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異景傳說
狹窄的山路上,十余騎者奔馳而過。
石子被馬蹄濺起,從一側(cè)的山崖下滾落下去,落入深不見底的急流中。
騎者們行色匆匆,并沒有因為道路險峻而放慢腳步。
他們晝夜兼程趕往西羌,為首者正是從長安趕來的陵安君。
他手中握著舅父的一封信,這封信輾轉(zhuǎn)數(shù)次,才送抵他的手中。
信中的消息已經(jīng)整整晚到十天,不祥之感在他心中盤旋不散。
山路艱險,岔道眾多,極易迷路,多年來罕有外人至此。
進入山谷,道路更加復雜,大雪封路,他不得不繞道而行。
陵安君心中焦急,催著馬快行,眾人跟隨著他,縱馬跨過一條條冰冷的溪流,來到一處巖壁。
一條隱藏的道路從這里通向昌溪源——人們在這里生活已經(jīng)有四百余年了。
一進入秘道,那種不祥之感突然又一次涌上心來,很快得到了印證:秘道內(nèi)一片凌亂,仿佛曾有打斗發(fā)生,巖壁上到處留著深黑色的印跡。
一個隨從靠近巖壁,輕輕地嗅了嗅。
“君暠,是血跡?!?p> 陵安君不再猶豫,率眾急入昌溪源。
昌溪源內(nèi)一片慘淡,房屋盡被大火燒毀,屠殺似乎在瞬間發(fā)生,
死者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反抗,就倒在田間屋前,死狀慘不忍睹。
黑色的血跡散發(fā)出濃烈的氣味,氣味中唯有死一般的沉寂。
昔日美麗如畫的昌溪源已經(jīng)被毀于一旦。
十六匹馬載著它們的主人在寒風中佇立。
死者中有許多人是他們熟識的朋友,一些人甚至是至親。
面對眼前的一幕,悲傷之情籠罩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他們轉(zhuǎn)過頭,看著陵安君。
這位年輕的族長,臉上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
他想起了那個古老的預言,難道預言就要應驗了嗎?
他們在低洼處埋葬死者,清點了數(shù)目,最后的數(shù)字證實了他們的猜想,昌溪源幾乎沒有生還之人。
只有一人例外,他們沒有找到這個人的遺體。
那個男孩還活著。
……
他尋找了許多年,從一個地方追尋到另一個地方,從一個商隊查到另一個商隊。
那些年戰(zhàn)亂不斷,西域各國易主頻繁,線索屢屢中斷。
克爾比木收留了那個孩子,但是,孩子后來離開大宛,躲到莎車去了。
“那孩子殺了我兄弟?!笨藸柋饶镜吐曊f道,他至今害怕,“他殺了我兄弟……他是個魔鬼?!笨藸柋饶拘睦锊刂粋€從未向人提及的秘密,正是這個秘密讓他許多年保持沉默。
面對利刃,克爾比木顫著聲音說出了秘密。
他眼睛里流露著恐懼,可憐巴巴。
他當年賺了不少錢,如今只有悄悄地躲起來,唯恐別人知曉他的蹤跡。
那人聽了這話,突然變得有些異常。
他一直看著克爾比木,眼前的老人沒有撒謊。
“不可與人提及此事!”他離開前命令道。
其實克爾比木就沒有打算告訴別人,他恨不得這些事不要發(fā)生,他還可以安安心心地賺他的錢。
……
司馬遷隱約聽說了巫蠱的事。
這種事情可真可假,陛下越是信奉鬼神,這事就鬧得越厲害。
不過,陛下希望長生不老,這事勸不得。
眼下還有一事讓他煩心。
景華殿失竊的事無人再提,但玉版還在他這里。
