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jīng)十九了啊,除了兩年前和魏甯在水下、和宇文晗在狹小的院角,她就沒有接吻過了。
魏甯驚詫了一瞬,隨即緊緊擁住她,像是怕她會后悔一樣。
他偽裝的熟練中依舊有些青澀,大手在她背后撫摸著
蕭寶凝感覺右臉上似乎有水漬,睜開眼卻只看到魏甯睫毛下的那顆淚痣。
魏甯是世家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族,全無死角地整潔干凈,身上是好聞的檀木烏龍混合的香氣。與宇文晗的男子氣息不同,魏甯的口中亦滿是茶的咸香。
蕭寶凝又何嘗不是呢?
腦子里卻在想她是不是真的愛宇文晗。
少時的春心萌動,淺嘗輒止就像那次他買來的涼茶,凜冽而沁人心脾,卻太傷身體。
如今的蕭寶凝長大了,魏甯珠玉在側(cè),極盡所能討好她,模樣也是一等一的好…
魏甯感覺到她的不專心,又將她抱緊了一點(diǎn)。
成年人的情緒洶涌,但卻理智。二人氣喘吁吁地分開來,一左一右地走到廊上。
蕭寶凝面如春潮,細(xì)細(xì)摩挲著雕梁畫棟的一切,心下嘆息:都是錢。
當(dāng)一個人的財(cái)富多到一定的數(shù)額之時,他無論建造什么都是在投資。譬如這座賞花樓,哪怕塌了拆了,也會如數(shù)盡歸魏甯的口袋。
而永隨二州水患,不知道多少銀子才能將平民安置…
想到這里,蕭寶凝覺得好笑。
明明自己身陷囹圄,卻還在想別人的苦難。
魏甯平復(fù)了情緒后,轉(zhuǎn)身看著蕭寶凝。見她像是在想什么事情,一會兒笑一會兒突然沉下臉來。
他靠近了蕭寶凝,帶著敬重和疏離。
因?yàn)樗?,剛剛那一吻只是她給的機(jī)會,并不代表蕭寶凝從此以后便是他的人。
“在想什么?”魏甯開口道。
蕭寶凝倚在欄桿上,望著光禿禿的院內(nèi),眼神飄忽看向遠(yuǎn)方。
元京四周多崇山峻嶺,登臺瞭望只能看到黑壓壓的遠(yuǎn)山,顏色如同魏甯狐裘下的衣服一般。
“我在想,下一步要做什么?!?p> 小年夜宮中赴宴,英王不會去,宮內(nèi)諸方勢力,莫測的帝王、看似豁達(dá)的皇后、頹廢的東宮、還有歹毒的宗室之流,都會因?yàn)樗粋€人的到來而變得混亂。
她需要一個能站在她身邊的人,并不是幫助,而是讓她做得更加徹底。
這個人不可以是宇文晗,他的兵權(quán)摻雜皇室推力。
也不可能是謝辭晏,因?yàn)橹x氏已經(jīng)明目張膽霸攬了朝堂,和謝辭晏一起去,只能成為蕭氏眾矢之的。
而魏甯卻是最好的選擇。
他與蕭寶凝沾親帶故,雖然表出了幾層,但也是個表親。如今入了吏部,也不會有人再置喙他身無官職。
“寶凝想要做什么?”
蕭寶凝望著遠(yuǎn)處濃濃的山脈,朱唇微微開合:“小年夜陪我去宮內(nèi)赴宴?!?p> 她將視線移向魏甯,杏眼中仍是山巒的顏色:“多帶一些人。”
自從蕭寶凝從春秋苑回來以后,郡主府的氣氛便愈加緊張。
阿梨抱著一個木盒匆匆走進(jìn)蕭白樓廂房,片刻后又走出房中,繞過游廊和花廳走出大門,交給了門外正候著的東廠侍衛(wèi)阿七。
阿七領(lǐng)了盒子后,縱身躍上馬,帶著厚重的行囊奔赴而去。
阿梨又回了正房,將一切一一與蕭寶凝稟了。
沈鳶在一側(cè),隔著里衣替蕭寶凝捏著腰身。
她望著來來回回跑了幾趟的阿梨,輕聲道:“若不然交給奴去辦?也好讓阿梨歇一歇。”
阿梨警惕地抬起了頭,望著沈鳶,目光不善。
此時阿九跪在門外道:“郡主,謝公子府上來人?!?p> 蕭寶凝似被按壓得舒服了,半瞇著眼道:“阿梨歇歇罷,沈鳶去接待?!?p> 沈鳶低頭道是。
阿梨看著沈鳶款款而去的樣子,目漏不忿。她坐到沈鳶做過的凳子上,替蕭寶凝輕輕按著尾椎骨。
蕭寶凝舒爽得輕顫,睜開眼睛,眼底一片清冷。
片刻后,沈鳶從門外走了進(jìn)來。
她看了一眼按著蕭寶凝臀尖的阿梨,便將一個紅色木盒雙手奉上。
“郡主,謝中書贈了一對東珠?!鄙蝤S打開了盒子道。
蕭寶凝眼波流轉(zhuǎn),望著那對東珠。
謝辭晏好大的手筆,今日送來是為了提醒她兩個月后的初九便是她死期?
