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逢故人
小雨淅淅瀝瀝地下著,下得人發(fā)煩。有一天,店里來了位顧客,說話帶著濃重的桃源的口音。孟昭偉剛好在門店檢查工作,他立在柜臺后面廝認(rèn)了半天,終于認(rèn)出那有點(diǎn)熟悉的背影是他們村的洪大叔。
洪大叔是運(yùn)山貨到另一座城市去販賣的,經(jīng)過這座城市時,因為下雨,車在路上出了故障,就到這家竹藝店來逛逛,不期然在這里遇見孟昭偉。看見一身老板打扮的孟昭偉,洪大叔滿臉驚愕。久別家門卻在異地他鄉(xiāng)重逢舊土故人,那份感慨與親切甚至無法用語言表達(dá),昭偉抓著洪大叔的手,激動得半天說不出話來,稍微平靜后極力請洪大叔到他的辦公室坐,并要他住上幾天,老鄉(xiāng)在一起好好敘敘。沒想到洪大叔冷冷地拒絕了,抽出被昭偉緊握的手拔腿就想走。昭偉一把攔住他,疑惑地看著他,忽然明白那冷漠背后所深藏的東西,羞愧地低下頭。洪大叔見狀,嘆了一口氣,說:
“好吧!你既然這么熱心,我也就不推辭。但,你家和你的辦公室就不用去了,我們就到附近小酒館坐一坐,聊一聊吧!”
兩人來到附近一家小酒館。找了個清靜的位子剛坐下,昭偉就迫不及待地重又抓住洪大叔的手,用顫抖的聲音問道:“你是從山里過來的?可常見我的阿爸阿母?我阿爸阿母現(xiàn)在怎么樣了?他們可好?”
洪大叔盯著孟昭偉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你阿爸,病死了。你阿母,瞎了!”
象一把錘子擊在心頭,孟昭偉猛地站起身,睜大雙眼直盯著洪大叔,“不、不……不可能,不可能……我阿爸阿母的身體都很好。這不是真的……你騙我……你騙我!”
洪大叔哼哼地笑兩聲,冷冷地答道:“我騙你?哼,你阿爸的尸骨估計早化成灰了,你阿母,哎……”
“為什么?這是為什么?我出來的時候,他們不是好好的嗎?我阿爸可強(qiáng)壯得很哪!他是得什么病死的?難道沒有送醫(yī)院搶救嗎?”
“得什么病死的?生了個那么沒良心的兒子,老子還有臉活在世上?要我也早拿根繩子自己吊死了。你父親是受不了你逃婚的打擊中風(fēng)羞愧而死,你母親是把眼睛哭瞎的?!?p> 一口鮮血從孟昭偉的口中噴射而出,他仰身跌坐在龍椅里,雙眼直盯著前方,繼而頭重重地垂了下去,兩只又白又胖的手掌蒙著臉,眼淚從手指縫中不斷地滲出來。過了一會兒,他從桌子底下抬起頭,顫聲問道:“那……是誰給他老人家送終呢?我母親、現(xiàn)在是誰在照顧她?是……田淑英嗎?”
“不然還能有誰?”
“淑英真是個好人,我……老婆真是個善良的女人……”昭偉腦海中忽然閃過林云芝兇惡的臉。
“你老婆?你是指田淑英,還是指你那小情人林云芝?”
“當(dāng)然指淑英。”
“算你還有點(diǎn)良心,還記得田淑英是你老婆。我以為你帶著小情人在外面過風(fēng)光日子,早將家中的黃臉婆象抹布一樣扔掉不記得了。淑英……唉,命苦??!可憐的人,要是沒有她,你母親早餓死了,你父親的尸骨恐怕裝不進(jìn)棺材,被扔在山溝里喂山狗去了!”
孟昭偉又站起來,過一小會兒重新坐回椅子里,啕嚎大哭起來。等稍微平靜后,問洪大叔道:“那……淑英呢?現(xiàn)在怎么樣了?我走后,她沒有改嫁嗎?”
“唉,大家一直勸她改嫁,鎮(zhèn)上賣豬肉的大胡子死了老婆,三番五次叫人來說媒,你母親和她阿母都同意,也極力勸她改嫁,可那善良的人啊,總是扔不下老的和小的,終是下不了決心再嫁啊!”
“扔不下老的和小的,她有小的?你的意思是……她有孩子……?不,是我和她的孩子?我有孩子!我在大山里頭、在桃源中有個孩子?淑英當(dāng)年的孩子沒有打掉?”
“是沒有打掉,而且是個男孩,那是孟家的血脈根?。∈缬⑸岵坏?,兩位老人更舍不得,沒有兒子,他們?nèi)蘸蟮呐莆贿^年過節(jié)得靠孫子來祭拜呀!”
孟昭偉掛滿眼淚的臉上浮出一絲笑容,他有兒子,在大山里面,他居然有個兒子。
“已經(jīng)四歲多了,很乖很懂事,叫人不由得不疼他,頭大大的,大家都叫他大頭。日日在村里跑著,全村大人孩子沒有一個不喜歡他。”
不知是驚還是喜,孟昭偉激動得在龍椅里一直發(fā)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啊,大山,好親切的大山!夢里縈繞的一切重又回到心頭:兒時捕魚的大溪,直刺蒼天的古樹,田野邊啃著青草的老黃牛,村頭那排破舊的土屋前等他回家吃飯的老母親……阿母啊,大山啊,我是你的兒子??!就算地老天荒,無論在天涯海角,我都是你的兒子啊!
孟昭偉當(dāng)即作出一個重大的決定——他要回家,他要回大山,回桃源,去看看他的母親,看看他素未謀面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