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便有伊人往
陳肅自別了解胤,一路順風(fēng)順?biāo)?,晝夜不停。芷陽到奉京有兩千里路程,不過兩日,陳肅已經(jīng)到了奉京。
一馬平川的平原儼然坐落著一座宏偉巨大的城——奉京。誠為天下第一王都。京郊漢江縱穿全程,像一條玉帶,波光粼粼的。京郊樹林茂密,稀稀落落幾個村莊。過了白石橋,便是城建界,更是繁華無比,琳瑯滿目。
身處天下第一王都之中,雖闊別多年,卻也來不及多做感慨——畢竟這里這沒有給他多少快樂的事——不過是一座裝了許多可怕的鬼的城罷了。
玄衣門總督府在一號巷二十八棟。
日頭已高,一座宏偉非常的府邸,占據(jù)了東西兩條街。門前坐著兩個石獅子,石獅子旁兩個打瞌睡的帶甲武士。
陳肅看著正門上的大匾,寫著:敕建大周玄衣兵甲府,又看著打瞌睡的武士,尚未發(fā)現(xiàn)自己的到來,不知是喜是悲。
微風(fēng)吹動他那灰白的胡須,盡顯蒼涼。
他清了清嗓子,說:“給你二宗師稟報,我回來了?!?p> 武士這才醒來,上下打量了陳肅一遍,并不認(rèn)得他,其中一個喝道:“你是何人?知道這是何處,也干在此放肆!我們宗師忙著呢,哪有空見你這衣衫襤褸之人!”
那一個說:“且莫多言,他大概是個趕路的,要投宿哩。那老頭,這里不是住的地方,你可認(rèn)得匾上的字?快到別處去吧!”
陳肅微微一笑,說:“我也不和你們說話,只管讓李亦知出來?!?p> “大膽!敢稱我宗師名諱!我看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吃我一槍!”
頭一個武士說完,一槍向陳肅刺去。
陳肅也不躲閃,暗用內(nèi)力,不知從何處飛來幾個石子,重重打在武士頭上。
陳肅抓住槍,折成兩段,說:“你出招還是慢了些?!?p> 兩個人這才知道碰到高手,連忙叩頭請饒。
“快去把李亦知叫來,否則,我把你兩個的胳膊也給卸下來。”
兩個人連滾帶爬,趕緊去請李亦知。
兩個人一路亭臺樓閣,直到一個小亭,卻見許多人圍著石桌坐開,正首坐著一個削瘦身子,眼神深邃,鷹鉤鼻的中年男子,正在說著什么。
進(jìn)來傳報的人趴在李亦知耳邊說:“門外有個流浪漢指名找您?!?p> 李亦知聽了,眉頭一皺,說:“問是誰了嗎?”
“那人不說。守門的人說是個武功極高的人?!?p> 李亦知聽了,心里確定了六七分,微微一笑,站起身來,說:“諸公,李某有舊人來訪,不能奉陪,待改日在請商議?!?p> 周圍的人都和他差不多年紀(jì),也站起身來,抱拳行禮,說:“既宗師有親友來訪,我等告退,改日再來叨擾。”
“失陪了。”
眾賓客走后。李亦知下令讓把桌上的文書圖畫盡數(shù)收起,自己趕緊換了一身樸素衣衫,使勁揉了揉眼,直到眼眶通紅,趕緊領(lǐng)著幾個貼身的徒弟出去。
“宗主!”
李亦知老遠(yuǎn)看見陳肅,趕緊跑過去,緊緊握住陳肅的手,笑得合不攏嘴,轉(zhuǎn)而又哭道:“宗主回來怎么也不說一聲,弟弟好派人去接你,怎么自己悄沒聲的就回來了!”
陳肅笑道:“我四處云游,等著你來接我,還不如我自己回來呢?!?p> 李亦知說:“當(dāng)初弟弟就勸你不要出去,您非不聽,四處云游,怕是也受了不少苦吧,您看您都瘦的?!?p> 陳肅拍了拍他的肩,笑道:“還是你更累些,我走了這幾年,玄衣門都是你料理著。玄衣門天下聞名,弟弟你得居首功啊!”
