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州刺史府宅燈火通明,后花園高朋滿座,前幾天還臥病在床的王嵩,紅光滿面,意氣奮發(fā),舉杯道:“多虧齊大人和李大人兩位鼎力相助,才平息了叛亂,保我柳州安寧,我們敬兩位大人一杯!”
齊睿微微皺眉,神情立刻冷了起來。
從前看著王嵩是個有些志向的,沒想到才幾年不見早不是當(dāng)初那個心存志向的年輕人。
李廣榮看了齊睿一眼跟著舉杯,笑呵呵的道:“王大人太客氣了!”
王嵩想著這一次成了這樣大的一件事情,雖然有齊睿和李廣榮幫忙,但如齊睿這般位高權(quán)重的人物未必看得上這些蠅頭小利,最終受益的還是他自己,這樣想著,笑的越發(fā)的真誠,親自給齊睿倒酒,態(tài)度謙卑諂媚。
齊睿卻越發(fā)的凜然。
外頭卻有下屬進(jìn)來,驚慌道:“大人,不好了,江面上有賊寇!”
齊睿腦海里那個璀璨的眼眸一閃而過,陡然站了起來!
蘇幼儀只能跑,因為除過這些她別無她法,她第一次深深的感覺到這紛亂的世道給了她們這些平凡的女子怎樣的困境,怎樣的無力。
不知道被誰撞了一下,蘇幼儀一下子跌到在了地上,她并沒有感覺到疼痛,只見著旁邊的賊寇獰笑著撲了上來,她的心一下涼了半截。
真要這樣死了么?
她以為她可以改變命運,卻強(qiáng)不過天命?!
誰知道旁邊飛撲出個身影一把抱住了她:“蘇幼儀!”
蘇幼儀一驚,轉(zhuǎn)頭去看,火光里單薄的林若嬛卻像個義無反顧的勇士一般撲了過來,身后跟著義無反顧的廖清雅和鑫哥兒。
她一下子閉上了眼,眼淚順著眼角無聲的滑落。
她也不知道是難過還是高興,只是下意識的就落了淚,他們幾個人就在這樣末日一般的火光里哭著抱在了一起,沒有任何言語,卻比任何時候都覺得震撼。
情感的羈絆有時候勝過了對生的渴望。
并沒有人注意到追趕過來的賊寇的神情,也沒有注意到悄無聲息去了別處的賊寇,自然更不能知道千重宮的江湖令。
等待中的災(zāi)難沒有降臨,有人高喊道:“官兵來了!官兵來了!”
令勇站在船頭看了一眼,瞧見了立在船頭的身影,忽然朝著地上啐了一口,高喊道:“撤!”
猶如洶涌的浪潮一般退的時候也悄無聲息,只是原本精致華貴的船,早已經(jīng)破敗不堪,船上尸橫遍野。
接下來的事情,順利的有些出乎意料,賊寇退了官府的人上岸清理了船上的死人又查看了各處,蘇幼儀廖清雅還有林若嬛鑫哥兒相互扶持著找了一處僻靜的地方坐了下來,劫后余生,天邊泛起了魚肚白,就好像是生命的希望。
鑫哥兒到底年紀(jì)小,在廖清雅的懷里睡了過去,廖清雅攬著林若嬛和蘇幼儀。
齊睿站在高處正在跟手下的將領(lǐng)說話,余光掃到了角落里的蘇幼儀,白凈細(xì)膩的臉龐上不知道哪里擦了黑色的污跡,但卻越發(fā)顯得那一雙眼沉靜安寧,仿佛劫后余生開在懸崖的蘭花。
看樣子并沒有受傷,一切安好。
他不由得微松了一口氣。
李廣榮到底是奉旨來接林若嬛,所以很快就為林若嬛安置了一處歇息的地方,又叫琳瑯給林若嬛回了話:“書本安然無恙,李大人叫姑娘放心。”
蘇幼儀是所有人中最早回過神來的,除過擔(dān)心如意一些,已經(jīng)叫李福家的去找了,其余的都還好,見大家都精神不振,抿嘴笑著挽著林若嬛的胳膊道:“李大人真懂林姐姐?!?p> 林若嬛笑著擰了一把蘇幼儀,眼里也有了神采,故意去拉廖清雅的手:“嫂子,你也不管管她!”
