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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歌破曉行

第19章 聚會

長歌破曉行 獨頑似鄙 5125 2021-02-03 11:43:26

  “上回愚兄說的事情,不知賢弟考慮得怎么樣啦?”肖炍問道。

  今天,他和蘇澄也沒在河朔樓相會,而是到了朔州北城門上觀景。朔州的牙兵對肖炍很是恭敬。按理說現(xiàn)在邊事將近,城墻上警戒力度應(yīng)該不小,但肖炍和蘇澄這兩個閑雜人等,還是能上來極目遠(yuǎn)眺一番。

  蘇澄既然決心專心對付北境節(jié)度使,連北地盟都懶得關(guān)心了,自然不會千里迢迢再去摻和西南的什么事情。

  這幾天,他踩點已經(jīng)踩得很有眉目了,不僅把幾個高級軍政官員家里摸得一清二楚,連朔州城中和主要豪強有貿(mào)易合作的商家也探到了許多家。

  現(xiàn)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只要狗蛋兒傳回消息,自己師兄弟的大隊援兵到齊,就可以一舉而動了。

  “小弟是挺想去的,只是家父擔(dān)心,盈州地處西南,氣候與北方不同,瘴癘嚴(yán)重,不想讓小弟跑那么遠(yuǎn)。”

  “這確實是個問題?!毙晤h首道。之前他這位楊賢弟大概說(胡謅)過自己的身世,他籍貫是河朔道西部的云關(guān)人,祖輩來河內(nèi)做買賣,攢下不少身家。

  只是他家雖是比下有余,但沒什么底蘊,地位不高,家中財產(chǎn)也算不得很多。這種情況下,楊肅總是躍躍欲試,想要博取個功名,便也不足為奇了。

  他正是看到這一點,又發(fā)現(xiàn)楊肅身手確實出眾,才有意把他舉薦給荀茂的。只是這楊肅是家中獨子,既然他父親擔(dān)心,那這盈州多半也去不成了。

  “不去便不去罷?!毙我娞K澄看上去有些遺憾,安慰道?!捌鋵嵞怯菡伟O未必嚴(yán)重,只是如今局勢太過兇險。這幾年到處都是暗流涌動,前一陣子還有人去威脅荀侍郎,教他不要攪亂藩鎮(zhèn)的‘大事’?!?p>  “什么人這么大膽?”蘇澄驚訝道?!斑B這高級中樞官員都敢威脅?”

  “嗨,這有什么,想削藩就別想安穩(wěn)?!毙魏吡艘宦?。“連正三品的太常寺卿都被人威脅過,他四品的侍郎有什么稀奇?”

  “太常寺卿?”蘇澄想了想?!澳鞘侨觋幵业脑M(jìn)?”

  “正是。”肖炍點了點頭。汝陰元家是如今頭一號的世家大族,號稱“十二世三公”,累世公卿,榮華無比。他家家主元奎見今是當(dāng)朝太傅,位極人臣。

  元進(jìn)是族中青年俊彥,才三十幾歲,就做到了正三品的太常寺卿,他還有個弟弟元尚,二十幾歲也是正五品上的諫議大夫了。

  元進(jìn)家累世做中樞重臣,自然是極力支持削藩的了。不過他很喜歡搞名士清流那一套,因此蘇澄雖然知道這人,對他也不大感冒。

  只是那元家累世公卿,門生故吏遍布天下,是何等的聲威顯赫。連皇帝都要借重他們,來抗衡秦崎和褚無忌兩尊千年半神,其家顯赫可見一斑。元進(jìn)又是元家嫡長子、元奎最看重的侄兒(元進(jìn)生父、也就是元奎長兄早死,所以元奎才成了一家之主)。

  想不到如今藩鎮(zhèn)這般猖獗,已經(jīng)到了威脅朝臣的地步。

  “如今這藩鎮(zhèn),已經(jīng)到了這般狂妄的地步了嗎?”

  “朝堂上力量失衡,想做事的被處處掣肘,能做事的卻偏偏不做?!毙魏藓薜氐馈!吧羡粘抢锾焯斐镀ぁ⒋蠹页兜镁AΡM,藩鎮(zhèn)豈有不上躥下跳之理?”

