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吃了福伯家的燒雞后,夜煬便日日都要食葷腥,飲好酒,一日三餐不帶重樣。
今日嚷著要吃城東的五味點面,明個便要吃城西的糖醋魚,后個定了城南的烤鴨,大后便纏著要吃城北的豬肉包子,還特意囑咐,一定要精肉不沾半點肥沫子。
夜煬的膳食都是當日才定,而且還不知道人家店里有沒有材料,若是有還好些,要是沒有,姜小豆得自備材料上門,可憐了姜小豆每天天不亮就得出門,夜煬定下的膳食又多又繁瑣,每次都得耗去大半日,明明準備的是中午的膳食,但常常會拖到將近日落才能回到女媧廟中。
阿桑見夜煬如此欺負姜小豆,自是不平,三番兩次主動要去準備膳食,但,夜煬不許,指名點姓就單要姜小豆一人去。
如今大疫橫行,人人自危,各自都躲在屋中半步都不敢出,就姜小豆,每天滿大街的跑,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夜煬這是瞧她不順眼,生怕她不染上疫毒。
夜煬好潔凈也矯情的不得了,為了不讓他找由子為難自己,每次回去前她都會用藥熏衣,心情好時便熏些氣味淡雅的草藥,若是心情不好,便挑些夜煬不喜的,將衣衫熏得濃烈嗆鼻,有意惹夜煬使性,每每這時兩人總要吵鬧一番。
月兒剛剛升起,正是到了萬物休息的時間,原本應(yīng)該安靜下來的女媧廟,卻接二連三有動靜傳出。
“咕~~~咕~~~~咕!”
姜小豆捂著咕嚕直叫的肚子,在樹枝上翻來覆去,雖然動作不大,但動靜可不小,阿桑為了洗了幾個果子,姜小豆推了回去,抱著不斷哀嚎的肚子來回打滾。
“吵死了!”
躺在枝頭正準備入睡的夜煬被她吵的心煩,他從袖中掏出一張銀票,在手心搓成球,啪的一聲扔到姜小豆懷里。
“餓了就去買東西吃,翻來覆去的吵死了!”
“你還好意思訓(xùn)我!要不是你突然吵著要吃米餅和白年糕,我至于城東城西兩頭跑,害的我一連喝了半桶水,最后連晚飯都沒機會吃!”
“本座可是給你留了年糕?!?p> “那叫留嗎?明明是你吃不下的,而且...咕.................”
而且還是涼的,熱年糕軟糯可口,一旦涼了,就硬的跟石頭一樣,莫說吃了,就是隨手那么一扔,可能生生將人砸死。
夜煬躺回蓊郁的枝葉中,悠哉哉的翻了個身,懶洋洋的說道“你不號稱牙口是頂好的嗎?怎么連個涼年糕都啃不了,豆腐似的嫩牙,還真是夸了??凇!?p> “你!”
眼看兩人又要吵了起來,阿桑忙上前相勸,他將果子放在她手心中“要不你先吃果子墊墊,我去林里抓只野雉來。”
“別去別去!這幾日鎮(zhèn)子里管的特別嚴,那些官兵召集了全鎮(zhèn)壯丁沒日沒夜的四處查看,鎮(zhèn)子大小所有的路都有人看哨,你雖在鎮(zhèn)子里呆了一段時間,但到底沒在本鎮(zhèn)落戶,若是被他們看見了,少不得要查問一番,弄不好還會將你趕出鎮(zhèn)子去。而且我現(xiàn)在不想吃別的,就想吃口熱包子,還是我自己去吧!”
姜小豆揣著銀票跳下了樹,臨走還不想交代阿?!澳阍诩依锖蒙粗史?,莫要它偷跑出去,也看著點門,別讓生人進來,萬一來了個有疫毒的,咱們這一窩誰也跑不了?!?p> 阿桑點了點頭,目光追隨著姜小豆,一直到她走出門去。
姜小豆著急忙慌去了牛家包子鋪,姜小豆怕夜里敲門驚動了附近的衙役,從一旁的隅角直徑翻墻進去,此時阿公還未睡,正在燒水準備洗洗睡的,聽見了動靜,打著燈籠來瞧,見墻根地下有一團黑影在動,以為是賊,抓起門口豎著的棒槌,抬手便要打。
“阿公莫要動手!是我是我!”
