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竹板響起,不少路邊的老人仿佛同命相連,自覺地停下腳步捧起場來。
“噠嘚呤嗒呤叮嗒!”
“命賤由天不由我,不做螞蟻搬大象,沒娘的孩子不如草,有娘的孩子如草芥。娘你吃,你快吃,盼那兒郎把命活,娘不餓,娘不吃,回過頭來啃磚頭,嘎吱吱,嘎吱吱,墊巴肚子不閑嘴。
能飛的往南飛,能走的去陜西,麻雀方知活命地兒,豆蟲土窩藏一年。天旱了,下雨了,沒糧沒種可種了,一顆兩顆七八顆,不是糧食是草根,草根甜來又咸來,牛吃羊啃人也搶,土坑里挖出個羊羔子,一口一口咬上去,呸!不好吃,還怪硬,再一口,來一口,硬把那土坷拉吃得香。
除草種地莊稼好,今個盼著草快長,草根當(dāng)飯水當(dāng)粥,碗里木有幾粒米,娃過來,娃聽話,不哭不鬧這是乖,腿上沒有二兩肉,三根筋來支棱一個大腦袋!有親有故不容易,富貴貧賤不能移,是誰說,喘著氣的是活人,木有笑,木有話,活著木有活意思!不種地來,不干活,喘氣都是一個累營生,天當(dāng)當(dāng),地荒荒,天上的老天裝聾作啞不出聲。
早上好,晚上好,見面就問吃了嗎?人為財死鳥為食,咋就變成人饕餮。人間的不公不是罪,作惡心聲不可有,誰是非,誰是對,不去分說不去道。這里的爺們不簡單,把命活著與天爭,爭個天翻地也覆,過了今天是明天明天的明天會更好!會更好……”
一首飽含悲苦的山東快板越來越遠(yuǎn),葉正信二人已經(jīng)走出集市。
雖然也聽到了書中的一些內(nèi)容,可是葉正信并不喜歡小曲中悲涼的氛圍。
活著就要活得更好,不管是在任何一個年代,這都是人們所期待的。
時間快要來到晌午,大頭給龍虎山帶回來不少的糧食和酒肉,幾個伙夫早早便殺了兩只羊準(zhǔn)備犒勞眾匪。
大帳內(nèi)段志豪意氣風(fēng)發(fā),跟大頭二人聊得開心,等待手下們把酒肉端上來,為大頭接風(fēng)洗塵。
大頭這次沒有動過一顆子彈,竟把地主嚇破了膽,乖乖地貢獻(xiàn)上許多的糧食酒肉。
這次行動,大頭用了伏兵殿后我先行的計謀,待到土匪滿意地走遠(yuǎn)后,地主也沒發(fā)現(xiàn)他們說的機(jī)關(guān)槍和迫擊炮,只有瞪著眼珠兒氣得罵娘,也不敢追擊。
聽得大頭賣弄功勞,段志豪樂得哈哈大笑,山上槍支彈藥十分緊缺,能夠不動刀槍“借到”糧食,他們求之不得。
“老二,做得好,你起了一個好頭兒,以后咱們也要學(xué)著用一些計謀才對,省的牛頭山的那幫孫子說咱們是活土匪!哈哈哈?!闭f這話的時候,段志豪似乎把自己當(dāng)成了當(dāng)鋪掌柜:老子明著搶你,還叫你心痛卻假裝牙痛。
牛頭山之所以上次跟龍虎山大戰(zhàn)一場,借口就是:龍虎山乃是豺狼虎豹,不知殺了多少人,連貧苦百姓也不放過。的確,龍虎山有段時間確實過于囂張,已經(jīng)跋扈到自認(rèn)天下第一的程度,畢竟兔子不吃窩邊草,他們搶劫對象一般都是遠(yuǎn)處富戶或城里的有錢人??赡苁巧洗螕尳倭伺n^山附近的莊子,才惹怒了牛頭山。
段志豪從小出生在軍閥世家,做事狠毒無比,父親戰(zhàn)死沙場,他便帶著一部分屬下來此占山為王。幾年前母親去世,沒了牽絆,他更加肆無忌憚,本想要拉起隊伍重振父親當(dāng)年的雄風(fēng),但軍閥沒落,剩余部隊全被國民黨收攏,自知出頭無望,只得繼續(xù)做這一方的土霸王,可他野心勃勃,從不甘心就此縮著。
“多謝大哥的夸獎,也許過兩天老三老四也會收獲不小,既然那幫孫子小看咱們,咱們就做給他看看,早晚有一天咱們會給他牛頭山改個姓兒,哈哈……”
大頭明知下面兩個結(jié)拜兄弟做事有些虎,但每次的些許收獲,對他來說也算欣慰。
“嗯,好,會有那么一天的……”段志豪牛眼一瞪,略有深意的冷冷道。
老三老四收獲多少,段志豪沒有在意,唯獨對于報復(fù)牛頭山,他卻牢牢地記在了心里頭。
隨后幾個小頭目走進(jìn)大帳,首先抱拳行禮:“見過大當(dāng)家二當(dāng)家!”