“屬下奉御命,臨危受命,既為玄衣門的人,就當(dāng)為玄衣門效力,哪里敢談功勞二字?!?p> 陳肅拍拍他的肩。
李亦知說:“宗主快進(jìn)來。”又回頭對徒弟說:“快傳令,宗主回來了,擺宴接風(fēng)!另外再傳遞各辦公處,請他們來赴宴。”
“是!”
陳肅也沒多說,只是說:“有勞賢弟了。”
“宗主請進(jìn)。”
進(jìn)了大廳,卻見一片樸素陳設(shè),并沒有什么名貴器物。
李亦知請陳肅坐了上座,看了茶,笑道:“宗主且飲一飲鄉(xiāng)中之水?!?p> 陳肅接茶飲了,登時落下淚來,說:“我在外面,尋訪名師,茶我也喝了不少,總不如家里的??!”
李亦知聽了,也落下淚來:“自宗主走后,弟弟獨掌大權(quán)。弟弟素日里沒有什么威信,也是力不從心,無時無刻不想著宗主。好在這幾年,弟兄們都是好的,也都能聽幾句話了?!?p> 陳肅嘆口氣,說:“賢弟辦事我很放心的。我老了,身子早已不如前。我此番回來,便是要奏明陛下,辭去宗主之位,讓賢于賢弟。”
李亦知聞言,登時叩頭在地,泣道:“李亦知斷然不行如此不義之事!天下皆知,宗主乃武學(xué)大師,故而玄衣門才受天下仰慕。宗主之位,豈可輕送于人!”
陳肅嘆口氣,說:“賢弟若是憂慮威名問題,為兄的當(dāng)時不也是白手起家么?至于別的,更不需多談,賢弟啊,你聰明伶俐,秉公執(zhí)法,把權(quán)力交給你,我很放心。要是別人,我可不放心的。”
“屬下斷然不敢行此不易之事!”李亦知的眼淚像斷了線,說:“屬下只愿對陛下,對您馬首是瞻,別的,萬萬不敢想!”
陳肅嘆口氣,說:“也罷,此事日后再談。你起來吧?!?p> 李亦知擦擦眼淚,起身坐下,頭都磕紅了。
“怎么不見皖兒?”
“芷陽鬧了點事,陛下下旨,讓皖兒去查了。”
陳肅佯裝不知,問:“怎么了?”
“芷陽仙女山上,有一座古廟,古廟下面有一座偌大的地宮,陛下恐有什么東西,讓皖兒去查了。”
陳肅點頭道:“皖兒是你的徒弟,這幾年想必在你的調(diào)教下,更加出色了。”
李亦知陪笑道:“宗主謬贊了,屬下哪有什么本事,不過仗著您的威名,別人才信賴罷了?!?p> “今日天冷,且叫人多送些銀炭來?!标惷C說著,便招呼下人。竟沒一個人進(jìn)來應(yīng)他。
李亦知說:“快填些銀炭來!”
話音剛落,幾個小廝就抬了一摞銀炭進(jìn)來。
陳肅心上不悅,更是恐慌。
李亦知怒道:“怎么剛才宗主喚你,你卻不進(jìn)來?”
那人跪下磕頭,說:“屬下實在不知是宗主叫喚,屬下從未見過宗主威顏,求宗主恕罪!”
陳肅說:“罷了,一點小事,你也太計較了,倒把人嚇著了。”
正說話間,一個黑子女子跑進(jìn)來,朗目朱唇,潑墨長發(fā)高束,英氣逼人。進(jìn)了殿內(nèi),跪下行禮,說:“玄衣兵甲府二品奉正參見宗主!”
陳肅見是溫墨寒,笑道:“快起來快起來,你我叔侄之間,見外什么,快到叔叔這兒來!”