阿公聽著聲音耳熟,但老眼昏花,終究未曾瞧出墻根底下是誰,又恐賊人哄騙與他,遠遠的站在門口問道“你是誰呀?”
“小豆......姜小豆!”
姜小豆翻墻下來時一腳猜了個空,不偏不倚正巧摔在了墻根底下放著的鋤頭上,起身時難以翻身,像是半癱了似的,她摸了摸后脊梁,好像有一截骨頭摔斷了,輕輕一按下去胸腔難以呼吸。
“哎呦喂!是姜娃子,這么晚了,你咋個來了!”
阿公慌忙扔了棒槌,上前將她扶起,姜小豆小心翼翼扶著腰站起身來,對阿公勉強咧嘴一笑。
“還不是餓的受不了了,阿公,我想吃包子!”
“你這個娃子.............”
阿公把坐在床頭正在補衣服的阿婆叫出來一同幫著蒸包子,阿婆見了姜小豆來自是高興的不得了。
“方才你阿公拾白菜的時候還念叨,說你最愛吃白菜攙粉條的包子,要給你留幾顆,等大疫過去了,讓你吃個夠呢!”
阿婆阿公兩人一個包一個蒸,姜小豆坐著小杌子上添柴燒火,三人說說笑笑,看起來像是一家人似的。
大疫時期糧食緊張,姜小豆不敢像平日那樣吃太多,怕自己吃多了后阿公家里沒有儲備的糧食渡過疫毒,便只要了兩屜包子,一屜葷的,一屜素的。
她常年在兩人面前用飯,到底是什么飯量阿公阿婆哪里不曉得,為她蒸了十屜,她不要,還把她訓(xùn)斥一頓。
包子蒸好了,姜小豆卻不愿在這里吃,阿公為她找來了干凈油紙,把包子依次放在里面,還交代她別不舍得,一定要趁熱吃完,下次還想吃只管來就是。
阿公說一句姜小豆應(yīng)一聲,外面天冷,她怕包子涼了,把包子揣在懷里,香噴噴熱乎乎的比湯婆子還要受用。
姜小豆走出了阿公家,不消幾步,只聽黑漆漆的夜里有人聲傳來,她當時衙役例行夜查,不想被他們抓著問來問去的耽誤時間,便貓在一處,打算等人離開后她在走。
人聲漸進,聽那動靜好似有四五個人結(jié)伴而行。
“好香啊!大哥你問到了嗎?”
“嗯!是香!這好像就是包子的香味,大半夜的哪個在蒸包子?”
“附近就一家包子鋪,就是......就是牛家包子鋪,大哥這個點兄弟們都餓了,不如去敲他家的門,要他給咱們蒸些包子來吃,兄弟們吃飽了,也好巡查不是!”
“行是行.......可是咱們巡查一天下來,管家也沒給幾個錢,咱們這么多人,哪來這么多錢給人家?!?p> “兄弟們餓著肚子保他們平安,怎么!沒錢連口吃食都不給!再說了,牛家包子鋪只有兩個老人家做營生,上沒后臺,下沒子女,你怕個什么!咱們就對他倆許下一些銀兩,說是日后一起結(jié)算,先哄騙他們做好吃食,把咱們自己的肚子喂飽再說!”
“那日后他們?nèi)羰翘崞疬@飯錢,咱們又要如何?”
“日后?”
只聽有人哈哈一笑,接著說道“日后自是不認賬了,往年他們擺攤賣包子,我可沒有收過一文錢的保護費,如今這么多年,想來也賺了不少錢,這么多錢不能光自兒花,也得給咱們花花才是?!?p> 黑暗里傳來幾人壞笑聲,只聽又有一人開口說道“等等二哥,現(xiàn)在可是大疫,糧食緊張,他們的店面這樣小,哪里有存糧給咱們怎么多人做包子?”
“自然有多少咱們吃多少,兄弟們先把肚子填飽才是正經(jīng),再說了,那兩個老家伙加起來一百多歲了,將死之人,餓了喝水就是,要什么存糧,浪費!”
“二哥說的是!”
“走走走..................”
“喂!”
