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傳聞
二人在神位前蒲團上雙雙跪下，手持燃香，恭敬磕頭行禮。安思郁在心里同娘說道：
“娘，我嫁給身邊這個人了。
“我?guī)麃硪娨娔?，我很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
“可是，他并不喜歡我，他似乎只當我是他的妻子，卻不是……卻不是他心里的那個人……
“您能不能保佑我……讓他對我，也如我對他那般的心思？”
起身將香插入香爐中，瞥見身旁的言子期似乎正在盯著自己看，心中頓時慌亂了下，似乎自己心中的小心思被他看去了一般。突然，言子期開口道：“郁兒，你娘……應(yīng)該是個很善良的人吧?！?p> “嗯?！卑菜加酎c了點頭，微笑道：“我雖未見過我娘，但父親和哥哥都說，我娘是天底下最溫柔、最善良、最有原則的女子！我想成為她那樣的人！”
“你已經(jīng)是了?！毖宰悠陟o靜望著跪在自己身旁的安思郁，眼神中滿溢的，盡是他毫無察覺的溫情。
“真的？”安思郁聽他這么說，復(fù)又欣喜起來，豈料隨即聞聽言子期又道：“除了溫柔?！?p> “我哪里不溫柔？”安思郁頓時被氣道：“將軍你太不會講話了！”
“大概吧?！毖宰悠诓唤皖^，將無來由的笑意藏入心中，故作正色道：“要不要我把你只身偷跑到戰(zhàn)場的事，向岳母大人稟報一下？”
“別，別……”安思郁慌忙搖手，諂笑道：“有話好說，有話好說……這些無聊的事，就不要打擾我娘在九泉之下清凈了，好不好？”
言子期不禁莞爾，想要作弄她的心情居然不止一次，他自己都很意外！
“這不是無聊的事，”言子期很認真的望著她，道：“戰(zhàn)場兇險，刀劍無眼，但是你很勇敢，也很讓我意外?！?p> “我……”安思郁紅了臉，不好意思的低頭笑了，她對言子期的夸獎十分受用，無論這夸獎是來自夫君的，還是上級的。
“郁兒，”言子期突然問道：“你為什么愿做隨軍軍醫(yī)？”
安思郁一怔，并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言子期又道：“軍醫(yī)雖然待遇不算差，但戰(zhàn)場環(huán)境兇險，隨時有可能送命；體力消耗大，終日面對成百上千的人傷亡，其他醫(yī)師避之不及，你為何愿意？”
他知道，她做軍醫(yī)已不是第一次，而第一次隨軍成為軍醫(yī)時，她僅有十四歲……
“也沒有為什么……”安思郁認真的想了想，笑道：“做軍醫(yī)也好，做一名普通醫(yī)師也好，我只是想要行醫(yī)救人而已，這是我心里想要去做的事。”
“想做的事……”言子期重復(fù)著她的話，喃喃道。
“是??！”安思郁反問道：“將軍沒有心里一直想要做的事么？”
這話卻問住了言子期，讓他不由發(fā)呆了好一會兒……
想做的事，成為將軍？帶兵殺敵？勝利凱旋？加官進爵？
眼下，他真正想做、也正在做的事，是尋求證據(jù)為他父親言敬將軍洗刷冤屈，是屢立戰(zhàn)功穩(wěn)定言家不倒不散，但是，拋開這些，他真正想要去做的事情，又是什么呢？
良久，他淡淡笑道：“大概，是做個教書先生吧?！?p> “教書先生？”安思郁腦中似乎出現(xiàn)言子期一身布衣長衫，在書院或是哪里給一群小孩子教授詩書禮儀、兵法陣法，甚至刀劍功夫的場景，險些“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清冷如他一般，戰(zhàn)場上殺伐決斷的將軍，那樣一個情形，真的是難以想象！
“嗯，”言子期并未繼續(xù)這個話題再說什么，仍是淡淡一笑，輕輕的點了點頭，道：“我把要說的話，已同岳母大人說完了?！?p> “你和娘說了什么？”安思郁忙問道，目光中，滿懷希冀。
言子期輕聲道：“我同岳母大人承諾，會好好照顧你，不讓她在天之靈為你擔(dān)心?！?p> 聽到這句，安思郁眸中亮光一閃而過！卻又如流星隕落般，迅速恢復(fù)了沉寂……
她想說，卻又不敢說出：她想要的，并不僅僅是照顧而已……
……
正午時分，一家人坐在一起用午膳，四熱二涼一例湯，菜式清淡卻精致。言子期依禮向岳丈敬了酒，杯酒入肚，安如柏道：“言將軍？”