  蘇澄嘆了口氣?!耙膊恢@等亂象,何時能有個終結(jié)?!?p>  “怕是快不了?!毙卫湫Φ?。“可笑那秦崎、褚無忌,身負(fù)一身神力,在這凡人堆里卻畏畏縮縮。若是我有他們那等力量,早就把朝堂上殺個血流成河,教那些居心叵測之輩化為齏粉,事情早就解決了?!?p>  蘇澄默然無語。秦崎和褚無忌是人類中的傳奇。

  須知人類是神族一支失去神力的表親。他們血脈中雖然依舊含有那種力量,但需要極端苛刻的條件才能激發(fā)出來。人類帝國和周邊的其他一些人類政權(quán)加起來,幾千年來也就出了秦崎和褚無忌這兩例。

  有神族的學(xué)者——其中甚至包括他們首屈一指的大宗師,諸葛丞相——研究過這種案例。只有某個人類遭遇到極端危險的情境、并且奮力扛了下來,才有可能激發(fā)出這種潛能;與此同時,那個人還必須非常正直堅毅。

  根據(jù)傳說,秦崎在很小的時候(那是兩千多年前,帝國第一王朝都尚未成立)就激發(fā)了這種潛能,成為能夠運使神力的半神。這也給了他極為強悍的力量、速度、感官和身體強度。

  褚無忌的故事則有信史。他在一千五百多年前、第一王朝后期晉級半神。當(dāng)時他是秦崎的忠實擁躉,和秦崎一道游歷整個大陸,據(jù)說在大陸南端碰到了某個和神族一樣強大的文明。

  那個文明里有個強大的法師中意褚無忌,收他為弟子。只是秦崎以人類的血肉凡軀修習(xí)法術(shù),自然落后了那個文明的其他人不少。他兀自要強,絕不示弱,終于也在某次切磋時激發(fā)出潛力來。

  等他能夠運使神力后,以半神之軀施展法術(shù),自然威力無窮?;氐降蹏?,他很快創(chuàng)立了帝國法師學(xué)院——參合宮,并且改進(jìn)了原始的五行法術(shù),創(chuàng)造了金、木、水、火、土、風(fēng)、光、電“八靈術(shù)”。

  秦崎和褚無忌堪稱帝國的定海神針。第一帝國亡于內(nèi)亂、第二帝國亡于外敵,都是彼時朝政混亂、他倆被逐出國境之后發(fā)生的。

  到了如今,他倆身有幾千年的從政經(jīng)驗,又是剛正不阿(如果不是的話,神力很難維持)的正人,只要能讓他們放開手腳,帝國至少不會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

  當(dāng)然,蘇澄也有自己的想法。雖然有些皇帝對秦崎和褚無忌盲目猜忌,但大多數(shù)人都是對他們極為倚重的。這也造成了帝國在政治和軍事上一種盲目依賴的幼稚心理——第一王朝和第二王朝在離開秦、褚二人后迅速滅亡,便是最好的證據(jù)。

  在蘇澄看來,帝國應(yīng)該探索一條多元化的途徑,只有當(dāng)?shù)蹏枰恳粋€人、但又不絕對依賴某一個人的時候,他們才能真正保障國家和人民的安全。不過,這倒也不妨礙他對秦崎和褚無忌的認(rèn)同。

  以這兩人的神威,若是想用暴力在帝國做成什么事的話,自然沒有人阻擋得了。只是也他們深深明白這一點,所以堅決不在內(nèi)政上成為以暴制暴的始作俑者,而是試圖以和平的方式解決內(nèi)部問題。

  因而,他們自身的力量雖然強大,在此時卻是起了反作用,讓別人無端對他們產(chǎn)生忌憚,進(jìn)而影響政治平衡的建立。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還能始終堅持原則,不走出那一步,堪稱十分難得了。

  “若是開了以暴制暴的先河,天下還不徹底亂套?”蘇澄搖了搖頭,表示不贊同肖炍的觀點。“既然國家分了內(nèi)政與外戰(zhàn),就要把自家人和外族區(qū)分開來,不能簡單粗暴地對待?!?p>  “現(xiàn)在倒是沒有以暴制暴,難道天下就不亂套了?”肖炍沉聲道。“賢弟你哪兒都好,就是有些婆婆媽媽。不過,唉,這也不能算是缺點吧。”

  蘇澄苦笑一聲:“北境節(jié)度使倒行逆施,惹得百姓怒火沖天。朝廷要是真能下定決心的話,只要給足百姓信心,國家上下聯(lián)手,諸藩根基不穩(wěn),連浪花都掀不一定能起來。只是現(xiàn)在朝廷和藩鎮(zhèn),也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賢弟還是不了解情況?!毙螕u頭道。“圣上當(dāng)朝二十幾年,諸鎮(zhèn)節(jié)度使聰明的早就看出端倪,長期臥薪嘗膽地準(zhǔn)備,早把手下根基打得堅如磐石了。哪有賢弟說的那么簡單?”