腳步聲逐漸接近,眼看就要到牛家包子鋪門口,黑暗里突然傳出一人聲,幾人回頭去看,只見街角立著一抹黑影。
“誰!”
“喂!我方才聽說哥幾個都餓了?”
“關(guān)你屁事!”
那黑影往前走了走,從懷中拿出一個黑漆漆的東西“我這兒有好吃的饅頭,價值千金的那種,哥幾個要不要分著吃?”
此時無月,他們又沒打著燈籠,不曉得來人是誰,懷里拿出來的又是什么東西。
“千金?”
那幾人相視一望,其中一個又高又大的走了過去,居高臨下的看著那瘦小的人,粗著嗓子道“什么樣的饅頭價值千金,拿來與爺瞧瞧!”
“自是好饅頭................”
話音未落,那高大的身影突然間倒了下去,巷子中傳來一聲悶響。
“大哥大哥!”
那幾人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只見自家大哥突然就倒下了,慌忙上前相扶,扶時只覺雙手好似碰到了水,起初溫溫熱熱的,后來卻越來越黏。
“這.....這是.....”
其中一人將黏糊糊的手放在鼻下嗅了嗅,一股腥惡順著鼻腔涌入胸懷,那人心中一驚,跌倒在地。
“血!血!大哥流血了!”
“什么?”
此時云翳散去,明亮的月光從空中傾瀉而下,那幾人清楚的看見自己大哥毫無生氣的躺在地上,胸口露出一個豁大的洞口,鮮血從那洞口中汩汩流出,在幾人腳下匯聚成泊。
“姜小豆?!”
而他們面前站著的不是別人,正是混混姜小豆。
“滴答滴答!”
有鮮血滴落在地,幾人看了過去,姜小豆手中沾滿了鮮血,手心里好似還捏著一物。
“忘了,你們還餓著呢!”
姜小豆勾唇一笑,眸中透出絲絲殺戮,她抬起手,將手心里捏著的東西遞到幾人面前“既然餓了,我就請你們吃血饅頭好了,趁熱,別等涼了!”
月光下什么也都看的清了,姜小豆手中捏著的不是什么饅頭,是一顆心,一顆血淋淋的人心。
“咚........................”
那顆心發(fā)出了最后的跳動聲,而那幾人因這一跳動發(fā)出了尖銳的驚叫聲,他們頭也不回的倉皇而逃,眨眼便消失在黑漆漆的夜里。
姜小豆幽幽一嘆,輕輕的撫摸著手里那顆沉甸甸軟趴趴的心臟,可惜道“這么好的饅頭,不吃真的可惜了..............”
她揚手扔了那顆心臟,對著冰冷的空氣自顧的說著話“將他們請回去,日后慢慢吃!”
話音剛出,幾道黑影從房頂上無聲劃過向黑暗中追去,姜小豆飛身離開,在她走后,拐角的大樹下發(fā)出幽幽走出一人,那人凝眸著著巷子里躺著的尸體,目光中充滿了震驚和復(fù)雜。
姜小豆帶著包子飛在云中,飛了許久,最終落在一座荒山中,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漬,猶豫片刻,最后還是走去不遠處的小溪旁清洗,而那抹悄無聲息追過來的黑影只停頓一瞬,靜悄悄的溜進荒山中。
他繞著荒山轉(zhuǎn)了幾圈,突然聽聞前方有人低語,想著定是山中小妖巡查,怕生是非,便想找一處地方躲上一躲。
那荒山真是應(yīng)了一個荒字,莫說林木矮灌了,就是一株枯草也不曾見到,周圍也沒有能容人的磐石,只有一些鴨蛋一樣大的石頭散落地上,那人四下逡巡找不到一處容身之地,而此時,前方已然傳來了腳步聲,那人慌亂之際搖身一變,變成一株大樹,為了不被人留意,特意變成一株黃葉枯枝,將了未了的病樹。
那人剛剛化形,腳步聲已然逼近,原來不是人,是兩只黃鼬,那兩只黃鼬雖然樣貌仍是獸態(tài),但一舉一動卻與普通黃鼬截然不同,它們兩個立著身子,兩腳行走,一只提著燈籠,一只扛著銅鑼,兩只黃鼬一路走來說說笑笑,打打鬧鬧,一言一行與人一般無二。
兩只黃鼬走過來時一眼便瞧見了那株大樹,只見其中一個提著燈籠小跑到樹下,撓著頭疑惑道“奇怪?此處何時有了木頭?”
