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窗內(nèi)，那道孤節(jié)的身影，依然背對著門，逆光而坐。
棠厭可悲一笑，真不知道自己在希翼什么。
正打算斂回視線。
卻在這時，流浪漢的身形，倏然轉(zhuǎn)動了一下。緊接著，只見他驀地抬起眼瞼，視線不經(jīng)意往玻璃窗這邊投過來。
他興許沒料到棠厭也正好往這邊看。
兩道視線隔著玻璃窗在半空交接，誰都愣了半瞬。
但流浪漢的反應(yīng)要比棠厭快一些，在棠厭還沒反應(yīng)過來之前，他率先扯回視線，又滿身頹喪的逆光而坐。
動作快得好似剛才的一幕只是棠厭自己產(chǎn)生出來的錯覺。
棠厭瞬間怔在原地，雙腳仿佛灌了千斤墜，沉得再怎么挪也挪不開。
蔣顧牽著她往前走，忽而感覺牽在手心里的人兒停滯了下來，他也被迫停住腳步，回眸看她：“怎么了？”
棠厭臉色很蒼白，指尖漸漸泛出幾許涼意，大腦嗡嗡的轟鳴著，只能看到蔣顧薄唇一張一合，卻聽不見他在跟自己講什么話。
“阿厭。”直到蔣顧搖一搖她的削肩，再次問她：“怎么了？”
她才徹底將魂兒抽回來，木訥的搖搖頭：“沒什么，走吧。”
蔣顧凝視她半秒，沒再詢問，卻暗暗把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
外面的天色還很黑。
樹影和路燈不斷在眼前倒退。
棠厭窩在副駕駛座一直心不在焉，一直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向蔣顧訴說心底的秘密。
因為剛才那匆匆一瞥，她根本沒看清楚流浪漢的整體面容，她唯一攝住的只有流浪漢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
思緒驀然又飄遠，眼前似乎飄起一層白霧，棠厭在白茫茫的霧靄中，看到一幀秋日泛黃的舊時光。
舊時光里，一名幾歲大的小女孩，扎著兩條小花辮，雙手托腮，眨巴著杏圓圓的眼睛，伏在書桌的邊角看著一名白衣少年在寫作業(yè)。
看著看著，小女孩突而俏皮又童稚的說：“小叔，你的眼睛，為什么總是會閃閃發(fā)光啊，是不是里面住了星星呀？”
少年聞言停下寫題的筆，抬手揉一揉她的小腦殼，眸里閃爍著寵溺的光芒，輕笑糾正她：“不是星星住在里面，是柿柿住在里面。”
小女孩立即笑得天真無邪：“哦，難怪我總是看到你眼睛里，有一個亮晶晶的無敵小可愛在里面晃來晃去。原來是我自己在閃閃發(fā)光呀?！?p> “嗯，是柿柿在閃閃發(fā)光?！?p> 小時候的童言童語與少年的趣侃在腦海中沖擊撞起，棠厭心湖猛烈一陣激蕩，雙手煞時又冰涼得厲害。
剛才流浪漢那雙眼睛，也是如星辰大海那般清澈無塵，哪怕他外貌形象再糙再頹喪，他那雙眼睛依然沒有半絲陰暗和渾濁，干凈得就像星星真的住在里面一樣，閃閃的，會發(fā)光。
“蔣顧?！?p> 在車子拐進半月灣時，一路上都不言不語的棠厭，終于動了動唇角，低低叫喚了蔣顧一句。
蔣顧倒著車，進入停車位，溫溫淡淡應(yīng)了一聲：“嗯?！?p> 棠厭揪揪裙擺，垂著目光，聲線很弱：“你有流浪漢的照片嗎？他的正面照，你們有沒有拍下來存檔？”
蔣顧停好車，熄完火，才認真且專注的扭頭看向棠厭，如實回答：“之前這件案子，是分局那邊在處理。他們有留照存檔，但在公安系統(tǒng)篩查比照了許久都對號不上這個人的身份信息?！?p> 說著，停頓了一秒，又補充：“你要是想?yún)f(xié)助跟進這件案子，等會天亮去市局，我把相關(guān)資料拿給你看看?！?p> 其實蔣顧除了那天去協(xié)助分局一起進山搜捕流浪漢之后，再到分局將這樁案子轉(zhuǎn)交到市局，包括今日，他也不過才見到流浪漢寥寥數(shù)面而已。
“嗯。”棠厭眉眼未抬，依然低著頭，整個人魂不守舍的。
蔣顧心頭一跳，莫名覺得她此刻這副小德性，似被流浪漢同質(zhì)化了一樣。
“蔣顧?！睕]等蔣顧揣測完畢，棠厭不禁又喚了他一遍名字。
蔣顧蹙了下眉，后知后覺棠厭的行為是真的有些反常。
“哪里不舒服嗎？”他即刻神經(jīng)緊張的伸出手，摸向她額頭：“告訴我，別瞞著。”
從她見到流浪漢開始，她情緒就不太對勁。
“蔣顧。”又是一聲名字，什么話都沒有講。
蔣顧心神徹底慌亂，連忙給她解開安全帶，傾身把她揉入懷里：“你怎么了阿厭？到底哪兒不舒服，告訴我好不好？”
棠厭強憋在眼眶里的眼淚，隨著他擁抱的動作，在觸及到他溫?zé)岬男靥胖螅K于破防的砸巴一聲，濡濕在他警服的衣領(lǐng)上，暈開一圈淺淺的水漬陰影。
她暗暗吸了吸鼻子，略帶少許哭腔：“我不知道要該怎么說才好。我還不敢確定他到底是不是？”
蔣顧聽得云里霧里：“你跟我講明白一點。你想確定什么？”
“流浪漢。”棠厭頭顱往他懷里埋深幾分，尋覓到足夠的安全感后，才真正卸下那道心墻說：“他很像我小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