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承尹此時(shí)聽到一陣如泣如訴的笙樂聲從不遠(yuǎn)處傳來,后邊緊隨著哭喪聲,有人撒起白色紙錢在夜風(fēng)中翻飛,如大片白花般飄落,霍承尹心中一動,想自己既然能發(fā)生這種狀況,是否還會有人被那黑衣人利用貓眼靈石施了同樣法術(shù)?他帶著些許緊張,欲邁開步子,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突然,一只胳膊被一只鐵鉗般的手緊緊鉗住,不知是因?yàn)楸话醋×撕翁幗?jīng)脈還是穴道,霍承尹感覺到僵硬伴著痛感迅速蔓延向四肢五骸,竟是一步也動不了了?;舫幸ゎ^愕然對上父皇身邊大總管太監(jiān)李公公一張笑得慈祥,波瀾不驚的臉,而鉗在他臂間的手正是這位公公垂垂老矣,布滿皺紋的手。大總管李公公是父皇身邊的神秘高手,輕易不出手,但據(jù)說凡是被他暗中出手,見識過他功夫的人幾無一人生還。
“李公公?!碧踊剞D(zhuǎn)身來,望了望李公公擒住霍承尹的手。
“太子殿下?!崩罟蛱有卸Y,依然沒有放開霍承尹,所以只是行了半禮。又有一人從李公公身后的車轎中徐徐走出,對著太子行禮,是國師。看來整件事情皇上已然知曉,太子淡然地回禮,“呼府蒙父皇體恤,竟然請國師前來做法超度,如此便有勞國師了?!闭f罷便探究地望著李公公,看起來在等著他給一個(gè)在堂堂太子面前,如此這般動作的交代。不過即便身份高貴如太子,也需對這位父皇身邊的紅人李公公敬讓幾分。
李公公對太子道:“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請恕老奴失禮了?;噬嫌屑笔抡僖娙首拥钕?,得知三皇子殿下在呼府,特命老奴來請?!崩罟f著給身邊兩個(gè)小太監(jiān)使眼色,讓他們進(jìn)去代皇上慰問呼府,自己拉著三皇子便要走。這種做法似押解非押解,沒派禁衛(wèi)軍,沒派京尹衛(wèi),但李公公的這一手卻也昭示著皇上此時(shí)的所謂召見無關(guān)乎父子情誼,對三皇子近似一場無法公開的押解。
太子見李公公話至此處,不管今日之事父皇現(xiàn)在都知曉了什么,事不關(guān)己半句多,自然不再多言語,也不顧那漫天飛舞的白色紙錢對皇嗣多有沖撞,他太子從不屑在這等小事上磨纏時(shí)間,自顧上了琉璃團(tuán)龍翔鸞轎輿,帶了人便離開了。
霍承尹被李公公這么一直捏著,靈魂的一部分又要被捏碎了一般難受,如此可見此次入宮兇吉難料。一顆汗珠隨著霍承尹的額角滑落,沿著因傷痛而微微發(fā)熱的面頰,淌過一絲滑涼的痕跡,這痕跡的涼意隨著肌膚愈來愈重,直至被肺腑所感知,汩汩壓過在心中某個(gè)角落躲起的執(zhí)念——父子親情。
斷不能就這樣被押去宮中,霍承尹被李公公拽著,扭頭看了看山野散人,他正在與相送出門的呼和蘇說著什么。夜空中的星子閃爍著飄忽不定的,令人壓抑的光芒。
“李公公?!鄙蛉缫鈴慕纸堑囊惶幇涤爸修D(zhuǎn)了出來。她方才走出呼府大門后,心中煩郁久久無法排解,沈侯爺并沒有帶翠兒來,想是已經(jīng)狠狠地懲戒了她。那方四方帷緞錦繡,懸掛著金絲銀縷編織的如意結(jié)的車轎就似一方牢籠一般,將她困頓在茫茫夜色中,向著不知名的方向緩緩走去。她局促地從衣袖中掏出了小玉笛,不知怎的,又將它放在了嘴邊,吹響了它。上次過后,翠兒已經(jīng)將這個(gè)小玉笛細(xì)細(xì)清洗過,又用玫瑰花瓣將它泡了三天三夜,此時(shí)拿出來已帶了淡淡的清香。沈如意沒有潔癖,雖然上次吹響它的經(jīng)歷不美好,但上至朝堂顯貴,下至街邊乞丐,誰人不是泥巴里摸爬滾打出來的,洗干凈了身上的泥巴,生活總得繼續(xù)。人尚且如此,物件兒臟了,只要能清理得干凈,便還是一個(gè)好物件兒。這次被吹響的小玉笛聲音依舊不怎么樣,仍顯滯澀中帶著黯啞,但因?yàn)樯蛉缫獗壬洗未档玫昧朔?,所以聲音到底還是悅耳了些。這么一路吹,一路走,吹得車夫直皺眉頭,好歹是個(gè)大家小姐,這是用的什么吹出這般聲音,也不怕平白失了身份,還好是夜晚,街中人不多。也還好聲音不算大,傳不到前邊車駕中侯爺?shù)亩腥?,不然以侯爺今夜不悅的心情,不知要怎樣懲罰這位大小姐了。
這樣的聲音雖不怎么樣,但是沈如意偏就想一直吹下去,就像找到了糟糕心緒的共鳴音一般,心中難捱,這調(diào)子,這聲音就似從心底懸崖一路攀升而來?!鞍鸢鸢稹?,車轎正前的轎廂被人吹響,車夫的聲音傳來,“小姐,快別吹了,迎面來了一個(gè)不俗的車駕,看起來似是宮里的?!?p> 宮里的又如何,她沈如意一路走來,不安守閨閣,已然做了那些不容于世俗的事情,再多這一件又如何。迎面而來的車馬行得很快,與沈如意的這輛擦肩而過時(shí),帶起的陣風(fēng)掀開了沈如意車簾的一角,她順著那一角無意之中向外一瞥,看到對面雕鏤流云五福的車窗內(nèi)有一名男子痛苦地伏了伏身,一雙帶著猩紅的眼睛抬起正向她這邊看來。紅袍高冠,是國師,那雙眼睛,沈如意停止了吹笛,在車馬錯(cuò)身而過后仍向后望去,她想起了那位白衣俠士白夜,那日她也是在吹小玉笛,白夜從沈府圍墻跌落下來,有一瞬也看見了他猩紅的眼睛。他的眼睛與國師的眼睛看起來竟似是同一雙。單眼皮的男人很多時(shí)候給人一種清俊之感,但國師不同,他的面頰因比尋常人長的髯發(fā)而顯得有些粗糙,他的單眼皮眼睛在這樣的粗糙,以及他有時(shí)神祇附身一般的做派中顯得非常的不顯眼,這也是單眼皮眼睛沒長對面孔的一個(gè)壞處。所以沈如意同其他人一般,從未單獨(dú)留意過他的眼睛。但白夜不同,他眉宇清朗,端的是翩翩?zhèn)b士風(fēng),那一雙眼睛便格外的入目,尤其那日沈如意在一瞬間見到的不尋常樣子?,F(xiàn)在國師的這雙眼睛突顯出來,也同樣是抬眼,沈如意竟然驚覺這雙眼睛與她記憶中白夜的眼睛重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