“確實怪道!咱們長右山上莫說木頭了,就是一株雜草也不見有的!”
“莫不是洞里哪個小子長了懶筋,從別處偷偷移來的,巡山時正好躲在這樹下偷懶!”
“不應(yīng)該呀!大王不是命柜山之主將山中的草木統(tǒng)統(tǒng)除去的嗎?就算是有人想偷懶,柜山之主也不會冒著生命危險留下它??!”
“算了算了!不管這些,大王可是下了命令的,說要長右山寸草不生,草都不留了,哪里還留得了這么大的樹,咱倆還是將它拔了,扔下水去才是正經(jīng)!”
說罷那黃鼬放下燈籠,摩拳擦掌,活動筋骨,彎下腰抱著那粗壯的樹干,一咬牙使出全身的力氣去拔樹。
那樹雖說不算是大樹,但對于兩只瘦小的黃鼬來說,可算是參天巨樹了,兩只黃鼬一左一右,牙齒都快咬碎了,那樹紋絲不動。
“真是氣煞我也,明明是株枯樹,怎的還有這般分量!”
一只黃鼬氣急敗壞狠狠踢了那樹一腳,另一只黃鼬到?jīng)]有像它那樣憤怒,眼珠一轉(zhuǎn),便有了主意“黃二你別急!負責除草的柜山之主還未離開,此處里洞府又不遠,咱們現(xiàn)在就找他來,讓他來拔!”
“對對對!柜山之主力大無窮,他來一定能行,快走!”
兩只黃鼬撒腿便往回跑,慌得連地上的銅鑼和燈籠都沒有帶走,它們前腳剛一走,那顆大樹驟然消失,與此同時,一人站在那里。
搖曳的燭光下照亮了那身溫柔似水的藍衣,以及那單薄儒雅的身子,那人凝眸看了看地上燭光搖曳的燈籠,清瞳中幽光暗閃。
一路追來,化身為木的藍衣男子不是別人,正是阿桑本人。
阿桑跟著那兩只黃鼬來到了一個巨大的洞府前,只見洞中發(fā)出明亮耀眼的光芒,不像是火把燈油之色,倒有些像是寶貝靈石發(fā)出的光芒。
洞口有不少小妖進進出出,有些已然幻化人形,而有些仍是獸態(tài),小妖們或打籠,或扛鑼鼓,有些還在腰間系了佩劍短刃之類,一言一行與常人無異。
阿桑覷了一個機會,悄無聲息的留了進去,遠從外看洞府已然是巨大,不想進了洞府后,洞中比洞口還要寬闊幾分,而且洞府之中金碧輝煌,入眼之處皆鑲了華麗的寶石。
阿桑在空中細細一聞,終于在混雜的氣息中尋到了那兩只黃鼬的氣味,他順著氣味找了過去,半途中突然輕咦一聲,腳下猛地一頓,他若有所思的轉(zhuǎn)過身去,選了一條狹小的小道,小道的盡頭有一塊巨大的石頭,阿桑圍著石頭來回打轉(zhuǎn),終于在一處隅角發(fā)小了一塊細小的縫隙。
他眸中若有所思,指間玉韘幽光閃爍,隨著靈力的運轉(zhuǎn),阿桑變成為一條纖細柔嫩的青藤,順著那細小的縫隙鉆了進去。
大石后面十分寬闊,而且布置的十分用心,有小巧精致的木橋,橋下清澈見底的流水,水中還游著各色小魚,小魚不怕人,一聽見有人來,擠在一處搖頭擺尾,小嘴長的大大的,好似在等人喂似的。
木橋周圍花團錦簇,翠竹成林,林子深處隱隱有啾啾鳥鳴聲傳出,淡淡竹香伴著嘩嘩流水,仙境一樣的地方讓人不禁放下一切戒備,眼中心里都是愜意。
阿桑逡巡四處,一抬眸,眼中猛然一怔,洞穴上空懸著一顆珠子,珠子有水缸一樣大,好似一輪小月,懸在半空中散發(fā)出柔柔光芒,那光雖亮但一點也不刺眼,凝視片刻,沒有眼酸疲乏之感就罷,竟然通體舒暢,神清氣爽,好似有一股靈力在無形之中流進了他的體內(nèi)。
“這是....三珠樹根?”