陵安君臨別時囑咐他或是銷毀玉版,或是藏之深山,但他卻著實舍不得。
玉版夏帝之說,其中大有文章,竟深深地將他吸引。
他把玉版藏在家中,時不時取出研看。
這一日,他又在琢磨玉版,突然間,想起了一人。
“怎么偏忘了他!”司馬遷一拍腦門,跳了起來,連聲叫人備車。
司馬遷所想到的人姓程。
原來,自古史官均為世襲,周王史官主要有兩家,一家為司馬氏,另一家姓程。
入漢以來,程家人已經(jīng)不再任史官了。
這一代的程氏傳人已經(jīng)六十余歲,自號柏桑子,本著大隱于市的原則,正在長安居住。
柏桑子善養(yǎng)花木,長安豪門富戶但凡遇到園林花木不茂,便會派人請了他去。
他只需稍稍擺弄,不久就會花開葉盛。
別人只當他是個有些才情的老花翁,很少有人知道他竟是三代史官的后人。
這日午后,老頭正和人一起在庭中飲酒賞落葉。
司馬遷下車進門,一看與柏桑子坐在一起的那人,便笑了。原來又是個熟人。
“壺遂兄怎么有這般的閑情?”他笑道。
那人自號壺遂,雖在朝中,卻也是個隱士般的人物。
柏桑子雖然不再修史,但與司馬家向來交好,立刻喚人取了杯盞,做些小菜,三人吃喝暢快,相談甚歡。
“御鋒何人?”司馬遷沒有忘記此行的目的。
柏桑子一聽御鋒二字,立刻坐直了身體,揮手將下人打發(fā)出去,才道:“噤聲!你從何處聽得這個名字?”
司馬遷見他神色慎重,倒與陵安君的反應十分相似,便知柏桑子知曉些情況。
他素來了解柏桑子與壺遂,也不隱瞞,便將玉版與陵安君之事說了。
“原來如此。你若說他,這事便好明白了。”柏桑子長噓了口氣。
“此話怎解?”司馬遷問道。
“夏帝太康曾娶有扈氏女為妻。此女十分貌美,深得帝太康寵愛。想當年夏帝啟建立夏朝之際,曾與有扈氏決戰(zhàn)于甘。帝啟作《甘誓》,滅有扈氏于甘。兩家原是死敵?!?p> “此女寵冠夏宮,自然遭人嫉恨。她在宮中郁郁寡歡,日夜啼泣。帝太康憐惜她,便問其緣由。女子便說,她膝下無子,日后必為眾妃欺凌?!?p> “她素知無有之鄉(xiāng),藏天下之靈藥。愿意親自前往,為帝索不死之藥。太康帝聽后,自然大為欣喜,便派人與女子一同前往。其中,便有巧匠御鋒,他奉命為帝太康以玉版記無有之盛景。”
“數(shù)年后,只有御鋒一人返回,帶回玉版十二幅,名為異景。但那女子卻再也沒有蹤影。數(shù)月后,太康失國。”
“那女子去了何處?”壺遂問道。
“除了太康帝,大概是無人知曉了?!?p> “既然這玉版中藏有不老之術,為何卻又被置之偏殿,最后竟無人知曉?”司馬遷還是不解。
“有人說,異景之像,喻天下非夏之天下。你若把異景示人,便是有了謀逆之心。你且想想,商
湯、周武,甚至當今之劉氏,憑何物以臨天下?天下何以是一家的?異景所示,便是這天下正統(tǒng)的繼承者。我看,你還是聽聽陵安君的勸告,將那異景毀去,可圖一生的平安。”
“天下以德得之,難道還會因為子虛烏有的異景而易主嗎?”司馬遷推崇孔子,聽了柏桑子的話,便有些不悅。
“何為德?今上征伐無度,勞民傷財,何德之有?再者,天下有德之人,豈止一人?我看子長怎么不通道理了。”
他這么一說,司馬遷無言以對。
三人又喝了幾杯,只談些賦歌趣聞,不再提及異景之事。
回到家中,司馬遷有些魂不守舍。
想到陵安君與柏桑子之語,他真是輾轉(zhuǎn)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