言子期道：“岳丈大人，叫小婿子期便好?！?p> 安如柏聞言點了點頭，又道：“子期，令尊當年被傳攜帶情報叛逃之事，你怎么看？”
萬萬沒想到，在這樣一派溫馨和樂的情景下，她爹竟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直白至極，毫不留情！安思郁一口食頓時噎在了喉心！咽也不是，噴也不是。她忙去看身邊的言子期，見他神色頓然凝重，臉色似發(fā)白幾分，慌忙順了這口氣，制止道：“爹！”
她爹見她出聲，瞪了她一眼，目光仍是望向言子期，似在等他的回答。言子期頓了頓，口中菜色也霎時失去了味道，道：“先父一生忠君為國，我信先父，絕不會做出叛軍叛國之事?！?p> “那么，你是說，廣郡王當年所言，不可信？”安如柏道。
“不可信！”言子期堅定道。
安如柏聽他如此說，鼻中似是一哼，又道：“你如何判斷？可有證據(jù)？你現(xiàn)在身居高位，如此斷言，是否有失偏頗？”
言子期神色如常，愈加堅定回道：“現(xiàn)下，我的確沒有證據(jù)證明先父清白，但僅憑瘋癲之人一面之詞，同樣無證據(jù)證明先父曾做過這些。我會查明事情真相，為先父恢復(fù)名譽?！?p> 安如柏還未來及答話，一旁的安亦恒卻開口道：“未經(jīng)佐證之事，確實不可妄下定論。我現(xiàn)下正協(xié)助宋御史修本朝史，言老將軍之事，我或許可以幫得上忙?！?p> 雖然只是寥寥幾句話，言子期卻覺溫暖入心，忙站起身，向安亦恒深施一禮，道：“多謝兄長?！?p> 安如柏卻又狠瞪了安亦恒一眼，復(fù)將目光移向言子期，冷冷道：“你既有心，就該盡快查明，莫要讓言家上下受此之累！”
言子期聞言，只是站定原地，向安如柏施了一禮，一言不發(fā)。一旁安思郁卻無論如何已按捺不住，一臉不解，大聲道：“爹，您……您為何要說這些？”
話音未落，安如柏卻拂袖離席而去。安思郁呆呆坐在那里，臉上紅白相間。她雖知父親一貫頑固執(zhí)拗，極重氣節(jié)品性，因言父傳聞一事不喜言子期，但也絕沒想到他會在此時發(fā)難，半分情面也沒有留給他的女兒和女婿。
她心中充斥著滿滿難堪與不解，就算，就算傳聞是真的，又和言子期有什么關(guān)系？
她卻不知，得知皇帝授意言安兩家聯(lián)姻之時，她父親安如柏曾求見太后，以身份低微，不敢高攀為由委婉拒絕，實則不想同曾受叛國質(zhì)疑的言家扯上關(guān)系。皇帝卻并未采納，仍堅持己見，才把她和言子期硬是湊在了一起。后來，她留書出走，莊靜郡主直接登門嘲諷安思郁沒有家教禮數(shù)，安如柏則譏諷回擊言敬叛逃為人不齒，雙方不歡而散。今日的安父見了言子期，那股無名之火壓了再壓，終還是沒壓住，爆發(fā)了！
……
“將軍……那個……”回去言府的路上，安思郁覺得不能再沉默了，小聲試探道：“我爹今天說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
她期待言子期能有些什么反應(yīng)，生氣也好，發(fā)火也罷，可是面前的言子期卻置若罔聞，不發(fā)一言。安思郁一顆心緩緩下沉，又道：“我爹他就是這樣，迂腐又頑固……你，你不要……”
突然，言子期道：“那你呢？”
安思郁一怔，“什么？”
“你對我父親的事情，是怎么看的？”言子期道。
安思郁認真的想了一下，道：“真相怎樣，我不知道，也不好下定論，但是……”她抬起頭，直視言子期的雙眼，無比誠懇道：“將軍的為人如何，我是知道的，那么我相信，言老將軍必同將軍一般是正直忠君之人，絕不會是傳聞中說的那個樣子！”
言子期聽她如此說，微微愣住了，面上寒冰似消融了半分，半晌，他啞聲道：“謝謝。”
自言父身死，傳聞便如清水漣漪，一圈一圈蔓延開來，類似安如柏這樣的話語，或嘲諷、或質(zhì)疑、或不屑，他，以及他的母親、他的姐妹之前是沒少見過的。后因他戰(zhàn)功赫赫，在朝中較為得勢，那些不善的眼色、話語統(tǒng)統(tǒng)轉(zhuǎn)為了或真或假的恭維，令他心寒。但安亦恒安思郁兄妹的話，卻在他心中種下了一抹暖陽，令他感覺有些東西，似乎并沒有那么值得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