三珠樹,生于赤水之畔,與柏樹相似,其葉結(jié)為白珠,雖說葉子看似與鮫人珠相似,但卻與鮫人珠截然不同,葉子在白日是就是一顆普通的珠子,沒有任何奇特之處,但,只要一到了夜晚,白珠就會與繁星相映成輝,散發(fā)出瑩瑩光芒。
聽聞若是在三珠樹下打坐修煉,靈力會突飛猛進,事半功倍。更神奇的是天下林木的根莖皆如它們的枝葉一樣分叉緊扎的地下,三珠樹不同,它的根莖跟它的葉子一樣,也只是一顆白珠,而且會隨著三珠樹的成長而變化,剛冒芽的三珠樹,它的根莖就是米粒大小的白珠,三珠樹越是粗壯,根莖便越是圓潤光滑,從它根莖的大小就能看出此樹在世間活了多久,就像是它的年輪一樣。
而洞中這個水缸一樣大的白珠,根莖便如此巨大,此樹莫非是.....................
一聲異響驚動了阿桑,阿桑身形一閃躲進了矮叢中,那聲音從竹林深處幽幽傳來,他側(cè)耳細聽,有幾分像是野獸撕扯獵物,又有幾分像是誰在咀嚼什么難以下咽的東西。
雖然不知道是什么,但那聲音聽著讓人毛骨悚然,心中生出一種無法言喻的惡寒。
阿桑見周圍無人看守,便隱匿身形,向那聲音傳來之處悄悄尋去。
竹林深處有一竹屋,屋子前面擺著圓桌石凳,旁邊還引來了流水匯成一個小小的魚塘,石凳上坐著一男子,由于是背對阿桑而坐,他只能看見男子披著一個寬大的紫紅色的披風。
那異聲就是從男子那里傳來的。
竹林幽靜,原本仙境一樣的地方,卻因這異響讓人感覺不到一點愜意,反而令人滿身不適,欲快速逃離此地。
那聲音再次傳來,與此同時一股令人作嘔的腥惡氣味幽幽傳來,阿桑心中起了疑,拿了一顆小小的石子丟了出去。
“啪啪啪啪!”
男子身形微微一滯,低眸看了看腳邊突然出現(xiàn)的石子,微微一怔,僵硬而又木滯的轉(zhuǎn)過身來...............
“嘶!”
他轉(zhuǎn)身的同時,阿桑倒吸一口氣,心中驟然一緊,只覺后脊背涼的厲害。
這種由骨子里透出的寒意是他從未有過的...........
男子四下逡巡,見無人,又轉(zhuǎn)過身去,那令人驚悚的咀嚼聲再次響起。
阿桑凝眸看著那男子的背影,一絲異樣從心頭升起,他從矮叢中走出,步伐緩慢的走向那披著紫紅色披風的男子。
他離那男子越來越近,咀嚼吞咽聲便越發(fā)的清晰,刺鼻血腥味也越來越濃烈。
那男子好似察覺有人在接近他,僵硬著脖子抬頭去看,阿桑也不躲站在那里與他對視個正著。
男子并未容貌被毀之人,他劍眉星目,長相十分俊俏,只是那張臉蒼白的可怕,而且半張臉被鮮血所迸濺,但這些都不是讓阿桑心生恐慌的原因,真正讓他毛骨悚然的,是那男子手中捧著的東西。
那男子手里捧著的是一個血淋淋的心臟,心臟只剩下一小半,那殘缺不全的血肉上還殘留著牙齒啃咬撕扯過的痕跡。
阿桑是不通世事了些,但不傻,那顆心打眼一看,便知道是人心。
阿桑在打量他的同時,那男子也在打量著阿桑,他僵硬著脖子直愣愣的看著阿桑,眼睛中充滿了疑惑,他上下打量了許久,目光突然落在阿桑手上,他將口中那塊好不容易撕扯下來的血肉吞了下去,一只沾滿鮮血的手艱難的抬起,顫巍巍的指向阿桑.........