“嗯,坐吧?!?p> “聽說二當(dāng)家這次收獲頗豐,真是恭喜了,呵呵?!?p> “二當(dāng)家,下次兄弟也跟著你出去長長見識吧?哎!在這山上悶得老子快變成猴兒了?!币粋€青須大漢拉著長臉喊叫道。
“哈哈?!北娙舜笮?。
“呵呵,這個我知道,胡哥每天閑來無事,總是蹲到樹杈上看風(fēng)景,這爬樹的功夫可比猴子還要精??!”
在座之人又是一陣的哄堂大笑,震得帳篷晃了三晃。
“好,下次帶你去?!贝箢^也爽快地答應(yīng)。
以前每次下山都是由一些小隊長帶隊,他們下山后就跟松開鐵鏈兒的野狼,見人就咬。
后來由段志豪為首的四大當(dāng)家共同商量,以后出門做事,暫時由幾個當(dāng)家人親自帶隊,這樣做有兩個好處,第一:可以有效地節(jié)制兄弟們做出一些出格的行為,斷了牛頭山的借口。第二:留下大部分人守護(hù)老窩,絕不能再像上次一樣,被人家打個措手不及。
青須漢子聽到大頭的話,高興得連連感謝:“多謝大頭哥!對了,前幾天咱們山上又發(fā)生一點意外,被一個老百姓害得咱們誤殺了孩子嶺馬占奎,豹子他娘的追了上百里,也沒抓到人,這不,那小子還在睡覺呢?”
大頭以為又出了大事,還嚇了一跳,他以為牛頭山又來找茬?原來是孩子嶺,頓時心情放松,臉上還浮現(xiàn)出嘲笑的樣子,對于孩子嶺他不屑一顧,概念中,如果說龍虎山是一只麻雀,那么孩子嶺就是一直蛆蟲,只能作為口中食物。
“哦,我們山上有沒有損失?”
“沒有,嗯……只是有上百顆樹木被燒?!鼻囗毮胁桓胰鲋e。
“呵呵,還好,不過這個小子膽子很大呀?竟然敢在咱們龍虎山撒野!”
“要不要去把那個孫三喊過來說道說道?”青須漢子說到這里,又想起了什么,繼續(xù)詢問:“大頭哥你是不知道,孫三在咱們這里耍了兩天,居然不愿回去了,還說想要加入咱們,哈哈?!?p>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孫三自認(rèn)這么想很正常,可是不仁不義卻讓他越來越?jīng)]有價值。
本來這件事情段志豪覺得是小事而已,豹子出去兩天都沒有抓住那人,現(xiàn)在說來也無益,不過讓孫三過來說一說孩子嶺的事兒,倒也有趣兒。
大頭嘴角上挑,得意之意溢于言表,他吩咐道:“叫過來吧,一會兒大家一邊吃喝,一邊聽笑話也不錯,哈哈?!?p> “遵命?!鼻囗毮凶渔倚χ鲩T兒吩咐了一個小弟。
“花,要不要我抱著你?”路上的葉正信,既不舍得扔掉包袱里的東西,又心疼媳婦。
“我能行,誰要你抱,大路上這么多人,可不像小道那么冷清,要是被人家看到還不羞死人?!?p> 這時,遠(yuǎn)處傳來一個老者的聲音……
“老四吶,爹平時是怎么對你的,你不能這樣啊,家產(chǎn)全都給了你們兄弟四人,這么做傷天理啊……”大概六七十歲的一個老頭,拉住馬車旁年輕男子的衣袖死活不放手。
“啪?!?p> “老東西,你再不放手,我打死你!”二十幾歲的男子揮手給了老頭一巴掌。
可是老頭還是死活不放手:“都說養(yǎng)兒防老,你怎么能這么對待我……爹不求別的,只求給一口餅子一塊咸菜還不行?”