廖清雅臉上終于有了笑樣,站起來道:“叫丫頭打了水,到底先洗把臉,整理整理才是,既然齊大人和李大人都上了船,一會必定會有安排的?!?p> 大家仿佛終于找到了主心骨一樣,都松了一口氣,有了幾分平時的神態(tài)。
廖成賢也找了過來,進(jìn)門看了一眼廖清雅就去打量蘇幼儀,丫頭說蘇幼儀為了引開賊寇自己跑了出去,他聽到的時候都覺得心驚膽戰(zhàn),真不知道這樣的人兒哪里來的那樣大的勇氣。
粉白的褙子雖然破了幾處還有一處明顯燒傷的痕跡,然而那一雙清亮寧靜的眼卻仿佛開在廢墟上的一朵艷羨的花,動人心魄,廖成賢有些呆了。
還是廖清雅開了口:“辛虧大家都沒事?!?p> 廖成賢慌張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想起他跟蘇幼儀輩分的差距,一時間又黯然了起來,勉強(qiáng)打起了精神:“誰也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事情,虧得齊大人及時回來,那些人一瞧見齊大人早嚇的魂飛魄散,刀口下活下了好幾個人?!?p> 蘇幼儀聽得意外,齊睿的名聲竟然這樣的大?
才要開口說話,如意卻從外頭跑了進(jìn)來,沒了往日的安靜寡言,滿臉的驚恐,像是受了巨大的驚嚇,語無倫次:“姑娘,姑娘,錢太太!出大事了!”
蘇幼儀的心頓時跌倒了谷底。
蘇幼儀想到了所有可能,卻沒有想到短短的幾個時辰,會發(fā)生這樣巨大的難以預(yù)料的變故。
錢太太的屋子完好無損,在跳躍的晨曦里仿佛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像蘇幼儀到來的每個早晨一般安寧,然而屋子里卻停著錢大人和錢珍兒的尸首,白布將兩個人嚴(yán)嚴(yán)實實的蓋著,森然又恐怖,眼神空洞的錢太太跌坐在地上發(fā)髻凌亂,一言不發(fā),好像只剩下了一個軀殼。
蘇幼儀忍著眼淚上去抱住了錢太太,低低道:“伯母!伯母,你哭出來,哭出來能好一些?!?p> 然而錢太太一動不動的坐在那里,那個溫和慈祥卻又骨子里透著自己驕傲和自信的錢太太秦明月仿佛在什么時候就死了一般。
蘇幼儀心里悲痛難耐,轉(zhuǎn)身去找,錢家的下人沒剩下幾個,也不見錢云海。
廖清雅和林若嬛兩個人上來和蘇幼儀一起將錢太太扶了起來,廖清雅強(qiáng)忍著眼淚道:“扶著伯母進(jìn)去,好歹梳洗一番,別叫外人看了笑話?!?p> 剛進(jìn)了內(nèi)室,就聽得外頭傳來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蘇幼儀安頓好錢太太就見廖成賢扶著臉色灰白的錢云海走了進(jìn)來,錢云海噗通一聲跪在了錢太太的床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母親!”
蘇幼儀仔細(xì)一看,見錢云海的右手位置包著厚厚的紗布,紗布上滲出殷紅的血跡,分明是右手被人砍了去!
蘇幼儀倒吸了一口冷氣,怎么會這樣,昨天夜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還是廖成賢將錢云海扶了起來,低低道:“云海兄,你別這樣!”