  “小弟看這朔州城中,受詹超和他走狗壓榨的百姓不在少數(shù);其他藩鎮(zhèn)想來也好不到哪去。若是朝廷能正視這些百姓的呼聲,詹超豈不是就不戰(zhàn)自潰?”蘇澄比肖炍要樂觀不少。

  “黎民黔首,庸庸碌碌,國朝若是指望他們,怕是比現(xiàn)在還要遭?!毙屋p蔑地說道。

  “你看——”他指著城外簡陋破敗的臨時安置營寨,對蘇澄說道。如今城外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難民,是在長城外被小股亞波海寇襲擊后、或者躲避襲擊而南逃過來的。

  詹超和城內(nèi)其他豪強把這些人中本就不多的青壯擄走,任由剩下的人在外面自生自滅。這些老幼無依無靠,只能擁擠在一處之前駐扎兵馬的廢棄營寨里,靠著周邊民眾的周濟(jì)勉強度日。

  “——這些人連自保都成問題,只要有口飯吃,甚至愿意給害慘他們的節(jié)度使當(dāng)狗腿子。讓這些人去和藩鎮(zhèn)全副武裝的兵馬斗,能有勝算?”

  “這種地方怎么能安置百姓?”蘇澄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城外的難民營上,氣憤道。他這些日子一直都在城內(nèi)晝伏夜出,沒想到城外居然是這幅光景?!斑^幾天天氣降溫,這營寨怎么能御寒?到時候恐怕全部都會凍死!”

  就是之前兩年,蘇澄的活動軌跡也主要是在長城沿線,并沒過多地在朔州等縣城停留。何況他記得,以前幾處難民安置營還不至于這等破敗。

  “哦?!毙纬爸S地道?!罢怖蠣斒莻€節(jié)儉人嘛。很多營寨確實條件不錯,那可都是大量木料和布料,他今年要加緊準(zhǔn)備,自然連蚊子腿上的肉也要刮一刮了。賢弟你看,也只有這種破敗不堪的寨子,入不了詹老爺法眼,他才舍得丟給那些難民。”

  “不知兄長有沒有什么渠道,可以買到一些糧食磚木?!碧K澄問道?!靶〉苌砩线€有將近兩千兩黃金的余錢。不知能否請兄長代小弟買些物資,好歹要叫百姓們撐過冬天?!?p>  “賢弟就是有兩萬黃金,也頂不住北境無窮無盡的難民啊。”肖炍看著遠(yuǎn)處無比擁擠而又破敗不堪的寨子,嘆道?!耙擦T,愚兄也出個八千兩,咱們湊足萬兩真金,應(yīng)該也能買不少東西了?!?p>  “小弟替這些百姓謝過兄長了?!碧K澄深深一躬,道?!澳切〉茏钔砗筇?,便把金子送到兄長府上?!?p>  “不急。”肖炍頷首道?!坝扌蛛m然在朔州有點臉面,但詹超多半也不會放心看著我這么收買民心。所以愚兄買東西得低調(diào)一點?!?p>  “小弟明白了?!碧K澄的錢,大頭還在朔南聯(lián)絡(luò)點,距離朔州縣城上百里路?!澳鞘虏灰诉t,小弟這就回去清點錢財。”

  “好?!毙吸c了點頭。兩人下了城墻,便告別了。

  蘇澄租了兩匹馬,連夜趕路,終于在半夜趕到了聯(lián)絡(luò)點。朔州的難民衣食無著,那是要命的事情,能早一刻是一刻。

  “師叔!”蘇澄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闖進(jìn)了聯(lián)絡(luò)點,萬幸見到里面還亮著燈火,心中一喜便打起了招呼。

  下一秒,他轉(zhuǎn)過角落,看到這一向冷冷清清的餐廳里居然坐滿了人。那十幾人聽到蘇澄的聲音,都扭頭向門口看他。

  “大哥?”蘇澄首先看到眾人中間的蘇楊,驚喜道。“你們這么快都來啦?”

  “你這事情到了關(guān)鍵時刻,哥哥們怎么能不快馬加鞭?”蘇楊身邊的二師兄李彤笑道。蘇澄今年二十歲,那規(guī)矩剛剛加冠,在章侗門下的青代弟子(年滿二十出師者)里是最小的小師弟。

  蘇澄心中感動,點了點頭,找到空位坐下。只見幾張桌子上擺滿了雞鴨魚肉。

  “老十剛從清州道回來,這不我們給他接接風(fēng)嘛?!睂O茳拍了拍蘇澄十師兄呼延靖的肩膀。清州道還在洛州道東南、距離河朔算是非常遠(yuǎn)了?!翱熳熳?,你餓不餓?”

