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你看見一幅什么樣的圖片讓你過目難忘,引起心靈的回響與碰撞?
青藏高原的星空?
肯尼亞草原上的動物遷徙?
還是敘利亞廢墟上的婚禮?
孩子們在污水中游泳?
禿鷲緊盯著瀕臨死亡兒童的眼神?
我看到的是:赫本拿著鐵鍬,和一群人在挖著墳穴。
黃土山坡無垠伸延,像天地間立著的一面墻,將天上與人間分開。
人的命運就像種子一樣,在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地方播種,收獲的叫煙雨江南,而在這貧瘠的地方播種,收獲的是苦甲天下的西海固。
一位江南女子,在這里送別西海固的兒子。
張凱祖先種下的松樹,近百年生長幾厘米,不過一人多高,層層黃土掛滿枝頭。這是一個家族的墳地,沒有任何裝飾,只在每一個逝者的墳頭,種上一棵馬尾松,他們希望死后,也要給黃土地帶來綠色,由他們來守衛(wèi)。
風(fēng)刮過時,一片黃色彌散在四邊,干枯的塬上,沒有一絲絲綠色,唯一鮮亮不染塵土的,是她頭上黃色的蝴蝶發(fā)卡。發(fā)卡拋到了墳穴中,她只能這樣在送他。
她扶著鐵鍬心碎的樣子,她伏在木棺邊悲傷得不能自己。她撲倒在墳頭昏天黑地。
另一位姑娘,張凱的妻子,眼神空空地看著她。
陪著赫本去奔喪的小田,忍不住給我發(fā)來了幾張圖片。
我的時間凝固在她鐵鍬鏟起的塵土中,照片里的土永遠(yuǎn)也沒有落在棺木上,它揚起在天空,揚起在我心中,當(dāng)它散落的時候,我們的心都碎成了粉末,也埋在了土里。
小田說可能他們會在張凱的老家待上一段時間,那里的風(fēng)俗,七七四十九天散去的靈魂會離開人間,去往另一個世界。
我問小田關(guān)于復(fù)印店整合的事進(jìn)行到哪里了,他說先放一放,把這個姑娘的喪事辦了再說,真可憐,沒有一個朋友陪著她。
是啊,她的身份是什么?張凱的前同學(xué)?張凱的前女友?
在她最需要朋友的時候,我只給她轉(zhuǎn)了一張照片,只有那位給她蒸過幾次食物的復(fù)印社小老板,毫不猶豫放下手里的活計,千里陪同。
我們誰都沒有走進(jìn)過誰的心里。
是害怕太被吸引?還是害怕失去自己?
我總要做點什么。
于是我摘抄了玩游戲時遇到的一關(guān),里面有這樣的一首詩,我用短信發(fā)給了赫本:
不要在我的墓碑前哭泣,
我不在那里,我沒有長眠。
我是凜冽的寒風(fēng),
掠過諾森德的雪原。
我是溫柔的春雨,
滋潤著西部荒野的麥田。
我是清幽的黎明,
彌漫在荊棘谷的林間。
我是雄渾的鼓聲,
飛躍納格蘭的云端。
我是溫暖的群星,
點綴達(dá)納蘇斯的夜晚。
我是高歌的飛鳥,
留存于美好的人間。
不要在我的墓碑前哭泣,
我不在那里,我沒有長眠。
——暴雪公司《魔獸》
我想是該離開金陵的時候了。
石城的拍攝很順利,由小劉和小梁安排著,每一個祖根的現(xiàn)場都有陳堂主去考證,無需我再去光顧,印模博物館進(jìn)入了最后設(shè)計階段,我也幫不了忙,又成為多余的人。
老朱給我來了電話,讓我速回一趟BJ,老爺子這兩天好起來,可以坐在輪椅上了。
我立刻飛回去,行李都沒有放下,直奔醫(yī)院住院部。
我推開房門,老朱正推著父親在屋內(nèi)轉(zhuǎn)圈,護(hù)士還不讓出門,怕吹了涼風(fēng)。
比我上次見到他躺在床上的時候,老人的氣色好多了,就是眼窩子凹陷,皮膚干燥,大病初愈的精神狀態(tài)。
“聽說你們找到了王文蘭同志的手跡了?”
這一定是老朱回家顯擺說的。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
“你們?yōu)槭裁匆プ鲞@事?”
他輕輕地象自言自語,語氣并不象是在問我。
如果我回答是為了劉老給的200萬元金錢,那是說不通的,因為我不為金錢而困擾,團(tuán)隊里也不會有人有這樣的想法。
如果說是為了美女,我還是有點承認(rèn),因為這件事發(fā)生的前前后后,把我與赫本拉在了一起,僅管現(xiàn)在我可能已經(jīng)失去了她。
但是,要是對一位將軍說,我不愛金錢愛美人,那也顯得我的覺悟太低了,僅管這是真實的原因,但我是老朱的朋友,老子英雄兒好漢,老朱怎么會有我這樣的朋友?
所以,我很不實事求是地對老爺子說:
“為了一位老工程師的囑托?!崩碛煞浅5恼芰?。
有很多歷史真實,往往就在關(guān)鍵的時候被改掉了。
我把幾個月前去西安,在火車上的奇遇向他一一詳細(xì)的做了說明。
他咳起來,開始喘氣,老朱緊張,問要不要叫小田,他揮揮手,指著床頭柜上的保溫杯,我趕緊拿過去,端著杯子輕輕地給他喂水。
稍休息會,他又問?
“你讀過我寫的書嗎?”
