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胸襟
這段回憶,讓她往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都心有余悸,甚至落下了夢魘的毛病。但或許是這些年,她鉆研醫(yī)術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無從顧忌這段已過去了的不愉快的經(jīng)歷;抑或,她強迫自己封存掉這段并不愉快的記憶,連帶也逐漸消除掉了記憶之中關于欒方葉的一切印記;又抑或,是她從內心深處寧愿讓自己相信,從小一起長大的欒方葉真的只是一時情難自抑,而并非有意為之。
無論何因,總之,她的確釋然了許多,既然言子期提起了,她便可以云淡風輕的對言子期講述這段過往,完全沒有隱瞞他的必要。
言子期靜靜聽完,從面敷冰雪漸漸變?yōu)槟樕F青,目光也逐漸駭人起來。
他的手不自覺的攥成一拳,就連指節(jié)都在微微發(fā)白、咯咯作響!
“無恥之徒!”他重重吐出四個字,目色凌厲,似乎要將議論之人凌遲一般。
安思郁淡淡的道:“事情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只要他不來惹我,我也不想再追究?!?p> 又默默看向言子期,道:“往后我會避著他,不招惹事端,只當不認識這個人……”
她本就怕言子期將她趕回家中,現(xiàn)在欒方葉認出了她,憑空添了許多麻煩,她便更怕自己會被遣返回去,不僅給師傅帶來更大壓力,自己還要獨自遭受婆婆莊靜郡主帶來的狂風暴雨!
畢竟,臨溜出來前,她不是沒有和婆婆提過隨軍之事,換回來的卻是一頓極不友善的呵斥!
若不是自己機靈,及時開溜,此刻,怕是早就被禁足在家了。
令她有些意外的是,言子期并沒有順著她的思維搭了這茬,而是看著她問道:“你那時,只有十四歲?”
“是啊?!卑菜加舨挥X有異,點了點頭。
言子期長出了一口氣……十四歲,還不及他的小妹言知令的年紀,在遇到這般堪稱絕望的危險中,卻仍能保持清醒的頭腦、冷靜的判斷、熟慮的謀略、過人的膽識、當機立斷的行動力!難怪戰(zhàn)場行醫(yī),毫無懼色。
看來這個丫頭,還真不是一般的丫頭!
“該休息了?!毖宰悠谕蝗坏?。
“我……”安思郁突然臉紅起來。她進來后就已看到,帳中竟有兩張臥榻,很顯然,其中一張,是為她而準備的。
平心而論,和他在一頂賬中休息,她并不十分抗拒,甚至有些欣喜才對,以她現(xiàn)在的身份,沒有任何人比她有這個資格呆在他的身邊,然而,那日言子期拒人千里的那一番話,卻成為扎在她心中的一根刺,離他愈近,便愈加隱隱作痛。
與所愛之人那么近,這本是她心中所愿,然而,這個人心里卻沒有自己,那么豈不是,越接近一分,濃濃的失落便要再增加一分。
“那個……我不打擾將軍休息了……”她向言子期施了一禮,慌忙將榻下被褥抱起就要往帳外走去。竟未料卻被言子期堵在了帳門口,無法走出。
“回去!”言子期目光示意那張臥榻,吐出兩個字,言簡意賅,卻不容反駁。
“這樣不好,將軍……”安思郁急道:“那日我在將軍帳中一夜未歸,外面已經(jīng)有風言風語,說將軍喜歡男子……”
話一出口,她卻有些后悔,后悔將這些不好的話帶到他的耳邊,言子期卻冷聲道:“風言風語,我從不在意?!?p> 安思郁剛想反駁,心說你身為三品將軍可以不在意,但我可不行!正在這時,卻見言子期向她離近了一步,道:“是你自己過去,還是我扔你上去?”
見他神情,幾分嚴肅中,似乎卻又夾雜了幾絲戲謔,像是在開玩笑,又似乎不像,語氣卻是一般無二的不容駁斥。安思郁無奈,將被褥默默抱了回去,道:“我自己來……”
說罷,便聽話的挪上靠里的那張床榻,緩緩躺下蓋好,胸中之心,呼之欲出。
言子期也隨即躺在另一張榻上,道:“休息吧?!?p> 半晌,言子期又道:“睡不著?”
經(jīng)過喀納帳中那晚,言子期發(fā)現(xiàn),若安思郁睡著,呼吸會變得規(guī)律有序,十分平穩(wěn)。此時聽她呼吸聲仍有一些微亂,知她還是清醒著。安思郁道:“嗯?!?p> 言子期道:“你希望我怎么處置欒方葉?”
安思郁心中一動,她真的很想將她心中最赤裸、最痛快的想法和盤托出,然而,她的本性、她的原則,卻并不允許她這么做。
她平靜的道:“不需要,將軍?!?p> 言子期倒是多了幾分意外,問道:“為何?”
又道:“這次戰(zhàn)役中,若論功行賞,欒方葉會受到嘉獎。”
半晌,安思郁道:“他既立了這個功,便該得到他應得到的賞賜。”她頓了頓,又道:“他與我之間的確有過不愉快,我也無數(shù)次的想要他自食其果、不能事事如意,但是,這與他在戰(zhàn)場上立功,是兩件不相干的事,所以,還請將軍,依律行賞便可。”
言子期靜靜的望著與他相隔不遠、另一張床榻上的安思郁,覺得似乎小看了她。
他方才的意思很明顯,如果她開口,他便不會給予這人面獸心之人任何的賞賜,然而,他卻小看了她的胸襟,這份豁達,令他很意外!
他很欣賞!
沉默片刻,言子期道:“早些休息,明日還有一場大戰(zhàn)。”
他這話,既是說給安思郁,也是說給自己。言畢,只聽安思郁問道:“將軍,我們是不是快要可以回家了?”
言子期打了一個哈欠,倦意不住襲來,他微閉了雙眼,道:“我要是你,就不那么盼著回家。”
“為何?”安思郁聽他回答,心中一奇,不免將半個身子歪過來,望向他快要睡去的好看面龐。
言子期闔眼道:“你從言府偷偷溜到這里來,你猜,母親會怎樣對你?”
安思郁聞言,不由心中咯噔一下。出來這么久,回去將面臨著什么,她不是沒想過,只是忘卻了而已。此刻見言子期提醒,她小心翼翼的、有些討好的道:“將軍,到時候,你能不能幫我說些好話……”
言子期將被褥往身上拉了拉,只是回道:“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