溫墨寒真?zhèn)€走過去,笑道:“叔叔,您走了這幾年,想死寒兒了?!?p> 陳肅說:“叔叔也想寒兒哩!幾年不見,出落得越發(fā)漂亮了,愈發(fā)有些女將軍的氣色了!”
“寒兒還害怕您連我和皖兒的大婚也不來了呢。”
“咦,叔叔怎么能忘了你和皖兒的大婚哩,叔叔可得好好吃你兩個娃娃的喜酒哩!”
“叔叔最疼寒兒了?!?p> 陳肅看著溫墨寒,不禁想起她已故的父親,自己的師哥,玄衣門前宗主溫文。溫文夫妻早逝,溫墨寒自幼由自己撫養(yǎng)長大,性格剛強(qiáng)潑辣,只有和自己才會撒嬌,想著她身世也算坎坷,心里嘆了口氣。
又看向李亦知,不禁又想起解胤來。
卻說解胤和謝盈辭了家主,一路東行,往玉牙山去。
那夜的荒唐給二人之間砌了一道高高的墻,看不見摸不著,卻又高又厚——二人一路上再沒說過一句話。
解胤終于開口說:“盈兒……那夜的事……我錯了。”
“還提什么,你不是喝醉了嘛?!敝x盈冷冷地回了句。
解胤橫了心,說:“盈兒,我是真喜歡你……我好久好久就喜歡你……”
“解胤。我一直拿你當(dāng)朋友。你以后要是再不提這間事,我還和你說話。要是你再糾纏不休,我立刻回家,我也不和你四處里去了,本來你的事就和我無關(guān)?!?p> 謝盈見解胤臉都紅到了脖子根,也是為自己急的,內(nèi)心竟好大不忍,說:“其實比我好的姑娘多了。我出身不好,也沒有背景不過是你我兩個接觸的多些,你就錯想了。將來,你進(jìn)了玄衣門,定能碰見好姑娘,那時,你我也就不得見了?!?p> “你果真要走?你我只做朋友你也要走?”
謝盈笑道:“不然我去哪?玄衣門豈是尋常人可進(jìn)?我無牽無掛的,哪里不能去。到時候,你我常聯(lián)系吧,有什么煩心事就和我說?!?p> 解胤垂著頭,說:“那你還跟著我干什么,讓人平白生出許多念想來……”
謝盈眼眶一紅,說:“我要不是怕你一個人在路上受苦,我早走自己的路了。其余的,我半分沒多想。”
解胤說:“我是舍不得你我分別,你是我難遇的知己,我心里的事只愿和你說,你走了,獨自在外我也不放心。”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都想好了,你進(jìn)京了之后,我就到金陵去,到時候說不定有機(jī)會你我兩個還能見面呢?!?p> “要是我不進(jìn)京,你是不是就不走了?”
謝盈本想呵斥他一頓,怕他舊情復(fù)燃。可有心中不忍。想想自二人相遇以來,相互扶持,她到現(xiàn)在都記得他給自己買的糖葫蘆。她自幼經(jīng)歷坎坷,除了奶奶,沒有幾個人肯正眼看她。
“世上男人,都不可輕信的,不是愛你的財,便是貪圖你的身子。”
這是奶奶教給自己的話。謝盈此刻又想起來,卻與解胤格格不入——奶奶,你錯了吧。
解胤看著自己,似乎在期待著什么,謝盈實在不忍心把話給說絕,沉默好一會兒,才說:“走一步看一步吧。你別忘了你的滅門之仇。你在我心里可是個鐵骨錚錚,有擔(dān)當(dāng)?shù)臐h子,別讓我錯看了?!?p> “我不會忘的。所有事。”
解胤牽著馬,謝盈在馬上坐著,二人無話,心里卻說出了好多話,都堵在嗓子里,說不出來。
這樣僵持了好久,突然,后面有人叫他們:“解公子,謝姑娘。”
二人回頭看去,見那人一襲白衣,騎白馬,面容精致,畫中似地人物——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是誰。
那人笑道:“自長安一別,已經(jīng)數(shù)月了,不期今日得以遇見。”
謝盈猛然想起,說:“原來是安逸然安公子。久違了。”
安逸然笑道:“謝姑娘好記性。您二位這是要到何處去?”