老頭臉上明顯被打了不止一次,兩個腮幫子都有些紅腫,還是在不斷地乞求著。
“你還是我爹???你說你都這么大年紀(jì)了,咱們家只剩下幾百斤糧食,老婆孩子都等著吃飯,你就不能為兒子著想,自個兒早早地找個地兒藏起來,為家里做最后一點貢獻(xiàn)吶?哎!想起老人們說的,以前人到了六十歲就要活埋,這律法可真是太對了,糟老頭子活著還有什么用,不是給兒子拖后腿嗎?可惜啊,現(xiàn)在這律法沒有了!”這個高傲的年輕人,倒是跟老頭講起道理來。
車上女人孩子一大堆,邊上的幾個哥哥也沒人說話,都默默地贊同弟弟的建議。
路過的葉正信兩口子可是聽得清清楚楚,他不想管閑事,也沒想停下腳步,然而,衣角被狠狠地拉扯了一下。
葉正信嘆氣,自己二人還在逃命,哪里顧得上人家的家事,卻抵擋不住媳婦的菩薩心腸。
不等葉正信說話,沈大花已是三步并兩步來到年輕人面前。
“這位老人家是你的親爹不是?哪有你這么做兒子的,難道你就這么不念及親情嗎?”柳眉倒豎地沈大花跟對方講道理。
葉正信只能默默地做媳婦背后的男人,女人暴起發(fā)怒也是天崩地裂,只好由她去。
“什么,親情,呵呵,你懂個屁,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斷我財路六親不認(rèn)!這些都是我爹從小教我的?!蹦贻p人自認(rèn)說得很有道理。
幾句話聽得沈大花哭笑不得,真不知天下還有這樣的兒子:“小的時候你爹對你的養(yǎng)育之恩,現(xiàn)在就是報答的時候,你就應(yīng)該給他養(yǎng)老送終,你現(xiàn)在的做法就是畜生不如你知道嗎?”
“你才是畜生吶!婦道人家懂什么,我們家是做買賣的,買賣講究利字當(dāng)頭,有錢是大爺,沒錢是孫子,這也是我爹從小教我的?!?p> 沈大花瞥了一眼面色暗淡的老者,真不知他是怎么教導(dǎo)的兒子,滿口的胡言亂語。
沈大花還沒來得及反駁,老頭開口了:“老大,老二,我說老三吶,你們不能不管爹啊,以后爹還能給你們賺錢……”
老大用不善的眼神看了一眼沈大花,心中不悅,只當(dāng)這女人多管閑事:“爹,錢財都被姨娘們卷跑了,咱們家就這么點兒糧食,還有你的孫子們等著吃飯,你還是去找?guī)讉€姨娘去吧?!?p> “啊……可,可我都不知她們?nèi)ツ膬毫?,怎么找?”老頭滿臉疑惑。
“這就是你自己的事了,我們也沒辦法?”人高馬大的老二也開口了。
老頭又看向老三:“老三吶,你還記得爹為了給你娶小濤他娘,忍痛賣了兩頭水牛當(dāng)彩禮,才把她娶過門兒?”
“爹,你娶四姨娘,還用了三頭水牛呢?”
“啊……嗨喲……作孽呦,作孽呦,我養(yǎng)了一幫子好兒子,好兒子……嗚嗚嗚?!睅讉€兒子沒人心疼自己,老頭直接氣得老淚縱橫。
此時,沈大花算是充分了解了清官難斷家務(wù)事的真諦!
“不管什么理由,自古華夏講究孝道為先,你們這么做就是豬狗不如!”沈大花直接開罵。
老四二十幾歲,正當(dāng)壯年,早就已經(jīng)忍不住想揍這個多管閑事的婆娘,兩步上前冷聲道:“你再說一遍?看老子會不會打掉你滿嘴牙!”
沈大花有些害怕,想想,為了老人家她還是不甘示弱:“就罵,就罵你又怎么樣,白眼狼,小畜生!”
“啪!”一巴掌干脆利落。
嚇得沈大花一縮脖子閉上眼睛,沒有感覺疼痛?睜開眼,卻見年輕人捂著腮幫子呆呆地看著自己身邊。
沈大花側(cè)臉就見到自家男人,正面帶殺氣地瞪著年輕人。
年輕人感覺委屈,他也只想嚇唬嚇唬這個女人,沒想真的動手打她,卻被人家男人來了一巴掌。
三個哥哥頓時惱怒,堂堂的幾個漢子站在邊兒上,這個男人居然敢打自己的弟弟?
還不等幾兄弟動手,老頭就已經(jīng)在葉正信胸前錘了兩拳:“打我兒子,你怎么能打我兒子,我老杜的子孫不準(zhǔn)任何人欺負(fù)!”
發(fā)泄過后,老頭流著老淚,仰天長嘆:“我老杜家是造了什么孽啊……嗚嗚嗚?!?p> 不痛不癢的兩拳,打得葉正信莫名其妙,他已經(jīng)明白得透透兒的:老頭已經(jīng)無可救藥!
這下沈大花又不干了,老頭居然打自己的男人,瞬間臉色陰沉得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