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繞在付琛周圍的冷香隨著郁笙的離開變得淡了些,但付琛還是能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香味。
“供奉是什么意思?”付琛幽幽的開口道。
“就是你愿意追隨我,成為我的使者,并愿意為我獻上生命,與此同時你也會得到我的庇護?!庇趔险Z調(diào)輕柔,在昏暗寂靜的環(huán)境中就更像誘人墮落的女妖了。
“而且也不是誰想供奉我就能供奉的?!?p> 她語氣倨傲,仿佛在說看上你是你的福氣。
“最后一個問題,你到底是什么?”付琛再次問道。
郁笙對他的這個問題并不感到意外。
“我來源于人類的欲望,欲望永不停歇,我便永不消亡?!?p> 付琛點了點頭,郁笙本以為他會做選擇,卻不曾想付琛嘴角勾起了一抹譏諷的微笑,這算是郁笙第一次見他笑,但是他的回答卻令郁笙十分不滿意。
“我一個都不選?!?p> 他話音剛落,便感覺到房間里的溫度在瘋狂下降。郁笙的笑容愈發(fā)深了,但付琛能看出她此刻心情極其不美妙。
一股強大的壓迫力從他頭頂處壓向他,付琛骨節(jié)分明的手下意識緊握住椅子扶手,手背上霎時青筋暴起。
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郁笙的怒意。
他又笑了,只不過這次的笑里帶著點新奇的意味,原來她也是會生氣的啊。
那股壓迫感只持續(xù)了幾分鐘,但付琛的額頭卻依舊冒出了細密的冷汗,嘴唇也被咬到發(fā)白,但跟他的臉色相比還是不值一提。郁笙看著他,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干脆把他殺了算了。
她已經(jīng)記不清有多久沒被人拒絕過了,而且還是三番兩次的拒絕她。
郁笙臉上帶著笑,心里卻想著要不是她無法殺沒有向她請愿的人,付琛剛才就會因臟腑被壓碎而死,這可是她給人的最體面的死法了,這樣想著,郁笙覺得自己對他真是仁慈至極。
房間死寂一片,二人本陷入了僵持,但郁笙卻驀的開口道:“你很特別?!?p> 她站起身,將斗篷寬大的帽子戴上,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鮮紅的唇和白皙精致的下巴。
“我看中的,從來沒有失手過?!?p> 付琛看不見她的眼睛,只看她含笑的嘴角并不能判斷她此刻的笑到底是何含義,然而郁笙卻沒再給他探究的時間,緩緩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付琛眨了眨眼,他看著郁笙消失的地方,眼底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
空氣中還有郁笙身上的冷香,付琛看了眼電腦,沒了再寫程序的心思,索性將電腦關(guān)機,然后掀開被子躺到了床上,但是卻久久沒有睡著。不知道為什么,他腦子里全是郁笙含笑俯下身輕撫過他臉龐的畫面,還有她手指冰涼又柔軟的觸感。
付琛翻了個身,強迫自己放空大腦。
她就是個瘋子,一個剛剛差點殺了他的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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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頌這兩天頭疼的很,那樁案子明明還疑點重重,他想申請重新調(diào)查,可是上頭卻說案子已經(jīng)很明了目前也已經(jīng)結(jié)案了,事實至此,他憋了一肚子火但是卻無可奈何,只得先回家。
細想想他自從接了這個案子之后確實也沒怎么回過家,這會兒閑下來了倒想起付琛來了。他爸臨走前讓他沒事多照顧照顧付琛,但是他這個工作一忙起來哪有時間顧得上別人,而且付琛也十八歲了,又不是小孩子,這樣一想他也就沒多擔心了。
付琛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wěn),他腦子里滿是那窄小骯臟的屋子、滿地的酒瓶、昏黃的燈光、父親的打罵和母親的哭喊,這些場景充斥在他腦子里,但畫面一轉(zhuǎn)又變成了他初見郁笙時的場面。
