在阿桑充滿疑惑的目光中,姜小豆釋然一笑,對他道“還記得當初你在蘭家酒肆與我說過的話嗎?”
“我只知道我想呆在你身邊,一定要呆在你身邊,你笑的時候我也想笑,你難受時我也難受,看不見你時我會不安,你趕我走時我會不舒服,每次你不理我,我像是掉進冰窖一樣,冷的牙齒都在打顫。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喜歡,如果是,那我就是喜歡上你了!”
“這顆木心自那人給我后,一直都很正常,但最近.......最近有些奇怪,有時會癢,有時會疼,還有的時候又悶又沉,難受的喘不過氣來,我想大約是時間久了。這顆心壞掉了,也可能是因為它壞掉了,我才會生病的吧!”
“其實我當初騙了你!”
姜小豆看著那雙失去了光亮的眼瞳,對他道“你沒有生病,你是喜歡上了我,準確來說,阿桑你喜歡的不是真正的我,而是你眼中的我?!?p> “我........我不明白.............”
“大智的盡頭便是愚,現(xiàn)在不明白沒關(guān)系,早晚你都會懂的。你只需要知道,我沒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也沒有你看到的那么壞,我就是一個普通人,生氣了會發(fā)火,開心會笑,而且”
姜小豆看了看他身上有些陳舊的藍衣,對他笑道“而且你沒有欠我什么,反倒是我有愧與你,原本一開始我沒打算救你,我見你中了毒,命懸一線,本想拿你煉丹的,是肥肥死撐著不讓,也多虧了它,你才能活下來?!?p> 阿桑頓了頓,突然開口道“你.........你是為了趕我走,才說了這些話的?”
“全是真的,阿桑你根本就不了解你自己,更別提了解我了。”
姜小豆看了看他的心窩,對他道“若不是你說過自己有顆木心,我都險些以為,你這個人就是根木頭,一根不通世事,不曉七情六欲的木頭?!?p> “我呢砍了你一截胳膊,對你也很不厚道,但因你告密,傷了我的徒弟,咱們算是兩清了,誰也不欠誰的,以后幽都合虛以禮相待,兩國之間和睦相處。”
阿桑這才反應(yīng)過來,忙道“不不不.......我不是為了幽都而來!”
姜小豆向來與五方鬼帝交好,而且又是合虛王姬,難道阿桑不是因為害怕合虛會派兵支持五方鬼帝特意趕來的嗎?
“我不是為了幽都而來!是肥肥,肥肥突然去了幽都,我見它滿身是血,以為你出了事,就匆匆趕來了...........”
當知道她是合虛王姬時,他心中卻是震驚不已,后來見她無恙,本想悄悄離開的,只是當她的哭聲一聲聲傳來的時候,他心中驟然一痛,再也沒有力氣轉(zhuǎn)身離開了。
“肥肥找你來的?!”
是了,阿爹確實早早的解除了禺谷的封印,她原本以為肥肥會在禺谷靜修養(yǎng)傷的,沒想到它會跑去幽都。
“那你這身藍衣,也是刻意穿上,佯裝成七哥來安慰我的?”
阿桑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了頭,他摩擦著有些陳舊的袖子,低聲道“我一直都沒換下來............”
“為什么?”
她到現(xiàn)在還記得,當阿桑知道自己是七哥的替身時,那滿眼絕望有多讓人難過,她以為他早就換下了這件讓他痛苦至極的藍衣,可為何遲遲不肯換去呢?
“換了這個我就沒衣服穿了?!?p> 姜小豆猛然一愣,過了好久才開口問道“你喜歡什么顏色的衣服,我讓宮娥給你取來?!?p> 阿桑想了又想,說道“那就藍色吧.............”
其實他對衣服真的沒什么要求,只是因姜小豆說他穿藍衫格外好看,所以才會對藍衣有了一絲留意。
“你..........”
姜小豆無奈一嘆,輕聲道“若是你愿意穿,就別換了?!?p> 阿桑心里莫名的歡喜起來,他問道“你讓我繼續(xù)穿藍衣,是不是代表不再趕我走了?”