蘇幼儀忙給錢云海端了凳子叫他坐下,林若嬛遞了一杯冷茶,錢云海滿目悲憤,咬牙道:“我與這些賊寇,勢不兩立!”
廖清雅擦著眼淚道:“好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變成了這樣?”
錢云海想起昨日的情景,頓時覺得氣血翻涌,本就虛弱的身體一時更是頭暈眼花,半響只咬牙切齒道:“賊人害我!”
錢云海不愿意提起傷心事,蘇幼儀幾人也不便多問,一眾人忙著安撫照顧錢太太,又要照看受傷的錢云海,又要幫著裝裹錢大人和錢珍兒,想著前幾日還跟錢珍兒置氣,今日卻是陰陽相隔,難免又跟著落淚。
到了夜里安頓著呆傻的錢太太睡下,蘇幼儀才有了些空閑時間,叫人把如意叫了過來,休息了一天的如意終于恢復(fù)了些精氣神,蘇幼儀叫她坐下,低低道:“昨夜到底出了什么事?”
如意一想到那凄厲的叫聲,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握緊了手中溫?zé)岬牟璞?,半響才道:“姑娘叫我去報信,我還沒到錢太太這里,賊人就捷足先登,我也不敢進(jìn)去,只能找了外頭的地方躲起來,卻聽見…..”如意想著,忍不住咽了咽唾沫:“錢姑娘的慘叫聲……”
齊睿兩道濃烈的眉毛微微攢起,讓他仿佛是凜然的冬日,一雙眼越發(fā)的幽深,仿佛是千年的寒潭,他又看了坐在一旁吃著芙蓉糕的李廣榮道:“屬實?”
李廣榮微微一頓:“雖然人死了,可錢云海到底顧忌自己妹妹的名聲沒有說出來,但昨晚的事情錢家兩個幸存的仆人確是知道的,他們那里先進(jìn)了賊,進(jìn)去就直奔錢珍兒,錢太太撲上去救女兒被打暈了過去,錢大人抵死相拼就被殺了,錢云海聽到動靜趕過去,見那人正,正凌辱自己的妹妹,也是不管不顧,就被人削掉了一只手,也暈了過去,錢珍兒…..”
李廣榮即便不是什么內(nèi)宅婦人,可錢珍兒的事情實在是太慘烈了一些,才不過十來歲的小姑娘,就遇到了這樣的事,他一時也有些說不下去。
齊睿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自然就有了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氣勢:“當(dāng)先進(jìn)了他們那里?”
李廣榮望著齊睿點頭。
齊睿頓了頓,吩咐身邊的破石:“你去查查,看看那里進(jìn)的賊人有何不同?”破石應(yīng)是退了出去,李廣榮微愣:“大哥是懷疑…..”
齊睿微微頷首。
幫著裝裹了錢珍兒的孫媽媽回來,坐在蘇幼儀身邊一面說話一面還是有些哆嗦:“姑娘還是別細(xì)問了,錢姑娘身上,一點好處都沒有….”她說著話就落了淚,那么漂亮的小姑娘被糟蹋的不成樣子,這世上怎么會有那樣的禽獸,孫媽媽垂頭喃喃道:“指甲縫里全是皮肉……”
蘇幼儀即便是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可是這樣一句話還是擊潰了她的心理防線。
漂亮的仿佛是早朝的朝露的錢珍兒即便有著叫人不喜的脾氣,可是那樣嬌生慣養(yǎng)的如同嬌嫩的花瓣一樣的孩子,未來還有著無限的可能,就這樣以這種慘烈的方式,隕落在了漆黑的夜晚,天底下怎么會有那樣惡毒的人?!
