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愛情樹
生產(chǎn)隊的大蔬菜園子，我可太熟悉不過了。大概一二十畝地吧，四周圍栽種上荊棘圍成一圈的籬笆墻，村里安排了六、七名老漢在里面管理干活。
領(lǐng)頭的正小組長是顧建國的父親，大名鼎鼎的顧大先生，解放前小村唯一的有名的私塾先生。他，大眼睛，挺鼻梁，勻稱挺拔修長的身板配上花白的頭發(fā)顯得是那樣得孺雅有范；舊的衣褲洗得發(fā)白得干凈，穿在身上顯得那么得合體與體面；更讓人稱奇的是白凈的臉面上竟然沒有一絲的皺紋。他，與人接觸不卑不亢的，未曾開口說話便已先笑容滿面了。
不知道是否真假，反正小村里一直都流傳著一個關(guān)于顧大先生的傳奇故事：話說當年，孫懷鼎慶祝五十歲大壽，大擺宴席，大宴賓客。顧大先生也去賀壽了，用紅紙包裹上兩枚光滑的河床鵝卵石便遞將上去。記禮帳的帳房先生接過來打開一看，氣懵逼了。來“砸場子”了！也不看看這什么地方！這什么時候呀！活夠了，嫌命長了，不想要小命了吧！帳房先生當場就發(fā)起飆來了。這一鬧騰結(jié)果就驚動出主人孫懷鼎來，孫懷鼎一見是顧大先生，便將帳房一通臭罵：“不長眼的狗東西，還不將先生請進府去，上席！上坐！不長惱子的狗奴才，兩塊小石頭，那，代表著顧大先生實(石)心實(石)意的祝賀呀！”那顧大先生泰然自若地在那上席“上把位”就坐下，大朵快頤，并且談笑風聲，頗有當年漢高祖劉邦在那呂公的喬遷宴席上的灑脫風骨。
菜園的副小組長是田華僑的爹一一“爛眼邊”。他，枯小干瘦的，一雙眼睛一年四季的，外眥部瞼緣和皮膚紅紅的充血腫脹，還要時不時地掏出骯臟的手帕來擦拭著，要不然就會有令人惡心的糜爛膿液浸漬流出滴下來。田華僑的大伯，“爛眼邊”的哥哥曾是國民黨的軍官，解放后隨國民黨部隊去了臺灣，所以在小村他們田家算是有“海外關(guān)系”的，在當年，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呀！我經(jīng)常能看見“爛眼邊”偷偷摸摸地來到我家的隔壁，脅肩諂笑地往剪娃子的奶奶手里遞上一枚光溜溜漂亮的四月瓜或者一把青蔥蔥翠綠的小青菜。那些困難年月，物資多么得匱乏呀！他那“漢奸”樣，讓我恨得牙癢癢！我恨死他了??！
每年的夏天，大菜園子里瓜果飄香，饞得我們小放牛娃們牽著牛兒就在菜園子的附近大溝渠邊上來回地轉(zhuǎn)悠著。菜園子里面的老頭們也像防賊似地緊盯著我們，特別是“爛眼邊”，像只大馬猴子似的，在荊棘花籬笆墻邊來來回回焦急地小跑著…
我們中間年齡稍微大一點的放牛娃有我家的鄰居一一余條四和“李啞巴”的小兒子一一李幺巴子。
條四鼓動我們說：“村里現(xiàn)在沒有大人在了，都上河堤壩外蘆葦蕩邊干活去了，只剩下這幾個守菜園子的老頭子。怕個吊！直接強攻外加智取，拿下。偷摘了香瓜來吃了好解饞?！?p> 于是，我們小放牛娃們便開始有組織地同一時間用土圪瘩垡攻擊大菜園子里的老頭們。我們?nèi)硕鄤荼姡芸斓乩项^們潰不成軍，顧大先生匆忙離去，估計去蘆葦蕩邊搬救兵了?！盃€眼邊”上竄下跳的，還虛張聲勢地大喊大叫著…估計大伙都像我一樣很討厭他的，全都往他一個人身上猛砸著，只打得他匍匐在瓜壟溝里面躲藏起身子，頭深埋在瓜秧葉子下面，一動都不敢動了。
這時候，余條四和李幺巴子順著神樹枝桿攀爬過大溝渠，我們小點的娃娃們繼續(xù)“火力”壓制著菜園子里的老漢們…
所謂的神樹，不過是大溝渠南北兩邊正面對立各自獨立生長的兩棵大葉楊樹吧了。讓人驚奇的是兩棵樹竟然都彎曲地朝著對雙努力地伸展過去，終于在大溝渠的中間上空成功地“會師”了，然后枝枝丫丫地盤旋纏繞著向著蒼穹直挺挺地長上去，最后兩棵樹竟然神奇般地成了一棵樹了，不由讓人由衷地感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呀！
姜世香，你不得不佩服她的“腦洞大開”。裝神弄鬼，你直接說“聊齋”呀，她偏偏胡扯這是棵“白求恩”神醫(yī)樹。在樹下燒香叩拜祈求，然后用空碗接著燒完的紙冥錢灰用水沖服下去，包治百病呀！不知道姜世香怎么胡弄的！反正小村人都深信不疑，凡事都去樹下燒香求拜的。一時間，樹下香火鼎盛，劉祿貴他們屢禁不止。氣得劉祿貴大手一揮：“砍了，連根都刨了，燒掉！”
顧建國帶人來砍刨樹，他看見了在樹下虔誠跪拜著的張二芬。
顧建國和張二芬是鄰居，倆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兒時“過家家”玩，不讓張二芬扮演顧建國的“新娘子”，張二芬便哇哇地大哭。長大后，顧建國深信不疑，張二芬將來肯定會成為自己真正的新娘子。然而，讓顧建國不解的是張二芬不言不語的閃電般地就嫁給了田華僑，那個一瞧就不是個好東西的田華僑。因為田家有著“海外關(guān)系”，外加張二芬多年來沒有生育，顧建國多年來在小村就沒見過張二芬抬頭走過一回道，大聲說過一句話，那楚楚可憐樣，讓人揪心地痛惜。
顧建國遲疑地停下腳步，他揮手讓手下也停下，他要等張二芬祈拜完了后再去砍伐楊樹。
這那是什么神醫(yī)樹呀！簡直就是兩棵情侶樹！就是棵愛情樹呀！顧建國十分地舍不得砍刨掉他們呀！砍伐他們時，自己的心里肯定會滴血的…肯定會的！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