“不趕你走不是因為一件衣裳!”
姜小豆無奈笑道“我不會再趕你走了,我們還跟以前一樣,只不過不能再隨心所欲的闖蕩塵世斂財了?!?p> “為什么?”
“你當幽都是兒戲之地,說進就進說出就出,全天下都知道幽都有個藍衣的儲君,這次五方鬼帝蓄意合并鬼族,一定不會輕言放棄,幽都的擔(dān)子你多少得擔(dān)著。
“我明白,茩荼娘娘與我有恩,我不能這個時候抽身離開,等這件事解決了,我會再次找你,到時候,我們一起”
“殿下!”
一聲輕呼從門外傳來,姜小豆轉(zhuǎn)眸看去,只見是個怯生生的宮娥,那宮娥懷里好似還抱了東西,在姜小豆的示意下,她慢慢的走入殿內(nèi),把懷里的包裹輕輕的放在姜小豆面前。
“八殿下身逝,我家姑娘悲痛過度昏厥過去,方才蘇醒過來,得知王姬正在清點八殿下的隨身物品,便差奴婢過來,把她從八殿下那里得來的所有東西一同帶來?!?p> 姜小豆仔細看了看她,的確覺得眼熟不錯,但就是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見過她“你是?”
宮娥垂眸道“回殿下,奴婢是玉寒宮的人。”
姜小豆終于想起為何如此眼熟了,她哦了一聲,說道“我記得你,你是姮娥妹妹的近身,姮娥妹妹現(xiàn)下如何?”
“女醫(yī)說我家姑娘本就身子贏弱,此次又是悲從心起,僅此一事,更是大傷元氣,女醫(yī)讓她臥床靜養(yǎng),近幾日怕是不能出門見人了。”
“那你好好照顧她,別讓玉寒宮缺了東西,若有什么為難之事,盡管來找我就是!”
“多謝殿下!那奴婢就先退下了。”
姜小豆伸手去打開那包裹,便打開便說道“這玉寒宮的姮娥是我姨母的親生女兒,我姨母是正兒八經(jīng)的鳳族血脈,雖然不知道我姨夫是誰,但聽說好似也是鳳族嫡系的公子哥。姮娥是純正的鳳族血統(tǒng),當初一出生時便有霞光護體,而且剛出蛋殼便有鳳羽,她與我不同,生來便有貴氣,跟一位真正的王姬一樣,不像我沒規(guī)沒矩的,只會闖禍。”
“后來姨母去世,阿娘便把她接到身邊養(yǎng)育,阿娘很是喜歡她,縱使當初姨母挑起內(nèi)戰(zhàn),害的合虛大亂,阿娘和爹也未曾將這謀反之罪牽連到她身上,她雖是在合虛沒有身份,但阿爹阿娘一直將她當做王姬一樣帶著,吃穿用度比我還好,有時我都懷疑,姮娥會不會是合虛國真正的王姬,而我是不是個冒牌貨?!?p> “姮娥本就性子穩(wěn)重,又常常跟在阿娘身邊,爹爹與娘商量國事時從來也不避著她,又失她還能出一些好主意,爹爹見她做事沉穩(wěn),遇事不亂,常與她商討這合虛的國事,大有一種會把合虛國交于她手中的感覺。?!?p> “你不是有哥哥的嗎?”
天下六族大多都會傳位于自兒的親生孩子,有兒傳兒,無兒傳女,姮娥的娘曾經(jīng)謀反過,姮娥再是年幼怕也是記事了,把位子傳給她怕是有些不妥。
“我們合虛不論長幼親疏,只看能力,若她有治國的能力,阿爹會把合虛禪讓與她的。對了!跟你說件趣事,阿娘常??鋳饻厝豳t淑,曾有意想要姮娥嫁與八哥做妻的,但是八哥不愿,說是自己心有所屬,雖然這件事姮娥從頭到尾沒有說過一句話,但并沒有推辭過,可見她是愿意的?!?p> “這件事雖然不了了之,但合虛國上下依舊將她當成未來的皇子妃來看待,這宮中的宮娥也是,明里叫她一聲姑娘,暗里都在議論她最后會不會嫁給八哥,畢竟阿爹阿娘這樣喜歡他,八哥雖是拒絕過,但這么多年,一直都待在禺谷,除了葉青,我和姮娥,再也沒有正眼瞧過哪個女子,更別提心有所屬了,我估摸著八哥當初拒絕是不好意思,其實心里還挺中意姮娥的,不然也不會常守在禺谷,跟等什么人似得!”