  “餓到是其次的。”蘇澄餓倒是能忍,只是渴得厲害,坐下后先倒了一杯茶,灌了兩口。俠客營有戒律,弟子不得飲酒。因此他們喝得最多的飲料是茶。

  “各位,咱們附近有沒有什么為富不仁的家伙們?”蘇澄問道。“從這兒到朔州縣城,一路上的都行?!?p>  “又要劫富濟(jì)貧了嗎?”蘇澄的六師兄莫讓興致勃勃地道。他外號“偷雞賊”,在這方面自然是天賦出眾?!拔业故侵啦簧?,咱們反正要去朔州,正好一路偷將過去。”

  蘇澄給他們講了講自己的見聞,眾人群情激憤,紛紛嚷著要去抄了詹超老家。最后蘇楊不得不大叫安靜,才把眾人壓了下來。

  “咱們雖然是要做機(jī)密事項,講究隱蔽,但也不能見死不救。”蘇楊拍板道?!暗沁€得分清主次,不能弄得動靜太大了。咱們半路上找?guī)准矣衅鋹痕E昭彰的土豪劣紳,打打秋風(fēng)就好,也別搜刮得一干二凈?!?p>  眾人響應(yīng)起來。

  “那我們抓緊吃,路上還有事情要辦?!碧K楊接著道。

  眾人紛紛點頭,少說多吃起來。吃完飯收拾好餐廳之后,蘇楊和鐵公雞告別。鐵公雞滿臉慈愛的笑容,全不復(fù)對蘇澄時那種怎么挑刺都挑不完的架勢。

  也難怪,蘇楊身為眾師弟表率,能力出眾,少年老成,性格寬厚穩(wěn)重,極有長者之風(fēng)。所有師叔見了他都沒有不喜歡的。蘇澄在這方面就頑劣得多了,也難怪總?cè)堑脦熓鍌兿胱崴?p>  眾人出了聯(lián)絡(luò)點,上了馬,徑直向北奔去。雞賊一馬當(dāng)先,在前面領(lǐng)路,準(zhǔn)備帶眾人去打打秋風(fēng)。

  “竇師叔那事兒,我問過了?!碧K楊和蘇澄并轡而行,道。他們師兄弟彼此之間沒什么秘密,蘇澄雖然是托狗蛋兒去打聽的,但是顯然,蘇楊這個大師兄更適合向師叔動問這種事情。

  “師叔怎么說?”蘇澄問道。雖然那小偷言之鑿鑿,當(dāng)日神情也不似作偽,但在他內(nèi)心深處,自然是萬分不肯相信竇師叔會做出什么不義之事的。

  竇朗雖是俠客營章侗之外長代“五老”之末,但卻是最好說話的一位,平日里和小輩們也最為親近。小時候蘇澄除了恩師章侗,也受到過這位竇師叔的諄諄教誨。對于竇朗的心性為人,他還是很有信心的。

  “竇師叔當(dāng)時,延和六年十月初一對吧?”蘇楊回憶道?!霸诤雨枺雨柖??!?p>  “確實是在河陽?”蘇澄問道。

  “對。你也沒說要直接問嘛,所以消息不太清楚?!碧K楊接著想道?!八f什么對不起一個秀才,說他害死了人家。哦對了,還提到這秀才有個遺孤,只是再具體就不知道了?!?p>  “他……這個秀才姓什么?”蘇澄還是不甘。

  “時,時間的時?!碧K楊道。

  “那遺孤大概多大年紀(jì)?”蘇澄又問。他雖然沒見過那個小偷,但大致揣測他和自己應(yīng)該一般大。

  “應(yīng)該當(dāng)時是七八歲?”蘇楊想了想。

  “那現(xiàn)在應(yīng)該十八歲了?!碧K澄輕輕道?!氨任疑孕∫稽c兒?!?p>  “不大可能活到現(xiàn)在了?!碧K楊嘆了口氣。

  蘇澄低低地嗯了一聲。蘇楊轉(zhuǎn)過頭來,看到他陷入沉思,道:“怎么了?難道這個‘害死’有什么講究?”

  “大哥覺得是怎么樣?”

  “我聽語氣像是個意外?!碧K楊凝思了片刻。“師叔那會兒到處跑,接過不少事情。他又不像師父和其他師叔那么……謹(jǐn)慎,失過幾次手,你也知道。未必就是師叔自己怎么樣了?!?p>  “不過這……我也說不好。你應(yīng)該還有另一邊的情報對照?!碧K楊嘆了口氣?!澳阌锌兆约喝枂枎熓灏伞,F(xiàn)在專心一點,咱們有正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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