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復正常飲食后,女孩簡離也恢復了正常體型,甚至于有些胖。
是那種不顯得膩人的微胖。脂肪層包裹她的骨骼,看上去宛如一枚溫潤明晰的長圓珍珠,正是二十歲左右的女孩兒最好的韻味兒。
藍韜樺先生驚厭的眼神下掃過來,驚艷的眼神收不回去。
“你好啊,我能再次愛上你嗎?”
“你的確是個人渣??墒俏覑勰?。”
簡離再次來到首富堂是她失眠兩個多月后。
她看上去像是一枚被磨損的珍珠,黯淡無光,眼色迷離,長發(fā)枯黃,嘴唇干裂,呼吸粗重,反應遲鈍……還有些胖。
“你為什么要給她那朵爛桃花?”金法韓禁不住質問黎鱈楓。
“你以為——”黎鱈楓道:“招惹到爛桃花是別人的錯?”
金法韓一怔。
“性格軟弱,沒有自信,低度自尊,經(jīng)濟不獨立,依賴性強,易受誘惑,易被操控,缺愛,缺乏判斷力,不考慮后果——這樣的女孩容易招惹爛桃花。即使我不把那朵爛桃花寫進她的命運,她從首富堂出來后第一件事、甚至她一開始來首富堂的潛在目的——都是為了那個藍韜樺?!?p> 木青春數(shù)了一下,105個字。
他從未聽過黎鱈楓說這么長的一段話,也從未看到黎鱈楓這樣跟誰耐心解釋。
他看到黎鱈楓跟金法韓說著別人的事情,輕描淡寫,無關痛癢,眼里卻是深深的海。
“……早死早超生?!崩梓L楓繼續(xù)說。
110,木青春想。
他笑了笑。
他就帶著這樣的笑丟下那對仍然對望的男女,跑去接待客人:“簡小姐,這次您有什么需要?”
簡離慢慢陳述自己此行的目的。
“不好意思,您能重復一遍嗎?”
簡離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這個跟自己一般魂不守舍的人,更慢地重復了一遍。
“摘掉那朵爛桃花?”
“我的原話是,讓我不再愛那個人,再也不愛——不過木先生,你說的也不錯?!焙嗠x認真端詳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多事:“木先生,你怎么了?!?p> 木青春咧開嘴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笑容,用快活的聲音指揮道;“金法韓,催眠簡小姐、冰塊臉,把那缺德的爛桃花取出來?!?p> 忽然之間,簡離握住他的手腕。
“木先生,我不知道你為什么這么的傷心……但是……你不要再笑得那么難看了好不好?!?p> 木青春回頭。
他的手還在簡離手里。
一瞬之間,強大的生命力回到了簡離身上,像是一枚被磨損的珍珠又重新被貝類軟體動物孕育,枯木又逢春,久旱遇甘霖。
再定睛看簡離,她已秋波似水,長發(fā)如瀑,嘴唇豐盈,冰肌玉骨。
“木先生?”她饒是喚了一聲。隨著那呢喃細語,一朵焦黑的花朵狀的東西從她心口掉出,順著她流暢的身體曲線滑落,還未落地便自覺化為齏粉,風吹起來,無影無蹤,消失在了異度空間。
此時的簡離,光彩照人,竟有了雪媚娘的如雪光澤,甚至比雪媚娘多了一抹豐盈。
羊脂球版的雪媚娘,木青春想。
他覺得有些虛妄。
“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愛他了,你可以不用來的?!蹦厩啻簩嗠x說,竟比黎鱈楓更冰冷。
“不是的,若不來,我不會——”一瞬間,強烈的自尊心回到了她身上,她沒有明說,“多謝木先生,可以問你叫什么名字嗎?”