怕阿桑聽不懂,姜小豆解釋道“禺谷在合虛國正東,姮娥的玉寒宮在西邊,而且地勢偏高,他們一個抬頭,一個低頭,便正好能看見對方,而且八哥待姮娥極好,若是..........”
姜小豆頓了頓,低沉著聲音道“若是八哥還活著,在以后的某一天,姮娥說不定會真的成為我嫂子?!?p> 包裹里放著一支竹蕭幾本手繪的古曲譜子,還有兩三本八哥平日最愛翻看的詩集。
姜小豆拿起那竹簫,眸中滿是懷念“這蕭是八哥親手做的,原先是做給我的,我野慣了,哪里會靜下心來去學(xué)蕭,正巧姮娥看見了,她很是喜歡,八哥便送給了她,還給了她蕭譜,讓她好好練習(xí)。”
姜小豆凝眸看著那依舊嶄新的竹簫,戀戀不舍的將其放入通紅的火盆里,烈火瞬間纏在竹簫上,發(fā)出了噼里啪啦的吞噬聲。
阿桑想幫姜小豆的忙,主動拿過包裹里的蕭譜放入盆中,蕭譜陳舊有些松散,阿桑怕蕭譜被風(fēng)吹散,只得將那幾本書緊緊的捏在手心里,一本一本的放在火盆中。
“嗯?”
阿桑突然輕咦一聲,把一本即將放入火盆中的蕭譜又拿了回來,他翻了幾頁,從蕭譜的夾層中拿出了一塊手帕。
“小豆,這個”
他手中拿著的是一塊淡黃色的手帕,帕子一角繡了云中勾月和一朵小小的桂花,女紅了得,一針一線栩栩如生。
姜小豆看了一眼,說道“這是姮娥的帕子,想來是翻看蕭譜時隨手夾在書里放了拿了。”
阿桑凝眸看著那塊手帕,目光幽然深邃,好似在想些什么,他指著那帕子上的繡花,問道“這花樣是你們合虛近來流行的,還是姮娥姑娘獨有的?”
“當然是她獨有的了,這是她親手繡的,上面的金線還是我拿金子融了,送給她的,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嗎?”
阿桑頓了頓道“小豆,這位姮娥姑娘,我可曾見過?”
“當然見過了,那天在崦嵫山,咱們遇見了一位被人面鸮追殺的姑娘,那姑娘就是............”
話未說完便沒了聲音,姜小豆沉思片刻,突然走到冰棺旁,將冰棺里那支放在八哥身邊的血箭拿了起來。
“小豆,那里有人。”
“這么遠!怎么可能!”
“他拿出了一支箭搭在弓上,箭身上刻了一個羿字.........”
“他來了!”
“多謝少俠出手相救!”
“姑...姑娘客氣了,我不是什么少俠,我只是個制箭的學(xué)徒,您直接叫我夷羿就行。”
“原是夷羿箭師,小女子有禮了!哦!小女子名喚姮娥再次謝過箭師的救命之恩!”
“小豆,你在看什么?”
“我記得當初姮娥在崦嵫山遇險,有一位少年救了她,而且,那少年就是位箭師?!?p> 八哥遇險,搜遍整個合虛國都找不到刺客,也許不是合虛國的將士無能,而是這暗中射箭之人根本不在合虛....................
“我現(xiàn)在還記得那位箭師,他遠在千里之外,一箭射殺了人面鸮,而且,他的箭上刻了一個小小的羿字。”
阿桑走到她身邊,將那之血箭微微一轉(zhuǎn),他那袖子擦了擦上面的血漬,一個模糊不清的羿字慢慢顯現(xiàn)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