“小........妹..........”
男子開口說了話,只是舌頭直硬,所說之話顫不成聲。
阿桑并未聽清他說了什么,只見一只血手來抓向自己,下意識的向后退去。
“唰!”
阿桑拔出了木劍,劍鋒直指那人鬼不像的男子“你是何人?為何要食人心渡日,如此殘忍,是不怕天罰嗎?”
“我....的.......”
對于阿桑的質(zhì)問,男子充耳不聞,顫巍巍的站起身來,艱難的向阿桑走去。
男子步伐蹣跚,身形不穩(wěn),一舉一動僵硬木滯,好似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一樣,再加上那滿張臉的血漬和手中捏著的人心,只一眼便讓人心生惡寒。
男子毅然決然的向阿桑走去,絲毫不在乎他手中鋒利的木劍,阿桑退了又退,直到冰涼的的竹子抵在他身后,他無路可退,只好揮手一劍,劍氣劈向那男子,男子被劍氣逼退,怦然摔倒,那寬大的披風被劍氣所悔,碎成兩半飄落在地。
男子摔倒在地,一身藍衣皆被塵土所污,阿桑眉間微緊,總覺得眼前這抹藍衫有些刺眼。
“你.....你的身體..........”
男子的藍衣也被劍氣所傷,胸口被劃了一個長長的口子,在那破損的衣衫中,露出了一道令人可怖的傷痕,那傷痕不小,隱隱約約有凹凸不平的針線露出。
阿??茨莻塾行┭凼?,神思一轉(zhuǎn)猛然想了起來,這傷痕像極了空青身上的傷口。
男子想要起身,掙扎幾次,非但沒有站起身來,反而一滑,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后腦勺正好磕在阿桑之前扔的石子上。
鮮血慢慢從他腦后流了出來..............
阿桑眉間一緊,凝眸在那男子軟趴趴,幾乎與地相平的衣袖上。
那個男子好似是個獨臂..................
“唰!”
一根堅韌的藤蔓凌空劈來,阿桑猛然一閃,雖是躲過要害,但持木劍的手被藤蔓狠狠一抽,手上一麻,木劍怦然落地,就連那枚玉韘也一同滾落地上。
阿桑想去撿,但那藤蔓卻不給他半點機會,招招直逼面門,真心想要置他與死地。
“啪!”
阿桑瞅準了時機,反手一抓,藤蔓被他抓在手中,只是那藤蔓上長了絨刺,阿桑抓住的同時,手心驟然傳來一陣痛意,絨刺傷了他,殷紅的鮮血順著胳膊流了下來,瞬間染紅了半幅衣袖。
阿桑忍痛不松手,奮力一拽,藤蔓被重重的甩在地上,而拽著藤蔓另一頭的人被那阿桑的靈力所纏,掙扎不掉,連同藤蔓一起被狠狠的甩在了地上。
“嗯?”
阿桑真沒想到方才殺氣騰騰欲置他與死地的竟然是一個女子!
那位女子穿著一身青嫩的綠衣,眉眼精致,身姿颯爽,只是那如畫眸中呆滯無神,如憨癡之人,長著一張俊俏的臉,卻是個神志不清的,看著越是讓人覺得惋惜。
雖說這小姑娘也是如木偶一般的存在,但人家只是個無智憨癡的,行動之時倒是敏捷靈活,一點也不比正常男兒差。
更奇怪的是,阿桑見到那綠衣女子絲毫沒覺得陌生,總覺得那女子眼熟,自己好像在哪里見過..................
見阿桑還想要上前,那女子迅速站起身來,將那流血不止的男子護在身后。
“不許動他,否則必死無疑!”
女子言行舉止皆是呆然木滯,一看便知是被人授命,在此守護那男子
阿桑身形頓了頓,清瞳中幽光一閃“這話是誰教你的?”
女子直愣愣的看著阿桑,任然一字一句木滯的說道“不許動他,否則必死無疑!”
