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州府位于元京東南方向二百余里處,乃京畿道重邦,下轄十二郡,人口約百二十萬,甚為富庶。主城地處迦陵山腳下,城內(nèi)城外皆種芳草甘木,在略為干旱的北方眾城中極為少見,有“小蜀川”之稱。
城內(nèi)三條主街道縱橫交錯,將主城劃分為六部分。城北多居所,城南多琳瑯商鋪。眼下中秋雖過了幾日,仍有外地賓客來此城,或是走親訪友,或是慕名游玩。
這日一早,城內(nèi)商販又將“節(jié)餅賤賣”的木板掛出。
這節(jié)餅便是指月餅了,之前也稱“胡餅”,但本朝百姓不喜胡人,故稱“節(jié)餅”或“小餅”。節(jié)餅油脂量大,不易損壞,秋季后儲存上一個月不成問題,故節(jié)后亦常有人來買。
劉記糕餅鋪在慶州開了數(shù)十年,十分有名,每日都有新老客來往。
“劉嬸,我來買節(jié)餅。”
一名十六七歲的俏麗少女翩然而至,笑瞇瞇地對柜臺后的婦人道。
劉記掌柜今日不在,由其妻看店。
劉嬸看到她便笑了:“大小姐許久未曾來了,要什么餡兒的?嬸多送你兩個?!?p> 杜圓圓指了指眼前的幾個節(jié)餅:“胡桃仁的來一斤?!?p> 劉嬸拿了油紙便替她稱餅。
杜圓圓一邊盯著節(jié)餅,一邊抱怨:“最近吃甜吃得牙疼,我娘便不許我來買糕餅了…”
劉嬸將節(jié)餅稱好,又夾了兩塊送給她。
“夫人說得對,吃多了對牙齒不好,你呀也不能老吃甜食…哎喲,謝公子來啦?!”
聽劉嬸招呼,杜圓圓便望向踏進店的削瘦身影。
他身量高而筆直,穿著藍色綢衫,皮膚極白,眉目深刻且微微上挑,濃黑的清亮眸子帶著不入世的漠然。杜圓圓甫一見他,便想起她曾見過的夜曇花——一種只在夜間短暫開放,卻令人感覺極為驚艷神秘的花來。
“半斤馬蹄糕,半斤茯苓糕。有勞?!?p> 他淡淡地開口,音色低沉緩慢,有些像碎冰慢慢沉入潭中的感覺。
劉嬸將杜圓圓的節(jié)餅放在柜臺上,示意她可以帶走了。轉(zhuǎn)身去幫他包糕餅。
“今日我們還做了桂花糕,不知道你家夫人喜不喜歡桂花?”劉嬸一邊忙活一邊道,“桂花是自家的,干凈得很。”
男子抿了抿唇,又開口:“那便來一些罷?!?p> 劉嬸笑開了懷,麻利地替他稱重包好。
男子付了錢后道了聲謝,拿著油紙包轉(zhuǎn)身走出店外。
杜圓圓看得呆了,人走遠(yuǎn)了還未回過神。
劉嬸也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他,過了一會兒才嘆息道:“多俊的公子哦,還是打元京來的,只可惜是個耙耳朵?!?p> 杜圓圓回過頭來,面有不解:“‘耙耳朵’是什么?”