“木青春?!?p> 好可愛的名字啊。
走出金色大門后,她回眸一遍木青春,這樣想。
簡離:浪費了那么多青春,卻突然在意這位木青春,在意他給的每一秒。
一個握手。一個回眸。
我叫簡離,我十七歲。
父母分開的時候我還不怎么記事,只知道他們很快重組了家庭,有了各自的孩子。
而我,我在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的互相推諉中,吃著鄰居的百家飯被拉扯大,沒怎么見過爸爸媽媽。
去爸爸家做客,是完整的一家人。
去媽媽家做客,也是完整的一家人。
我都是外人。
我八歲那一年,爺爺奶奶帶著我和弟弟飯后散步,一只瘋狗突然嚎叫著撲過來,爺爺立即拎起胖墩弟弟高舉到肩頭,奶奶則護著爺爺肩頭的弟弟,慌不擇路地跑了。
他們的背影,看上去真的好像兩只細瘦的螞蟻頂著一大顆黃豆逃荒。
有點好笑。
我笑不出。
他們仨一個都沒有回頭。
只有弟弟手里的那包橋頭排骨掉在了我前面不遠處。
我愣在了原地。
瘋狗一下子撲過來,壓在我顫抖的身體上,它好臭,好臟,好惡心。
我還小。
我好怕。
瘋狗對著我張開血盆大口,它渾濁齷齪的口水淌在了我臉上甚至是嘴里,糊住了我的眼睛。
我都不用閉上眼睛了呢。
這個時候我聽見一個溫煦的聲音:“乖,過來?!?p> 我擦掉眼睛上的不明液體,模模糊糊見一人拿著那包油炸排骨,丟了一塊給那瘋狗。
然后他把整袋排骨撒了一地。
那香味讓很少吃飽的我口水直流。
好浪費啊,我連骨頭都沒啃過呢。我想。
恍惚中有人突然抱起我,飛快地跑了。
他跑的比爺爺奶奶快多了,還從來沒有人這樣抱著我奔跑的,我在他懷里看到周圍的樹向后移動得好快。
我看不到他的臉,我抬頭只看到他好看的下巴。
我看到他被我弄臟的黑西服內(nèi)襯印有首富堂三個字。
首富堂是什么?我無從知曉。
我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jīng)不見了,我一個人站在外婆家的村口。
天已經(jīng)黑了。
有人經(jīng)過,遠遠地沖我喊:“阿離,再不回去你可又沒飯吃了??!”
我回過神,撒丫子就往外婆家跑,還是沒趕上晚飯。又餓了一夜。
這樣的生活下,我很早就靠著自己的獎學金住學校了。
學業(yè)這東西,對同齡的孩子來說依然是父母的要求而已。
對我,那是救命稻草。
當初我跪在家門口求父母讓我去上學,跪到他們無法忍受鄰居的指指點點。
現(xiàn)在我拼命地學,不是為了什么前途。
我想吃飽。
上了大學后,學習壓力不是那么大了,我多出了很多時間來養(yǎng)活自己。
我非常節(jié)儉,打工又努力,獎學金拿到手軟,還經(jīng)常有稿費。馬上就不餓肚子了,我甚至開始體重超標了。
這個時候,吃飽了的我開始有了別的需求。比如,穿暖。
我買了人生第一件羽絨服,我舍友嫌難看半賣半送給我的,我這才知道原來冬天是可以不挨凍的。
吃得飽,穿得暖,對我來說這就是富裕的生活。
人總是貪心的吧,吃飽穿暖了,想要被愛。
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如此需要被愛,除了那個救過我的陌生人,我這樣的女孩子,似乎從沒有人關心過我的死活。
直到那天我滿課,早上送牛奶,中午在學校食堂幫工,晚上做手機品牌校園代理,十點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累得站不住腳了。
這個時候,一輛很漂亮的寶藍色轎車堵在我面前,車門自動打開了,一個像是偶像劇配音的男聲如風揚起:“簡離同學,從校門口到你宿舍還很遠,我載你吧?!?p> 他是我一個學院的同學,很多女生都很迷他,但有些漂亮女生對他恨之入骨。我不知原因。我從來不管這些。
不是我清高,是我真的再沒有時間和精力來關心這些八卦。
我搖頭。他沒有再堅持,就那樣把車隨便往路中央一停,下來個人。
我驚詫:“你就把車停在路中間?”
“車算什么,你這樣一漂亮姑娘十點多一個人走在路上才叫危險。你不愿意坐我的車,我就陪你走回去。把你送到宿舍再回來開車。車是小事?!?p> 很多人都以為渣男油腔滑調、形容猥瑣、不三不四。
其實他們中的大部分,都帥氣紳士、干凈溫暖,樂于助人又非常呵護女孩子。
我最終還是上了他的車,他一邊在后視鏡里打量我一邊笑說:“剛開學那會兒你挺瘦的啊,現(xiàn)在是找到了男朋友幸福得發(fā)福了?”
