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結果也不出眾人所料,經(jīng)過家臣探討,松浦家很平靜地接受了青方家的條件——畢竟真正受影響的也就一個佐世保,日宇的八并舍人和有田的池田武藏守已經(jīng)掛了,遠藤但馬守已經(jīng)快憋不住想跟青方家談談佐世保開發(fā)的問題了。
但是正式的談和儀式要等青方正盛這個正牌家督到來才行,于是兩撥人干脆坐在營帳下頭聊起閑天。
“青方家能有妙法丸這樣的少主,實在是內(nèi)藏助大人的福氣啊?!彼善钟H誠心實意地夸贊道,言語之間甚至隱隱有些嫉妒。
“丹后守大人過獎?!泵罘ㄍ枰廊徊皇ФY節(jié)地對應。
“本家以家名擔保,絕不會違反商定的條件,能不能請閣下稍作解惑?”松浦親突然地問道。
“什么事?”
“按平戶那老不死的性情,此戰(zhàn)不應該是讓青方家做主力才對,不出意外的話,恐怕是平戶家中出了什么變故吧?”
妙法丸點點頭:“正是?!?p> “哈哈哈哈哈哈!”松浦親突然仰天大笑起來,其余的家臣們也都仿佛得了什么好消息一樣。
“哎呀哎呀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呀,那個死老頭也到日子啦!”笑了一陣,松浦親漸漸恢復了儀態(tài),“既然如此,倒也不一定就不是一件好事呀?!?p> 這話說的妙法丸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時搞不清楚這是在說啥。但對方似乎知道了這個消息之后對青方家的態(tài)度比之前還要熱切,妙法丸也就樂得如此了。
“說起來,青方的少主殿現(xiàn)下可有良配?”松浦親聽北野直勝和三井樂持信扯了一會關于武名的閑話之后突然對白魚繼高問起。
“尚未,本家近些年變化實在太大,處理內(nèi)事已經(jīng)是焦頭爛額,實在是忽略了很多事情?!卑佐~繼高回答。
“另外本家還沒元服呢,考慮這方面實在是太早?!泵罘ㄍ枰膊遄斓?。
“原來如此?!彼善钟H眼珠子轉了兩圈,思索起什么事情。
“淡路守殿,本家想同少主殿密談一會,你看?”又過一會兒,松浦親問。
白魚繼高和妙法丸交頭接耳兩句,相互點點頭?!翱梢?,只是丹后守殿的武備還是留在此處為好?!?p> 松浦親自無不可,妙法丸也把腰間的刀都交給側近的白魚盛高,兩個人穿著盔甲帶著馬扎,撩開營帳,稍微走遠些。
“丹后守殿有什么話必須得密談的?!泵罘ㄍ桦S便找了個地方往地下一坐,也不顧及什么形象,怎么舒服怎么來。
“畢竟有些事情還是暫時不要給家臣們聽到為好?!彼善钟H也坐了下來,“昨日一戰(zhàn)本家自然是心服口服,只是有一事我實在很想知道,實在難以忍受了?!?p> “是什么?”
“青方家好好的五島不待,反而找著機會從本家手里啃走這么多土地,這真的是內(nèi)藏助殿的意思?”松浦親受氣包一樣的三角眼中閃爍出一點精明的光。
“這問題為什么要問我?”
“少主殿之前提到的孩子?”
“……”這回輪到妙法丸不知道說什么。
“那這個再說吧,那青方家和平戶小兒到底談了什么條件,可以告知在下嗎?反正本家已經(jīng)降了?!?p> 妙法丸忽然發(fā)覺這松浦親也不是愚鈍之人,頂多是視野和思路太過狹隘和傳統(tǒng)。這倒也是,若是愚鈍之人,怎么可能一窮二白地跟平戶家斗二三十年不落下風,最后才因為松浦隆信財大氣粗而最終失敗呢?
“丹后守殿也是個聰明人啊?!泵罘ㄍ杩聪蛩善钟H,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松浦親也回以意味深長的笑,只是這笑容里多少有些苦澀。
“既然如此那我說了也沒什么,其實很簡單,他要佐佐町,本家再拱衛(wèi)他做松浦黨之惣領,換取一個名分?!?p> “僅僅如此?”松浦親有些吃驚。
“不然呢?本家向來認定一句話:用刀槍奪不來的東西,用口舌更無法得到?!泵罘ㄍ杌卮鸬暮芴故帯?p> “用刀槍奪不來的,用口舌也得不到嗎……”松浦親緊鎖眉頭陷入思索之中,不過兩息功夫,忽然雙目圓睜,“原來如此,真是見地不凡?!彼@樣說著,眼神之中仿佛撥開了什么迷霧似的,長久地縈繞的愁思似乎都消散了一些。
“怎么了,后悔答應本家的條件了?”
“怎么會。”松浦親輕笑,“倒不如說,還好答應了。呵呵,不就是松浦黨惣領么,一個名分而已,由他拿去,想必平戶殿也同樣……哈哈哈……”
松浦親似乎放下了什么很重的擔子似的,身子骨都輕盈起來。
“如果青方殿真的有如此才干,那宇久盛定就不可能回的了福江島?!彼善钟H上身前傾,胳膊支在大腿上玩味地盯著妙法丸的眼睛道,“青方盛信一場大病死了,閣下反倒是活了下來?接著沒一年宇久家就被攻滅了?我想想,這是第三年?第四年?青方家就拿下了本家的半數(shù)土地?”