她抬起手,一掌將那對價值連城的東珠打翻在地。
兩顆東珠,一顆碰到了盆景花架又彈到她眼前,另一顆“骨碌碌”滾到了蕭寶凝的床底。
沈鳶與阿梨面面相覷,她撿起了跟前那顆東珠,擦拭了以后不知如何放置。
蕭寶凝這廂又閉上了眼:“拿走,不要讓我看見?!?p> 沈鳶道了聲是,便又去了內(nèi)室,將東珠收在蕭寶凝不常用的妝奩中。
再出來時,見阿梨輕揉著蕭寶凝的腰肢,一句一句輕聲問著“這力道可行”、“舒服嗎”,令人臉紅心跳。
沈鳶見不用自己侍奉,便低頭出去了。
“阿鳶?!笔拰毮蝗婚_口喚道。
沈鳶停住了腳步。
蕭寶凝在溫暖的燮州待了太久,她喚誰都是“阿梨”“阿九”,喜歡前面帶“阿”字。
“將你琵琶抱來罷?!笔拰毮?。
“是?!鄙蝤S高高興興退下,去自己房里抱了琵琶。
蕭寶凝日日沐浴按摩,宣德侯府上源源不斷送來各式各樣奇珍異寶,她一概收下,一連幾日皆是如此。元京漸漸傳言,蕭寶凝與表兄魏甯廝混在一起,沾染了不良習(xí)氣。
魏甯入了吏部后越發(fā)矜持內(nèi)斂起來,而燮州村婦蕭寶凝卻沉迷元京奢華,與英王決裂后更無法無天起來。
謝懷將這些傳言一一說給了謝辭晏,再看他家公子,正釣著魚,卻閉上眼像是睡著了。
“隨她去。”謝辭晏突然開口,“她膽子小,早晚會給自己翻盤?!?p> 謝懷垂首站在另一邊。
謝辭晏睜開眼,拉動手中釣竿,一條肥美的鯉魚被他輕松釣起。
修長干凈的手指抓住魚身,謝辭晏將魚鉤卸下,卻又把到手的鯉魚推入水中。
謝懷看著主人的動作,已經(jīng)見怪不怪。
蕭寶凝就這么頂著驕奢淫逸的名頭,日夜笙歌燕舞到了臘月二十一。
中間臘月十九的時候謝二又送來個盒子,蕭寶凝懶得看,直接讓沈鳶收起來了。倒是魏甯送來的衣服首飾頭面一類,蕭寶凝笑著一一收下,讓她放在顯眼的地方。
家宴申時初開始,酉時結(jié)束。蕭寶凝午時沐浴后,便著瑤妝阿梨等人梳妝打扮。
魏甯車駕未時便到了郡主府外,片刻后便見到宮裝的蕭寶凝款款而來。
蕭寶凝本就氣勢逼人,如今穿上禮服又上了正妝,恍惚竟給魏甯一種皇太女的感覺。
魏甯心頭一驚,想起前幾年的宮廷傳言,心道空穴從不來風(fēng),當(dāng)年先帝大概是真的屬意蕭寶凝。
車駕緩緩向?qū)m中駛?cè)ァ?p> 家宴設(shè)在金華殿,距離紫微殿僅一墻之隔。蕭寶凝一行人輕車熟路地摸進(jìn)殿內(nèi),見人已經(jīng)到得差不多,她和魏甯倒是來得最晚的一波。
小年家宴出席者皆是宗室皇親之流,恰巧先帝一脈人丁薄弱,而宗室龐大,故多數(shù)人蕭寶凝并不認(rèn)識。
而身為英王獨(dú)女,望族夏氏之后,又是先帝最寵的長孫,蕭寶凝也不用與其他人寒暄。
而自打內(nèi)監(jiān)報(bào)了蕭寶凝名號,熱鬧的金華殿便噤了聲。
王室極少見蕭寶凝本人,如今看那一對佳人昂首闊步入內(nèi),為首女子宮裝曳地,些許青絲在頭頂挽成云髻簪著鎏金點(diǎn)翠蝴蝶步搖,剩下垂在腦后,隱入紫色宮裝之中。肩若削成,腰如約素,瓊姿玉貌,風(fēng)華無雙。
她身側(cè)男子寶藍(lán)色禮服襯得身軀高大頎長,與昭陽郡主的紫色禮服相得益彰。他長眉桃花眼,顧盼風(fēng)流,姿容絕眾,左眼下的一顆淚痣殷紅醒目,竟添癡情之態(tài)。
這二人走過時,眾人竊竊私語,言談多是這名燮州來的“惡婦”名不符實(shí)云云。
蕭寶凝并未將他們放在眼里,徑直走向自己位置。
蕭寶凝的位置就在帝王下首右側(cè),與博陵公主蕭錦和東宮妃緊挨著。魏甯則去了左側(cè)皇親那面,與蕭寶凝遙遙相望。
她與蕭振南同屬宗室,隔著太多人看不到那個傷她弟弟的毒瘤。
蕭錦見了蕭寶凝,忙不迭將桌上的餐前瓜果飲食推到蕭寶凝面前:“姐姐用。”眼尾卻瞟了一眼魏甯,媚眼如波,緩慢流轉(zhuǎn)。
蕭寶凝看到蕭錦的眼神,心下微驚。再看時那媚態(tài)又消失了。
她疑心是自己最近睡得不踏實(shí),看錯了罷,蕭錦才多大,還未及笄呢。
蕭錦斟了一杯果酒給蕭寶凝,小聲道:“那便是魏家表兄?”
