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良離開耶穌會院的時候，已經(jīng)入夜，斑斑點點的燈火照亮了澳門的街巷。蘭桂坊依然嬉鬧著，水手們的歡呼聲回蕩在南灣的碼頭。
吧臺后面的方掌柜已經(jīng)忘記了時辰，捆縛的繩子讓老人的肩膀酸痛得無法安睡。旁邊的洪門哨兵，已經(jīng)輪換了三班，每個人都像石像一樣面無表情，無論方博怎么搭腔，都沒有一句回音。
好精銳的兵啊，就是小俞總兵的親衛(wèi)也沒這般嚴整。見多識廣的方掌柜，卻被今日的情狀給驚到了不少，來來往往的夷人，用成把的銀幣銅板買酒，買菜，甚至買了花球哄歌姬。看見不時打開合上的銀箱，方掌柜估算著這一日不得有數(shù)百兩的進賬。
生死未定的方掌柜，腦子卻不停的盤算，這陳大當家看來自己就通著夷人的買賣，現(xiàn)在又搶了灣仔灘，這就是有了屯兵之地。灣仔與香山澳東西呼應，若是能勾上弗朗機人的大夾板船，就算林老新傾巢而來，也奈何不得他。
這閩粵洋面上的大寇，講究山海兩路打天下，貨與夷人求富貴。這看著不過二十上下年紀的新當家，居然隱隱約約占穩(wěn)了兩頭。自己若投了他，是不是也能在香山澳享受兩年太平日子。
昨晚面對著洪門那群殺神般的兵，今天又在鳥語中跪了一天的方掌柜，畢竟年過半百，終于耗盡了自己最后一絲銳氣，甚至幻想起含飴弄孫的晚年生活，直到陳良走到身邊才醒轉過來。
看著蜷縮跪地的方博，完全看不到今晨的颯爽模樣，熬鷹效果很不錯嗎。陳良快步走上前去親手解了繩索，攙著他坐在吧臺的椅子上?？谥袇s飽含歉意地說道：
“勞老掌柜久候了，良未曾想有上官到訪，竟耽擱到此時，望老掌柜莫要怪罪。”
渾不似早上那般囂張模樣地陳良，讓剛剛打算歸順的方掌柜甚至有些感動，有些驚訝，一句上官，又讓方掌柜有些膽寒，難道這個新當家身上還有層官皮？
跪了快10個小時的方老頭，還想陪著陳良演一出曹操釋張遼，可是身體硬的跟機械人似的，生生沒有跪下去。只能在半空**手
“老朽萬死之身，怎敢勞當家牽掛，唯愿以此殘軀，為當家效犬馬之勞。噗通！”說完又使勁動了動膝蓋，還是跪不下去的方掌柜，索性趴在了地上。
面對趴在地上老頭，陳良猶豫了下，還是鼓起勇氣把他伏了起來。等方掌柜把忠心表的天日可鑒后，陳良才打斷了他：
“老掌柜，且在這蘭桂坊里呆上幾日，修養(yǎng)下身體，也順便為我梳理下這閩粵洋面山海兩路的英雄?！?p> “當家千萬莫在提什么老掌柜，既然拜在當家門下，喚我方博就好。在下雖然粗鄙，但是這閩粵洋面兩霸三英十七路海主，三十一島，七十二處水寨，卻是如掌上觀紋，定然一一錄下，供當家參詳?！?p> 這老海賊要是不吹牛的話，絕對是個寶藏男孩兒啊，在南洋這海盜多如牛毛的時代，能有這樣一份材料，絕對是打開了地圖迷霧啊。
不過這名字，可是有點欺負人啊，方博，方伯？這一下就把自己抬到陳良爸爸一輩上了！堅決不行。
“好，那我就敬候佳音了，委曲你暫為參謀之任，從此在幫中便稱一聲方參謀?！毖陲椬∶嫔闲老玻惲柬樖纸o了方掌柜封了個官，這職位聽起來很是清貴，但卻無實權，至于加入洪門，那可是要久經(jīng)考驗的！
“是，小的拜見當家，若有相負，天地不容，死無全尸?！毕ドw已經(jīng)緩過來的方掌柜，這次終于跪下去了。陳良再次彎腰扶起，又說些得灣仔不如得先生的套話，便讓衛(wèi)兵扶著走路還不利索的方參謀回后院休息。
陳儉的居所就在后院，自然是要跟過去幫忙安置，陳良囑咐要好生安置時，兩兄弟的眼神隔空碰了一下，心有靈犀的都笑了，好生安置，自然也要好生監(jiān)視。
安排完諸事的陳良，終于離開了蘭桂坊，帶著同樣一天一夜沒有合眼的衛(wèi)兵，向家中返還。此時已在后世的九點左右，南灣百姓卻有很多剛剛吃過晚飯。
這也是陳良給南灣帶來的變化，蘭桂坊每日要消費海量的食物，碼頭沙灘上的紀念品攤位也從幾兩板車，變成了一條小街。就要完工的旅館和圣保祿大教堂，再加上剛剛興建的戲院，仿佛永遠有干不完的活。
越來越忙碌了，但是賺的錢也越來越多了，南灣的華人區(qū)夜間也終于亮起了點點燈火。夜校下學的孩子，此時也正在家中寫著小老師們剛剛留的作業(yè)，這幫在圣保祿學院白天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洪門少年，把所有的憤怒全部轉嫁給了可憐的南灣小朋友，數(shù)學、經(jīng)學、拉丁文，往死了加作業(yè)。
這不剛走到門口，就聽到三嬸吼著剛才老家接回來的兒子。
“這么幾個單詞都被不會背，白瞎我給你吃的那些豬腦了，我看你是沒吃到肚子里，都吃到腦子里了，跟豬一樣笨！”
在澳門，最火的人才是什么，自然是外語人才，每次洪門南灣夜校開課，都有很多青年，甚至是中年男子進去旁聽，但是三叔兒子的偶像顯然是每天在沙灘上耍大刀的雷虎叔。
自從洪門有了新的關公像，雷虎叔就失業(yè)了，不過他也從此走上了人民藝術家的道路，每天早晨為大家義務表演關公耍大刀。
剛要進門，聽到響動的三嬸一溜煙地跑了出來。邊跑嘴巴還不停：
“大郎，站住，可千萬別進門！”
三嬸變魔術似的從桌子下掏出一個火盆，擺在了門口。雙手合十，念念有辭：
“各位冤魂請聽我言，快快跑去投胎，晚了就要變蚊子，變蒼蠅。這個火盆可是真武大帝的仙家法器，你們要是不聽話，管叫你們形神俱滅！”
陳良看著自己經(jīng)常用來泡腳的小盆，一點也沒瞧出仙家法器的樣子。不過還是從了三嬸跨過火盆，又回過身狠狠的吐三口唾沫。換班過來的護衛(wèi)，各個哭笑不得。連屋中剛才還在挨罵的小朋友，都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神情。
陳良剛坐在桌子上，便看到三嬸把一個蒸籠放在桌子上，一小塊豬腳、兩個雞爪、五個魚餅和一碗散發(fā)著濃香的靚湯。合著屋中如豆油燈，發(fā)出溫暖而甜膩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