阿桑無奈,心道這女子神志有缺,是無法與人正常交流的。
此時,那男子翻過身來,艱難的在地上爬著,鮮血從他腦后流出,他所過之處皆有一行醒目的血跡。
男子向前爬行幾步,好似從地上撿到了什么,歡歡喜喜笑出聲來。
阿桑覺得奇怪,凝眸一看,那男子所撿之物不是別的,正是從他手中滾落的玉韘,綠衣女子警惕的看了阿桑一樣,后退幾步將男子從地上扶了起來。
“那是我的東西,請還給我,我保證不再糾纏,立刻就走!”
男子聽聞此話,將玉韘緊緊護在懷中,僵硬著扭了扭脖子,口齒不清的說道“我.......的.................”
阿桑沒想與他們糾纏下去,彎腰拾起木劍,想用武力強行將玉韘奪來,然后抽身離開,此處是險地,保不齊山洞中還有更難纏的人物,得趕緊從這里出去,不然,姜小豆若是誤闖進來,可就真的危險了。
“鏘!”
阿桑持劍攻去,一招一式又恨又快,逼得那綠衣女子步步后退,逐漸沒了招架的能力,盡管如此,她仍然將那男子好好護在身后,不曾讓他有一絲損傷。
突然間,一聲破空聲從身后傳來,與此同時,一聲怒吼在洞中響起。
“大膽賊子,吃爺爺一棒!”
阿桑迅速抽身躲閃,回眸一看,只見身后有一少年正舉棍打來。
少年穿著粗衣麻布,舉著一根木棍,口斥狂言,滿臉兇殘嗜殺。
少年緊逼而來,找準時機,怒喝一聲使出全身的力氣朝他當頭一棒,殺意滾滾而來,阿桑狼狽躲開,只聽身后“砰!”的一聲巨響,山洞嗡鳴,大地裂開一道縫隙。
阿桑心中一驚,怎么也沒想到這一棒竟然有如此威力。
裂痕隨著洞中的嗡鳴聲急劇延伸,石塊簌簌落下,塵土飛揚,翠竹紛紛倒下,魚群被靈力波及甩去岸上,翠鳥在半空中逃竄哀鳴,轟鳴聲不斷,裂痕肆意蔓延。
阿桑眉間一緊,飛身伏在洞穴一隅,心中隱有不祥之感。
在山洞即將崩塌之際,一聲嘆息幽幽傳來,那聲音縹緲遙遠,幾乎被震耳欲聾的轟鳴聲淹沒。
“不中用的東西...............”
隨著那聲嘆息,橋下不足以沒足的流水突然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
“嘩!”
隨著流水的躁動,一道水柱突然從橋下竄了出來,水柱凝成一條巨蟒,嘶吼一聲沖了出去,巨蟒在山洞內(nèi)快速游走,它所過之處皆有一道長長的水漬,水漬眨眼凝結(jié)成冰,隨著巨蟒的游竄,洞中寒意遽增,好似冰窖一般。
不過片刻,嗡鳴聲消失,裂開的大口被厚冰填實,山洞已然變成一座冰洞。
“吼!”
巨蟒一頭扎進了小橋下,只聽嘩啦一聲響,水花四濺,奔騰的流水險些從橋下涌出,再看時橋下流水依舊,不見巨蟒半點身影。
空中響起了石塊轉(zhuǎn)動的聲音,阿桑尋聲看去,只見山洞中有一塊大石正在慢慢轉(zhuǎn)動,石塊向里一轉(zhuǎn),露出半扇門的空間來,而這那半扇門外正站著一人。
“還真是熱鬧..............”
那人步伐很慢,幾乎是一走一頓,寬大的黑袍將“他”遮的嚴嚴實實,如一抹鬼魅幽幽飄來。
在黑袍人進來之時,那個持棒追擊阿桑,兇惡弒殺的男子瞬間沒了氣場,抱著木棍脖子一縮,悄無聲息的躲在綠衣女子身后,一臉膽怯,十分老實,大氣也不敢出一下。
黑袍人慢悠悠走來,“他”先是看了看綠衣女子身后那個人鬼不像的藍衣男子,見他沒什么大礙,放下心來。
“過來!”
清冷的聲音自黑袍下傳來,阿桑眉間一緊,疑惑道:這人可是在叫自己?
不等他從半空中落下,只見一人顫巍巍的上前走去。
“師......師父.............”