他指著里屋,老朱進(jìn)去拿出了一本解讀領(lǐng)袖軍事思想的書。
朱老參軍前上過初中,所以,他的文化水平,在那個年代來說,是很高的,我相信的這本書很好看,很有思想性,但是我沒有讀過,老朱曾經(jīng)給我送過一本,上面還給簽了名:
送給明達(dá)小朋友。
我說與其它類圖書相比,我平時更喜歡看股票類的書,比如《中國證券市場A股市值年度報告》一類的書,在別人眼里,是很沒有味道的書,但在我的眼里,就是一本股市戰(zhàn)場上的戰(zhàn)略報告,僅管我讀不太懂軍事類的書,但我必須承認(rèn),股市如軍事,他們是同母異父的兄弟。
老人突然問:
“那你們東找西找,找到了王文蘭同志的線索了嗎?”
看來老人對我們的行動了如指掌。
我說就目前的進(jìn)展,找到王文蘭同志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的不可能了。
他瞪著我,直愣愣地,然后示意我分析。
我站起來,在寬大的病房里踱起步:
第一,我查了劉家保存的所有的資料,都沒有她的記錄,可見她是個普通一兵,歷史上就沒有太多的紀(jì)錄,也可能當(dāng)時條件有限,一家人東奔西走,夫妻聚少離多,除了有幾封你濃我濃的信件外,再也沒有原始的文字記錄,她的家庭,她的家人,她與孩子的照片,這都是一個家庭最起碼的資料吧,沒有。而且劉寅生五歲就與父母分別,他也沒有任何對母親的深刻記憶。
第二, 1934年紅軍開始長征,當(dāng)然您老比我清楚,8萬人最后只剩下3萬人,我們在尋找三塊印模的過程中,充份感受到了歷史的細(xì)節(jié),這當(dāng)然都是整個團(tuán)隊的努力,一點點地把消失的歷史挖了出來。
第三,一路上被敵人圍追堵截,不可能會對每一個戰(zhàn)士的死做出詳細(xì)的紀(jì)錄,不是不想,而是條件不允許。
第四,劉寅生的父親在紅軍長征時被敵人殺害了,所有的關(guān)于她母親的紀(jì)錄,就都隨他而去,所以,要想找到王文蘭犧牲的地方,看來是不可能了。
朱老看著我,眼神卻像從我的身體中穿過,他突然對我說,
“你了解長征嗎?你知道1934年發(fā)生的事嗎?”
我說,原來我一點都不了解,現(xiàn)在看了一點書,又走過了石城,夜郎國,也只是了解個皮毛大概。
我真的很佩服老一代人,在那樣艱苦的環(huán)境中,堅持了下來,用理想換來了新天地。
他點點頭:
“七十三年過去了,那時候,我還是個二十歲剛出頭的年青人,大多數(shù)戰(zhàn)友們都死在了這條路上,我們這些能夠活下來的人,是多么的幸運。我們沒有理由忘記他們,僅管他們可能名字都沒有在歷史上留下過?!?p> 我安慰他:
“人民沒有忘記他們,上次我在巴中就參觀了一個紅軍紀(jì)念碑,當(dāng)?shù)厝擞昧耸甑臅r間,查出了他們有十萬名子弟參加紅軍犧牲的人,他們的名字,都被查出來,一一刻在了石碑上,那是十萬個有名字的烈士紀(jì)念碑,我看了很受感動?!?p> 他的眼中閃出了淚花。
田護(hù)士進(jìn)來打針,看見老人激動的樣子,馬上讓我離開,并指責(zé)老朱讓老人談得時間太長了。
我向他告辭;
“明天你還會來嗎?”
“我當(dāng)然還會來?!蔽沂就卮饝?yīng)。
他笑了,對田護(hù)士說:
“如果小田老師批準(zhǔn),小劉老弟你就要來,我的時間不多了,我要把過去,全部告訴你?!?p> 老朱送我出了醫(yī)院的大門,不放心地問:
“老爺子說了這么些,里面有對咱們有用的東西了嗎?”
我說:
沒有,剛剛開了個頭,讓他回到過去,時間太短,護(hù)士不讓談了。但是他希望我明天能再去。
老朱說:
“老爺子在醫(yī)院待得太長時間了,我得常來看看他。
其實好的時候他一直在寫回憶錄,別人都是口述讓秘書記錄,但老爺子非得自己親自動筆?!?p> 我說自己寫好,將來手稿會很值錢,是潛力股。
秘書的字再好,也是藍(lán)籌股。
我想,今天老爺子談到的線索沒有完全展開,但是直覺告訴我,他一定知道很多。
我決定找王律師談一次,告訴他,可能我們完成不了尋找王文蘭的任務(wù),下一步怎么辦?是繼續(xù)花錢尋找,還是改改方向?
我從來沒有象現(xiàn)在這樣迷茫。
從醫(yī)院開著車,從西向東回家。
有人說,要將人生看透,走一遍長安街就明白了。
廣場上太陽升起,就像人生的開始,然后經(jīng)過花團(tuán)錦簇的西單,跌入到人海茫茫的復(fù)興門,再到權(quán)力的巔峰萬壽路,然后開始走下坡路到五棵松醫(yī)院門口,最后一站就是八寶山。
不知道這條街是誰設(shè)計的。
腦子里亂七八時,突然張設(shè)計師打來電話,激動地說:
“北極星的位置找到了,真的找到了,真的沒有想到,它就在那兒,我們都沒有看見?!?p> 張研究員成功地把第二塊印模上的北極星之謎,給破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