同樣是昏黃的燈光下,他聽見了江頌的呼喊而開門查看,接著便看見了郁笙。
女人頭發(fā)烏黑及腰,背影纖細高挑,她回過頭,付琛眼中便映出了她極盡殊妍的面龐。
她眼中的惡劣毫無掩飾,付琛在見她第一次就清楚的認識到,她絕非善類。
付琛于睡夢中驚醒,他甚至能聽見心臟在胸腔中快速跳動著的聲音,只有這個瞬間他才真正覺得自己活著,已經(jīng)離開了以前的老破出租房,有了自己的房間,自己的生活,沒有徹底死在以前的那些回憶里。
之后的幾天付琛又回歸了以前的生活,郁笙也沒有再出現(xiàn),但是卻有個人一直如影隨形的跟著他,付琛很清楚那個人是誰。男人先前來找他要錢,付琛沒給,畢竟他酗酒又好賭,錢到他手里就是進了無底洞,有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付琛深知他根本戒不掉,也從沒想過要給他錢。
接著男人便破口大罵,甚至還想上手打他,但付琛早已不是之前面對他的打罵只能隱忍承受的孩子了。
男人在他這不僅沒討到好,還落了一頓打,臨走前惡狠狠的放話說不會讓他好過。
這幾天付琛確實能感覺到男人在跟著他,但是他不想理會,可是他也絕沒有想過自己居然會死在他手上。
就在一個平常的再平常不過的夜晚,付琛照常走在回家的路上,卻被身后急速駛來的車子狠狠撞飛,整個人重重落在地上的時候,付琛甚至沒感覺到痛,直到他想起身時才感覺到身體已經(jīng)不受自己控制了,這個時候痛意如浪潮般將他瞬間淹沒。
付琛在被撞倒后看見了駕駛座上的男人露出的快意的表情,神情癲狂,聽見周圍零星幾個路人的驚呼。他倒在血泊中,夜晚冰冷的風吹在他臉上,讓他更加感覺到了溫熱的血液正在他身下蔓延,將他徹底浸透。
他眨了眨眼,血流進了眼睛里,將他的視線染的一片通紅,一股難以抵抗的暈眩向他襲來,他在一片猩紅中看見了他血緣上的父親開著車揚長而去。
付琛突然覺得十分不甘,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怎么就葬送在了這個人渣的手里,為什么不論他怎么努力掙扎,依舊擺脫不了過去。腦子渾渾噩噩之時,他想到了第一次見郁笙時她對他說的話,心里萌生了一種強烈的愿望。
而在他失去意識之前,他恍惚間好像看見了郁笙那斗篷下擺繡著的鮮紅的花。
郁笙裂空而來,在那一瞬,周圍的時間完全靜止。
她蹲下身,拂開他因為血液而粘在臉上的碎發(fā),她之所以會來,就是因為聽見了他強烈的愿望,他說他想活下去,他求她救他。
然而她看著血泊中已經(jīng)失去呼吸的付琛,忽然覺得有股無名火窩在心頭,讓她非常想做點什么事發(fā)泄一下,但現(xiàn)在最緊要的事還是要先把付琛帶回去,至于那個撞他的人......她是絕不會放過的。
她握住付琛的手,緩緩閉眼,周圍的空間便開始扭曲,再睜眼時,她已經(jīng)帶著付琛到了家。
方才靜止的時間重新走動,路人皆是一愣,隨后有些莫名,居然在大馬路上走神了,他們陸續(xù)穿過整潔的路口,繼續(xù)自己的生活。
她將付琛帶回了自己家,隨便挑了間客房把他放了進去,如果付琛還沒斷氣,那還好辦一點,可如今就只剩最后那一個辦法了。郁笙突然有些郁悶,雖然付琛已經(jīng)向她請愿了,按理說她只要按照他的要求救活他,付琛就必須要供奉她。
但是如果用這個辦法,要是付琛醒過來之后怪她的話,她一氣之下把他殺了,那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郁笙以往做事向來都是隨心所欲,從沒在一個人身上花過這么多心思,她此刻實在是有些傷腦筋。
說起來救他其實并不麻煩,最重要的就是要將她的血和付琛的融合,只是在這之后可能會出現(xiàn)很多不可控的因素。
若是成功了,付琛會重新醒來,但是卻不能再稱之為一個正常人了,他會逐漸開始厭惡陽光,而且也會無法再改變他的雙眼;若是失敗了,那么他則會受到她血液的影響,暴戾嗜殺,不受自己主觀控制,也就是說他會變成一個可怕的怪物。
當然也有恢復的可能,只是幾率微乎其微,但是此刻他想活,就顧不了那么多了。