妙法丸最厭惡的事情就是和人對視,他不想被人盯著自己的眼睛——因為他覺得那會被人從眼睛里讀到自己的心思。因此他垂著眼簾,看向斜下方,并不言語。
“還要本家繼續(xù)說下去嗎?”松浦親繼續(xù)道。
“……不必了,倒不如說說閣下到底想說什么吧?!?p> “本家那個孩子一定能派上用場的,因此就請少主大人允許先由本家供養(yǎng)如何?”松浦親反而換上了客氣的語氣請求道。
妙法丸不置可否,也不言語。
“至于先前說的聯(lián)姻一事,本家無意為女兒謀求正室的地位——想必就算如此提出來,少主大人也有足夠的能量說服內(nèi)藏助殿擱置吧?”
“……”這倒是正好說到妙法丸心坎上了,他推脫無非是因為自己看不上松浦親這點家底,等自己接了班,自己正室的位置還是多少有些價值的,他可不想隨隨便便就用在這種地方。
“這么說來……難道丹后守殿……”妙法丸聽出了松浦親的話外之音,抬起頭來看向這個中年人,模糊地問道。
松浦親沒有點頭,卻用面部肌肉做出回答。
“怪不得丹后守殿說不能被家臣聽到啊……”妙法丸充分地理解了。
“丹后守殿是如何看待里切(反水)的呢?”妙法丸思量了一會,問了個似乎無關的問題。
“這……”松浦親一下被問住了,他吃不準妙法丸這么問是何意。
“無需回答,本家眼中的里切,是正常的行動?!泵罘ㄍ璧幕卮鸫_實驚到了松浦親,“無需感到奇怪,你我都是國人出身,難道還不清楚這些人所求為何物嗎?”
“正因如此,本家并不對任何里切感到意外。里切無非是對主家失去了信心,無法相信主家能夠繼續(xù)帶領自己,亦或是外人給予了更豐厚的條件而已。無論如何,歸根結底還是為了保存身家性命?!?p> “只是,”妙法丸忽然話鋒一轉,“里切是有其代價的——世間萬物皆有代價。新主子的不信任,作為先方眾被消耗,形勢逆轉時被放棄,舊主子的清算……你看,只是想要保存身家性命,就不得不考慮如此多的問題,于塵世飄零正是如此艱難掙扎的旅途呀?!?p> “因此我們才應內(nèi)省、外省。首先認識自己,再來認識天地萬物。所有的選擇都有所得,亦有所失,重要的是知道自己需要什么,然后選擇對的那個?!?p> 松浦親一時迷失在妙法丸的話語中,他似乎聽懂了,又好像沒有聽懂?;秀敝g自己似乎又聽見泉福寺的木魚聲,眨眨眼,才看清眼前不是那老和尚。
“丹后守殿是明白人,只是尚需一點點化罷了?!?p> 松浦親同樣沉思一會,掙扎道:“本家的嫡子,就送去少主那邊做側近吧,以少主的見識提點一下同樣是好的?!?p> 妙法丸自無不可,松浦親繼續(xù)說:“只是要請青方家做一次惡人了,畢竟……”妙法丸點頭,“只要閣下家中不反對。”
“本家那邊自然會處理的?!?p> 見松浦親誠意這么足,妙法丸想了想還是給他出了條主意:“不如閣下同肥前守商討,以佐佐町換取今福安堵?”
一聽這個松浦親思考一下感覺確實有門,用本來就不跟自己一條褲子的佐佐町換取一個把平戶家北大門死死管住的機會,這買賣還能說是劃算的,大不了跟青方家一樣認你個惣領嘛,花花轎子一起抬,敬你一聲大哥,真鬧事的時候誰管你老幾啊,還不是拳頭大了說話才管事。
密談談的也差不多了,雙方各自交了底,心中有數(shù),關系反而更近了些。
回去的路上,松浦親盯著走在前面的妙法丸,心想:“青方家……哈,什么松浦黨,什么惣領不惣領,我們兩家到頭來也逃不過為此子效犬馬之勞的命運??!”
?。P于松浦親筆者想多說兩句,妙法丸那句話是筆者覺得最能形容此人的,相神松浦家相比平戶家要窮一些,雖然地盤大,但是爛地多,商業(yè)更是遠不如平戶港。而且1531年才由幕府空降回舊領,掌控不算穩(wěn)健,但是家臣們凝聚力還是可以的,所以自從1531年重返故土以后靠著少弍的大樹一直與平戶家對質,直到幾年后少弍這大樹轟然倒塌,才有了天文年間平戶松浦進攻相神松浦的事。這一戰(zhàn)相神松浦守城頑強最終依靠諸家臣(尤其是東尚盛一家)的血戰(zhàn)最終大敗平戶松浦家。但之后相神松浦沒有很好地發(fā)展領地,而是想著辦法去抱大腿——說句不好聽的,把佐世保的作物換上那么一換,出臺些勸農(nóng)政策,再興一興商業(yè),1563年第二次飯盛城之戰(zhàn)就不會打成那個慘樣。勇戰(zhàn)的家臣們要么在野戰(zhàn)時被槍斃要么守城時被子母炮炮決,最后是真的在飯盛城一層一層被攻下,最后忠心的家臣們站在本丸里生生拼死的,慘烈到有很多家臣只知道應該是死在籠城的時候,卻不知是怎么死的,有的連死在什么時候都不清不楚。當時的松浦親無力挽回自己的家業(yè),只得落發(fā)出家,收養(yǎng)松浦隆信的兒子繼承家業(yè)成為臣下。希望這個時間線的松浦丹后守五郎親,在妙法丸的點撥下,能有所覺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