我臉一紅:“我沒有男朋友。”
他湊近后視鏡打量鏡子里我的臉:“你這么美,怎么能沒有男朋友?”
我感覺自己的臉燙得要燃燒起來,仿佛他湊近的是我的臉。
“那你現(xiàn)在有了?!彼f出這句話的時候,我沒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男朋友?我這樣剛解決溫飽的人,身邊也能有一個相互扶持、互相陪伴的男孩子?我也能有一個會愛我關心我保護我的男朋友?
我下車的時候他說:“你還是瘦的時候五官更精致些?!?p> 為了這么一句話,我竟能放棄十七年來對食物的渴望,只為他能記起那天他隨口許下的承諾。
你這么美,怎么能沒有男朋友?那你現(xiàn)在有了。
我回去跟室友說他跟我表白的事情,室友們個個都笑我,說稍微漂亮點的女孩他都撩過,他這樣的人,沒有正式公開的表白不要信他隨口開玩笑。
我不信。
對別人來說這是撩妹,對我來說這就是定情。
然而第二天我去找他,他卻是佳人在側。我才知道當時他有女朋友,一個85斤的小模特。
若你早與他人兩心同,何苦讓我錯付了情衷。
我沒想過要插足,我只想變成他喜歡的樣子。
即使他給的承諾,現(xiàn)在想來,更像是一個玩笑,一個讓我活得像個笑話的玩笑。
厭食癥。這三個字對于一個從小就吃不飽的人來說,本應是多么可笑。
而我不管,為了被他看到,我愿意吃不飽,甚至餓肚子。
甚至他開始嫌我缺乏肉感的時候我也可以立刻吃出豐乳肥臀。
只要能有一點點被愛的可能,哪怕我知道不是真愛,甚至都沒有幾分真心,我都可以拿命去換。
直到他徹底厭倦我,我還在想:
是不是我胖了或瘦了?是不是我長得不夠好看?是不是我沒有他女友高?是不是我們被發(fā)現(xiàn)了?
難道是我買的保溫盒保溫效果太差了?一定是我那天給他做的咖喱牛肉飯他沒來得及吃,等到他下課的時候已經(jīng)冷了。要不就是我給他買的外套太便宜了,還沒有他手里一瓶飲料貴。還是說,我洗的襪子不夠干凈呢。
過了很久我才明白,這不是我的錯。
為什么失去了,還要被懲罰呢?
去過兩次首富堂,我是后來才在意到那位木青春先生的。
雖然一開始他就引人注目,但那種引人注目,更多的是一種讓我祈禱他閉會兒嘴的特質——他說話太討厭了。
說實話的人都討厭吧,畢竟忠言逆言。當我舍友告訴我藍韜樺對我沒有真心,我也討厭她們。
第二次我去的時候,他還是那個討人嫌的樣子。憑借他那張臉,能做到這種程度的討人嫌可相當不容易。
夸張的笑容把他神氣的五官擠得有些神奇,過于熱情的態(tài)度甚至于有些卑微。
卻又心不在焉。
我發(fā)現(xiàn)他其實很傷心,他都沒聽我說什么。他那被夸張笑容擠出魚尾紋的漂亮眼睛里,是小獸一樣的孤獨。
原來夸張的笑容和過于熱情的態(tài)度,是為了掩蓋這樣徹骨的傷心。
失無所失的痛苦。
我心一疼。
我心好疼。
我都從來沒有這么心疼過我自己,沒那個閑工夫。
也沒有心疼過別人,我都無暇自保。
可是眼前這個人卻能讓我心疼到無以復加。
我拉住他的手,即使不知道我為什么要這么做。
一瞬間我像是活了一般,感覺自己身體舒泰,魂魄歸一。
首富堂的黑鏡地面映耀出我的樣子,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變得好鮮活,好靈動。
如同千種生命力灌入我的身體。
是這個神秘的地方,是這個神秘的木先生給了我第二次生命嗎?
可是他的態(tài)度,突然變得好冷。
他叫我走,他說我已經(jīng)不愛那個藍先生了。
可若不是愛上他,我怎么會突然不愛藍韜樺。
狹隘如我,心里只能有一個人。
他既不允我說,我便藏情不表。
就是好希望……
希望當初救我的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