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補湯
穿過御花園,便來到了后宮,這一片片相連的紅墻黃瓦屋子,莊嚴又靜謐,而在安思郁看來,卻與漂亮精致的牢籠根本無甚區(qū)別。
言知儀所在的毓宸宮位于后宮的東北角落,與皇帝寢宮雍明宮相離甚遠。似乎走了蠻久才到達毓宸宮,言知儀早已盛裝等待,見到二人,面色雖蒼白,卻盡是喜色,忙喚道:“子期,思郁妹妹,你們來了……”
言子期亦是喜色盈然。當日他回燕完婚時,姐姐已入宮為妃,距離上次見到姐姐,竟已過去九個月。而安思郁再見言知儀,更是興奮非常。
二人依宮中禮數(shù),向淑妃行了跪拜禮,淑妃即刻上前,雙手輕攙起安思郁,緊緊握住她雙手,溫柔笑道:“思郁妹妹,上次一別,再見我們已是一家人,你能嫁給子期,我真的很高興。”
安思郁面上一紅,用低的仿佛只有自己聽的到的聲音道:“我也是一樣……”剛說完,頓時察覺,似乎有些不對……
而言子期也察覺到了異樣,不由上前了一步,安思郁方覺,淑妃的雙手觸之冰冷,面上似也毫無血色,說話時氣息微弱,身形也銷瘦許多,全無選侍那日的精神奕奕、神采飛揚,不禁關切問道:“姐姐是不是身體不適?”
淑妃勉強一笑,道:“說來慚愧,自從入了宮,便一直病著,一直也未見好?!?p> 言子期聞言,眉間一簇,道:“姐姐,你素來身體很好,為何會生這么久的?。俊?p> 淑妃緩緩搖了搖頭,安思郁攙扶了淑妃在桌旁坐下,手指撫上她腕間,幾名宮女見狀忙上前,卻被言子期揮手阻攔,任安思郁認真查看淑妃脈息。約半炷香時間,安思郁沉吟道:“氣虧,血虛,兩者失和……”說到這里卻沒再繼續(xù),而是望了望圍在淑妃身后的那幾名宮女,淑妃會意,道:“你們都下去吧?!?p> 那幾名宮女似是躊躇著不愿離開,陪嫁入宮的淑妃貼身宮女碧云挑眉高聲道:“怎么,娘娘說話,你們都敢不聽了么?”
碧云一貫是個厲害角色,太監(jiān)宮女個個都知道,而見淑妃確實面色不善,幾人這才唯唯諾諾退出。待幾人出去后關上了房門,安思郁復又輕聲問道:“姐姐從前在家中,是否有血虧之癥?”
淑妃點了點頭,道:“有的,只是不似如今這般嚴重。”
安思郁又問道:“如今可有目眩、頭昏、乏力、耳鳴,以及……”她頓了下,又壓低聲音道:“血淋不止?”
淑妃略一思索道:“均有。”
安思郁道:“太醫(yī)院開的方子,是否可以拿給我看下?”
淑妃沖碧云點了點頭,碧云隨即去拿,很快便取回,安思郁接過,從頭細細看到尾后,雙手合上藥方,雙眉微微皺起,思索道:“從藥方上來看,均為對癥之藥,并無不妥。若按此方抓藥服藥,不出一月便可明顯見效,又怎會拖了這么久還未好?”
忽然,她似想到了什么,又道:“會不會配藥時有異?”
“不會?!币慌猿聊难宰悠谕蝗婚_口道:“太醫(yī)院藥方通常都是開三份,一份交予請脈宮中,一份抓藥,一份留檔。從開方到抓藥、取藥,每一步都有太醫(yī)院、內(nèi)務府多重復核,做不得手腳?!?p> 安思郁聞言點頭,皺起的眉頭卻又更深了幾分,又道:“依將軍所言,藥定沒有問題,那么……”她低頭思索,片刻,抬頭向著淑妃侍女碧云問道:“娘娘平日所食之物,都有哪些?”