劉嬸挑眉小聲道:“巴蜀那邊管懼內(nèi)的男人叫‘耙耳朵’。你看這公子儀容好,其實他夫人懷了幾個月身子,他連個妾都不敢納,還天天跑來買這買那哄夫人開心?!?p> 杜圓圓抱著節(jié)餅心都要化了:“啊,如果以后我能嫁給這樣疼我又怕我的男人,真是死也值了?!?p> “大小姐馬上就議親了,可得讓杜大人好好掌掌眼,給你挑個模樣比他還俊俏的?!眲鹦Φ?。
“好…我走啦,劉嬸,改日再來?!倍艌A圓抱著油紙包走了出去。
她一邊慢慢走著,一邊從紙包里掏出個節(jié)餅來啃。
最近牙疼,母親不讓自己吃甜食,她實在是沒有忍住,背著家人仆婦偷偷地跑出來買了一斤節(jié)餅?,F(xiàn)在先吃兩個,回頭放柜子里,等饞的時候再吃。
她邊走邊吃,一直走到自己家門口。塞進去最后一口后,卻猛然發(fā)現(xiàn)自家大門前停了一隊車馬。
杜圓圓感覺不妙——最近聽娘說,元京那邊下令斬了哪個州的一個刺史,去年一個,今年又一個。她爹是慶州刺史,不會也要被…
她嚇得腿有些軟,趕緊跑了進去。
進了大門,便看到家仆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跪了一地,而自己的父親杜嵩則站在院中,微微躬著身子同一個坐在太師椅上的廣袖黑衣男子說話。
“…太女與駙馬二人去隨州賑災(zāi),回京時告知手下人來了慶州辦事,現(xiàn)已過五日…”黑衣男子看到她后,眼神并沒有多做停留,頓了頓又道,“如今宮中和內(nèi)閣均積壓了不少事務(wù)急需二人去辦,孤需要一日內(nèi)見到他們?!?p> 孤?
蕭晉能自稱“孤”的僅有三人——皇太女、英王、魏王。魏王久駐云州,想必眼前之人是英王無疑。
杜圓圓趕緊縮在了圓柱后繼續(xù)觀察。
杜嵩有些為難——英王說得含蓄,什么來慶州辦事,分明就是皇太女和謝大人丟下政務(wù)來慶州游玩。慶州城東西南北均百里之大,只給他一天時間,他要去哪兒找他們?
杜嵩的額角沁出了薄汗,他有些為難道:“殿下…慶州尋人等同于大海撈針,一日之內(nèi)實在難辦…”
英王掃了一眼圓柱后的影子,“嗯”了一聲道:“你有女兒,孤也有女兒。孤見不到她,便惴惴難安。你是聰明人,應(yīng)當(dāng)懂這句話的意思?!?p> 說罷,他站起了身來,姿態(tài)看似放松,眉宇間卻緊緊蹙起,似有化不開的濃霧。
“明日這個時候,孤會再來?!闭f罷,他負(fù)手帶人離開了杜府。
人漸漸走遠(yuǎn),杜嵩一下癱在地上。
杜圓圓趕緊跑了過去。
“爹,你怎么了爹?”她用力將杜嵩攙扶起來,中間懷中的紙包不慎掉落。
杜圓圓嚇得又去地上撿起,擔(dān)心杜嵩看到后會責(zé)罵她。
杜嵩半晌才回過神。
他憐愛地看著杜圓圓,見她寶貝似的拍著油紙包上的灰塵,心中一陣酸楚。
“小圓…”杜嵩將她擁進懷里,聲調(diào)悲切,“我的小圓啊…”
杜圓圓嚇得不知所措,只能呆呆地由著父親抱著。
“爹…怎么了…”她真的開始害怕了,難道元京真的要對慶州下手了嗎?
很快地,杜夫人和家仆上前,將杜圓圓帶了下去。
他們回了房中,杜夫人收拾著行李,絮絮叨叨地對她道:“你先出去躲一段時間,等這事兒過了娘再把你接回來…切記要照顧好自己,跟著你奶娘,不要亂跑,不要吃太多甜食…”
杜圓圓不解:“娘,我為什么要走?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杜夫人轉(zhuǎn)過身來看著自己的女兒,輕輕地扳過她的肩膀,低聲道:“英王在找他的女兒,限你爹一日之內(nèi)將人交出來。如果交不出人,怕是要將你…”她漸漸地噤了聲,不想說出那兩個字來。
杜圓圓想了想:“咱們也沒見過皇太女的樣子,怎么去找?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杜夫人嘆氣:“正是如此…只說二人容貌風(fēng)儀出彩,皇太女又挺著近六個月的大肚子。慶州容貌風(fēng)儀好的人多了去了,去哪兒找呢…”
杜圓圓亦默默跟著收拾包袱。
她將懷中的紙包掏出來時,腦中突然閃過一個清瘦的身影。
“娘!”她回頭抓住杜夫人的手,“駙馬長什么樣子,你再說一次?!?p> 杜夫人有些摸不著頭腦,只好如實道:“只說有姿儀,容色也出眾…對了,好像還說人有些清瘦…”
“真的?!”杜圓圓興奮地道,“那我今天見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