郁笙伸出手掌,指尖在掌心輕輕劃過,鮮血便爭先恐后的涌出。
她將手掌狠狠按在他的唇上,然而總會有鮮血從嘴角滑落,郁笙緊皺眉頭,隨即又伸出另一只手將付琛的雙頰捏住,迫使他張大嘴。
大約過了幾分鐘,郁笙將手掌挪開,隨后坐在床邊靜靜的呆坐了一會,隨后便離開了。
付琛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里他又回到了小時候,那個時候他就能看見一些別人看不見的東西,它們大多數(shù)時候是一團黑色的霧氣。
他也曾跟父母說過這件事,但隨之而來的則是父親不堪入耳的咒罵和母親驚恐而又害怕的眼神,而年幼的他那時得到父母這種反應也只知哭泣。
大約又過了三四年,他漸漸大了,那些東西在他眼中的樣子也隨之發(fā)生了變化,黑氣漸漸散去,露出了它們本來的面貌,大多形容可怖。
這個時候的他已經(jīng)不再尋求父母的幫助了,因為他知道即使說了也只會得到男人的一頓責打和母親閃躲的眼神。
一開始他還會害怕,可是后來他學會了無視那些東西,因為他發(fā)現(xiàn)只要他假裝看不見它們,就不會被纏上。
他的父親是個十足的混蛋,而他的母親則是個懦弱的女人,面對男人的打罵她從來只有眼淚和忍受,很小的時候他不理解父親為什么總打母親,所以他每次都撲上去幫母親擋住。
然而當母親發(fā)現(xiàn)他幫她擋住之后,男人的注意力就不再放在她身上的時候,她就會默默的回到房間,然后關(guān)上房門,隨后在一切都結(jié)束之后,再抱著渾身是傷的他小聲啜泣。
隨后他的記憶又逐漸飄遠,似乎去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夢里的他看著有人用鮮血和尸骨制造出了怪物。
其實也不能稱之為怪物,因為它看起來只是個小女孩的模樣,而且她過的很不好。
制造出她的人似乎是想用她來成全自己的愿望,可是后來才發(fā)現(xiàn)她似乎很普通,至始至終沒有展現(xiàn)一點能力,那人便也不再好好對待她,好像要將自己所有的不滿都發(fā)泄在女孩身上。
她被鎖鏈拴住,即使是寒冬臘月也只穿著單薄的衣服蜷縮在馬棚,就這樣過了許多年,她從小女孩逐漸長大,原先的鎖鏈不再適應她的身量,便嵌進了她的四肢。
這些畫面如同走馬燈一樣在他腦海不停輪轉(zhuǎn),讓他分不清今夕何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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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琛睜開眼時,適逢窗外閃過一道閃電,隨即便是一陣雷聲。他起身走至窗邊,拉開窗簾,外面正下著大雨,此時正值深夜,明明屋里漆黑一片,但他卻能看清東西。
他的身體似乎也發(fā)生了一些改變,身上的傷口都消失了,也沒有任何不適,他知道自己應當是被郁笙救了。
這是一個十分簡約的房間,不難看出這應當是客房,但他轉(zhuǎn)念一想,忽然又覺得有些好笑,她家里居然還有客房,也不知道能有幾個人“有幸入住“。
付琛推開房門走出去觀察了一下四周,這是個三層樓的別墅,他現(xiàn)在身處二樓,樓梯及走道上都鋪了一層厚厚的地毯,就連客廳的地面上也都是。
原來郁笙喜歡這樣布置屋子。
忽然門口傳來開門聲,郁笙站在門外,她依舊穿著那件黑色的斗篷,整個人站在陰影里,此時天空閃過一道閃電,僅一剎那,但足以讓付琛看清她的面容和背后。
那是一雙潔白巨大的骨翅,在郁笙背后呈完全舒展開的狀態(tài),她手持一把巨大的鐮刀,刀口上有一抹刺目的鮮紅。
她自脖頸處向上布滿了如蛛網(wǎng)般的紅絲,占據(jù)了她大半張面龐,不復之前的嬌艷,此時的郁笙形容可怖。
付琛忽然想起他沒醒來時做的那個夢,畫面的最后是它罪孽加身,真神無法殺死它,因為它已吸收了太多人類的欲望,成了欲望的化身,除非人間再無欲望,它才會徹底消亡。
于是,它被真身禁錮住了本體,法咒入印,若它再造罪孽,法咒便會起效,讓它時刻沉浸在苦痛中。
郁笙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