走出來的就是那個險些一棒弄塌了山洞的少年。
少年顫巍巍的走到那黑袍前,不等開口說話,只見那黑袍下伸出手來,毫無征兆對那少年朝頭便是一拳。
“啪!”
悶響在空中幽幽響起,那人不知用了多少力道,竟然一拳將少年打翻在地,少年捂著腦袋,委屈求饒“我錯了!錯了!求師父莫要動怒!”
那黑袍冷冷一哼,轉(zhuǎn)眸看向阿桑“我這逆徒不知輕重,驚了你,真是不好意思!”
那人率先開口言和,雖不知用意,但不能不理會人家。
阿桑從空中落下,清瞳看了看那黑袍,眼底暗藏復(fù)雜“是我誤闖此處,還望原諒!”
黑袍輕聲一笑,微微側(cè)身“此處是長右山禁地,還請客人早些離去,莫要無中生事的。”
這話正和阿桑心意,只是...............
“我有一物被人所奪,諒不能立刻離開!”
黑袍伸手又是一掌,啪的一聲結(jié)結(jié)實實打在那抱棍少年的后腦勺上“你又拿了人家什么東西!”
少年抱頭直呼冤枉,他沖阿桑怒道“小爺何時拿了你的東西,你莫不是看爺洞府氣派,想要敲爺一筆吧!”
“不是他!”
阿桑指了指綠衣女子身后那個人鬼不像的男子,溫言說道“是那位...........公子,他拿了我的玉韘?!?p> 黑袍猛然一怔,陷入沉默之中。
而那滿臉血漬,衣衫狼狽的男子聽見阿桑此話,嚇的把玉韘死死捂在胸口,生怕他來搶似的。
不知過了多久,黑袍終于有了動靜,“他”抬眸看向阿桑,開口道“此物得我兄長喜愛,不如與你相借,明日傍晚,只管來長右山取便是?!?p> 阿桑沒有猶豫,毅然決然的搖了搖頭“這是我視為性命之物,恕難從命!”
黑袍犯了難,不知該如何是好,站在一旁的少年反倒怒了,怒斥一聲道“你這小子好不知趣!我?guī)煾傅吐曄嗲螅銋s不肯借,若是識相趕緊應(yīng)下,小爺還可以賞顆靈石與你,若是不然,哼哼!”
阿桑未說一言,手腕一轉(zhuǎn),木劍擋在身前,此舉惹怒了少年,舉棒便打了過來。
“不知死活的小子,爺定打得你經(jīng)斷骨折!”
兩人混在一起打斗,黑袍唯恐少年再毀了山洞,便命綠衣女子帶著那行動不便的男人離開,阿桑見了豈會同意,劍鋒一轉(zhuǎn),直指那將要離開的男子。
阿桑并沒想害人家性命,只想把玉韘拿回來,只是他持劍沖來的模樣,任誰看了都以為他要殺了那個男人。
“不!”
黑袍驚呼一聲,化為一道黑影沖將過去,在“他”越過阿桑之時,阿桑只覺一股血腥撲面而來,在那血腥之中隱隱透出一絲不可察覺的藥香,阿桑猛然一愣,腳下慢了一步,后背挨了少年一棒。
阿桑狠摔在地,鮮血自他口中噴出,有些血珠落在了那黑袍上,血珠轉(zhuǎn)眼即逝,與黑袍融為一體。
少年哈哈大笑,將木棍壓在他頭上得意道“你小子不是很能耐嗎?起來接著打呀!小爺我若是皺下眉頭,便不是長右山的大王!”
劇烈的疼痛從脊背傳來,少年棍法了得,那一棍又挨的結(jié)實,萬幸沒有震碎他的心脈,只是打斷了他幾根骨頭而已。
但,這些都不是阿桑所在意的,那雙明眸眨也不眨的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黑袍人,目光復(fù)雜的讓人心中五味雜陳。
雖然只有一瞬,但他聞得真切,那藥香真的很熟悉,熟悉的讓他周身發(fā)涼。阿桑蒼白著臉,嘴唇翕動半晌,終究還是說出了那個他不愿意相信的名字。
“小豆.................”
黑袍無聲飄落,藏在黑袍下的人主動走了出來。
粗衣麻布,步伐蹣跚,正是姜小豆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