解胤說:“有些路程要趕,這天色將晚,欲待找個客棧住下?!?p> “您二位東行去?”
“正是。”
安逸然瞇著眼笑道:“那真好。您二位不介意,安某與你們同行可好?”
謝盈趕緊說:“怎么會介意。路上多個人說話,也熱鬧?!?p> 安逸然笑道:“謝姑娘可真會說話?!?p> “別謝姑娘長短的,只叫我盈兒吧?!?p> “好,盈兒爽快得很!”
解胤在一旁笑笑,沒有說話。
謝盈說:“那我怎么稱呼你?”
“解兄和盈兒年歲幾何?”
解胤說:“我十九?!?p> 謝盈說:“我十七?!?p> 安逸然說:“我與解胤兄一般大?!?p> 謝盈說:“我叫你然兄?!?p> 安逸然笑道:“好。不如哥哥來的親切。”
謝盈笑道:“哥哥聽著怪怪的,‘兄’這個字,不遠(yuǎn)不近,剛剛好?!?p> 解胤說:“天色已晚,咱們找地方借宿要緊?!?p> 找了一家客棧,安頓好。解胤對安逸然說:“安兄怎么獨自來的?”
安逸然笑道:“我不欲成群結(jié)隊地一同往,故而自己出來的,師兄他們走的官道。反正都去長安罷了。還不知您二位是要去何處?”
解胤說:“去玉牙山?!?p> 安逸然微微一笑,說:“去找江滟滟么?”
“是?!?p> 安逸然說:“我倆是老朋友了。這樣,我與你們一道兒去吧?!?p> “不耽誤您的工夫就好?!?p> “這有什么耽誤的。那就這樣定了啊。”
解胤笑著點了點頭。
安逸然又說:“解兄也是習(xí)武之人?”
“會一些功夫罷了,不敢在安大俠面前妄稱。”
安逸然笑道:“別跟我比嘛。嗯……這個年紀(jì)大概都在四五品吧……解兄多少品呢?”
解胤陪笑道:“不才六品。”
安逸然笑道:“好的很呢!解兄已經(jīng)是出類拔萃了!還謙虛什么!”
解胤訕訕笑道:“要說出類拔萃,您可是荊楚七絕,誰能及您呢?!?p> 安逸然連連擺手,說:“都是以前的事了。我們七個,死的死,走的走,還剩下幾個。如今朝廷對外征戰(zhàn),對武學(xué)也很重視,江湖上后起之秀頻出,我們這些老人,還有幾個知道的?!?p> “任江湖上英杰不少,也難有用武之地,世道如此?!?p> “聽解兄這話,似有嗟嘆之意。不知可有何煩心事,能否對小弟講講?”
解胤先是一愣,然后又說:“我聽說京城有一個玄衣兵甲府,專門搜剿山匪。這倒是好的,不過更聽聞玄衣門濫用職權(quán),誣陷各大江湖門派,如今江湖如雨中浮萍,寥落四周,大不如前了?!?p> 安逸然連連點頭,說:“解兄這話小弟認(rèn)同的很。實不相瞞,我一直有振興武林的志向,頭一樁便是要整肅玄衣門?!?p> 解胤激動不已,真?zhèn)€是遇到了知音,兩眼放光,神采奕奕,說:“正是千金易得,知己難求。解某不才,竟與安兄志同道合!”
安逸然也大喜,說:“安某與解兄言語投機(jī),真?zhèn)€是前生有緣!”
安逸然掩不住喜悅之色,說:“安某愿與解兄拜為兄弟,解兄意下如何?你我兄弟,協(xié)力同心,共圖大事。”
解胤激動不已,連連點頭,說:“如此甚好。”
二人登即立誓,拜為兄弟:解胤為兄,安逸然為弟。
夜已深,二人共榻而眠,說不盡的知心話。隔壁的謝盈卻因為解胤,如何也睡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