言知儀素來喜食清淡菜式,小點都所食甚少,碧云依言報出近日淑妃所食,聽上去亦無不妥。安思郁素知,先不論皇宮,就連言府、安宅,平日到主子們口中的飲食,都是要經(jīng)過嚴格查驗、重重把關的。一時間,安思郁沒了頭緒,言子期亦沉吟……忽然,淑妃道:“還有!”
安思郁一怔,言子期道:“還有什么?”
“補湯!”淑妃道。
雍國女子,尤其是已婚女子,素來便有飲用補湯的習慣,宮中嬪妃更甚。所謂補湯,不過是將一些滋補之物煲湯,所用材料、烹飪手段也不盡相同,平民布衣有平民布衣的做法,達官顯貴有達官顯貴的做法,效用無一例外都是益血補氣、調(diào)神養(yǎng)息。安思郁目中一亮,忙問碧云道:“娘娘今日所食補湯,是否還有?”
他二人來之前,正是淑妃飲完補湯之時,但或許是今日太過高興的緣故,一碗補湯反而喝不下了,只飲了幾口便吩咐拿走,所幸此時還未來及處理。聞言,碧云立刻出去取了殘剩的半碗補湯。安思郁淺聞片刻,似沒有什么特別的味道,復飲了一小口,細細咂摸……突然,安思郁神情古怪,又飲了一些,后又將湯汁涂了些許在手背上。言子期見她面色有異,神色也跟著緊張起來,向她問道:“如何?”
安思郁取出一方手帕,輕拭了下嘴角,緩緩道:“湯中有澤蘭?!?p> “澤蘭?”言子期不解,問道:“是何物?”
“是一種花,曬干可入藥,”安思郁不假思索道:“有止痛奇效,但……亦有活血破淤之效,氣血兩虧之人,是萬萬食不得的?!?p> 聽到安思郁的解釋,言子期、言知儀都瞪大了雙眼,言知儀一臉的不可置信,臉色愈發(fā)蒼白,言子期則雙眉緊鎖,向安思郁道:“既是補湯,為何會有止痛破淤之藥,你是否確定?”
“確定?!卑菜加艨隙ǖ??!皬男煾副阕屛冶閲L百草,藥狀湯狀皆嘗過,此湯中澤蘭用的不多,不細品根本不易察覺?!背聊蹋值溃骸坝昧侩m少,但若常年累月飲用,傷氣損血,縱有多少對癥之藥,也難以治愈病癥。”
淑妃聞言大驚失色,而言子期的眉頭仿佛要擰出水一般,又問道:“現(xiàn)下之癥,該如何醫(yī)治?”
“停用此補湯,按方服藥調(diào)養(yǎng)即可?!卑菜加舻?。
“怎么會……”淑妃口中喃喃,茫然道:“宮中嬪妃皆是一樣的補湯,為何……為何我的湯中會有澤蘭?”
安思郁思索片刻,道:“姐姐可知,宮中其他娘娘,是否也有類似癥狀?”
淑妃仔細的回憶了下,緩緩搖了搖頭。而一旁的碧云卻忍不住插嘴道:“一同入宮的主子們,都不知侍寢多少回了,只有咱們主子,到現(xiàn)在連皇上的面還沒見到呢!”
此言一出,安思郁與言子期均愕然,淑妃沉下臉來,喝到:“碧云!慎言!”
雍國民間素有惡俗:非本家之女,若為處子,病氣最重,會給家中男子帶來不好的影響。演變到宮中就成為了:入宮后未侍寢的妃嬪,若纏綿病榻,不但不可侍寢,連君面都是不允許見的,自然,皇帝也不會去面見生病的嬪妃。對于這些惡俗傳聞,安思郁向來都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顧的,未曾想到竟真會如此。這時,卻聽言子期道:“荒唐!”
那聲音中,似含了幾分藏不住的怒意,淑妃忙制止:“子期,勿要再言!”阻止他再說下去。安思郁道:“既是如此,怕是有人有意為之了。”
淑妃幽幽嘆了一口氣,道:“有意也好,無意也罷,說到底還是我自己身子不爭氣,否則,也不會被人趁虛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