蕭寶凝看向蕭錦的目光更奇怪了,魏甯算是她表兄,跟蕭錦并無關(guān)系。
對面皇親也并無多少,只因先帝這一脈人丁著實(shí)不旺,便是魏甯也有資格入座。當(dāng)然也有他宣德侯世子的身份加持罷了。
蕭寶凝點(diǎn)頭道:“是?!?p> 蕭錦笑了笑,飲下一杯果酒。
蕭寶凝也跟著飲了,只覺得入口偏辛辣,后勁也頗足。
想起今日還有要事,不能多飲。蕭寶凝心下便記著。
她制住了蕭錦:“先吃點(diǎn)東西墊墊,再喝酒,不然要醉了。”
蕭錦垂首道了聲好,只眼角余光又看向魏甯,手中捻著白玉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殿外有內(nèi)侍高聲道:“圣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
殿內(nèi)眾人紛紛離席跪拜。
蕭寶凝深深俯下身,額頭貼緊了地面。冰涼的觸感沖散了她酒后的那一絲微醺。
皇帝與皇后相攜踏入殿內(nèi),身后跟著挺著孕肚的東宮妃文惜。
帝后落座后,才緩緩開口:“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禮,都入席吧?!?p> 眾人謝過后,又入了各自席位。
內(nèi)侍將已經(jīng)上好的筵掀開了蓋子,向帝王示意后蝦著腰退下。
皇帝身側(cè)內(nèi)監(jiān)為他和皇后斟了杯酒。
蕭立亥有個人人皆知的特點(diǎn),就是極愛酒。
帝王舉杯道:“今日朕遲到,自罰一杯?!闭f罷一飲而盡。
皇后斜著眼睛看他,卻并未說什么。
蕭立亥身側(cè)內(nèi)監(jiān)又將他杯子斟滿。
眾人看到皇帝又端起酒杯:“今日太子身體微恙,實(shí)不能出席,朕替太子自罰一杯?!闭f罷又仰頭飲下。
太子蕭寶沖何止是微恙,簡直病入膏肓。時常飲酒,胡言亂語,這在宮廷已經(jīng)不是一個秘密。
“呵?!被屎笸蝗焕湫α艘幌?。
正在表達(dá)對太子祝愿的眾人面面相覷,不敢繼續(xù)。
“收起那套,直接開宴吧?!被屎罄渎暤?。
蕭寶凝一句話未說,也不看上首的帝后——這二人往日一直面和心不和,現(xiàn)在竟要在家宴上翻臉。
越亂越好。她屏住呼吸等著看好戲。
然而圣上非常給皇后面子,只講了幾句祝福話后便吩咐開宴。
蕭寶凝嘴刁,宴席上的山珍海味她并不喜歡,便一邊持箸假裝吃了些,另一邊與魏甯眼神交流。
文惜懷有身孕,或躺或站,不好一直坐著。只是一直看著蕭寶凝,有些出神。
皇后見太子妃有些不適,便找了個借口與太子妃一同離席回了后宮。
皇后與東宮妃離開后片刻,蕭立亥也借口酒力不勝,在眾人跪拜下退出了宴席。
然而這家宴在帝后離開之后才算是真正開始。
蕭寶凝身為英王獨(dú)女,先帝最寵長孫,眾星捧月,今日一見又與傳說中大不同,惹得皇親宗室紛紛有人來敬酒。
蕭寶凝一一飲了,一炷香不到便面色潮紅,眼神迷離,媚態(tài)橫生。
她扶著額頭,一副醺醺模樣,托著腮閉眼假寐,實(shí)際上一直瞇著眼看向魏甯的方向。
酒過三巡之后,眾人舌頭也變大了,亦有不少人紛紛離席出恭。
待吳江郡王蕭振南離席后,魏甯也走了出去,起身前朝蕭寶凝使了個眼色。
蕭寶凝會意,借口出恭離席。
然而蕭錦卻拉住了她。
“寶凝姐姐,錦兒也要去,咱們一起。”
蕭寶凝一個頭變作兩個大,她有事在身并不想帶著蕭錦。但蕭錦將她的胳膊拽得死死的,令她無法擺脫。
蕭寶凝無法,只能帶著蕭錦一同去了西閣。
蕭寶凝與蕭錦從西閣出來后,心中惦記著與魏甯的計(jì)劃,便對蕭錦道:“你先回去,我飲得有些多,在外吹吹風(fēng)。”
聽了這話,蕭錦抬起頭,眼睛卻異常明亮:“寶凝姐姐是在等魏甯表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