如意聽到的那樣慘烈絕望的聲音。
蘇幼儀忍不住端起熱茶抿了一口,溫?zé)岬牟杷露?,但很快卻被心底的涼意浸透。
她只知道世道不太平,卻是第一次以這樣的姿態(tài)知道,國將不國,民何以安的道理。
這樣的大背景下,即便一個在溫馨美滿的家庭,頃刻之間就能被撕的粉碎。
蘇幼儀出了一會神,林若嬛從外頭進(jìn)來握住了她的手:“柳州知府和刺史都上了船正在安撫眾人,說了一定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她雖然這樣說著,大抵是自己也覺得不可信,便又沉默了下去。
半響忍不住抱了抱蘇幼儀,低低的道:“若是男兒身,我定要保家衛(wèi)國……”
官府要是有本事,柳州地界也不會這樣亂,既然這樣亂,說明他們無可奈何。
所謂的交代,也不過是句空頭話。
可是日子總要過下去,活著的人還要向前看。
蘇幼儀再一次打起了精神道:“我去照看錢太太?!?p> 齊睿還是那樣坐在黑漆的太師椅上,手里捧著一個官窯的青花瓷茶盞,沉靜如水的面上看不出任何異樣,只是額頭上卻出了一層細(xì)密的汗珠,破石看了一眼忙垂下了眸,接著道:“據(jù)幾個仆人所言,進(jìn)來了大概有六七個拿著刀的人,穿戴的是青色的三梭布,都用布蒙了面,為首的一個身上還有一陣香氣,并沒有動錢家的錢財。”
破石雖然已經(jīng)覺察到了異樣,但他說話向來只客觀的陳述事實,并不會夾雜自己的個人判斷和情緒。
李廣榮猛的跳了起來:“怎么會這樣?!”
齊睿垂眸,仿佛是在忍耐什么:“令勇此人,從前也打過交道,雖然用的都是不義之財,但卻從來不會做出欺男霸女的為人不齒的下流事情來,有人渾水摸魚。”
李廣榮氣的在原地轉(zhuǎn)了一圈,忙又看向齊睿道:“那接下來怎么做?”
齊睿緩緩收緊了拳頭,淡淡道:“去告訴王嵩,叫他去查。”
李廣榮不解的應(yīng)了一聲,待要轉(zhuǎn)身出去,終于注意到了齊睿的異樣,輕呼了一聲道:“大哥,你可是舊疾發(fā)作了?”
破石這才敢說話,面上露出了焦急的神色:“好巧不巧,萬太醫(yī)昨天夜里受了傷,這下子可怎么辦?”
李廣榮雖然也著急,那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咕嚕嚕的轉(zhuǎn)了一圈,卻有了主意,拍著胸脯道:“你們放心,我有法子!”
說著話已經(jīng)轉(zhuǎn)身跑了出去。
齊睿抬眸,眼底里的光華一閃而過。
翠珠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做針線,半響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正在床上酣然大睡的葉敬琦,想著半夜回來時候葉敬琦的裝扮,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衣衫不整,身上還有幾處不好形容的傷痕,她不敢問不敢說,所有的話都只能憋在心里……
蘇幼儀剛跟孫媽媽給錢太太換了衣裳,安頓了錢太太睡下。
錢云海自己也傷勢嚴(yán)重,若是處理不及時,還不知能不能活下來,是廖成賢在跟前照看,原本官府的意思是要叫眾人下去養(yǎng)傷,但是大家對柳州地界實在是覺得驚駭,最終還是決定在船上。
蘇幼儀抽空又叫如意去看了看廖清雅和鑫哥兒,如意回來在外間向蘇幼儀回話:“大奶奶帶著哥兒剛剛用了晚飯,叫姑娘不要操心,他們一切都好,只管照看錢太太就是?!?p> 蘇幼儀微微頷首,孫媽媽卻從外頭進(jìn)來道:“李大人過來,要見姑娘?!?p>
趙小粉
錢珍兒的這個事,我實在沒法太過正面的去描述,因為我自己也覺得很悲慘,但事實上又是如此的,一個混亂的朝代,最先受到傷害的永遠(yuǎn)是底層的弱小的人物,所以人們才會格外渴望英雄的出現(xiàn),慶幸我們生在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