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并肩走往城中四方神殿的道觀,所經過之處漸漸從人來人往的長街轉變成人煙稀少的樹林,許是太過安靜,兩人的呼吸聲此事都能聽得格外清楚。
快到道觀時靈織便聞到一股燒焦的味道,兩人對視一眼施法登上道觀,只見熊熊烈火將道觀團團圍住,而火中有人舉劍大肆殺戮,靈織一眼便認出那是飲血劍,眸里驟冷。
“沈凌霄,你走火入魔了不成,連凡人也敢隨意斬殺?”靈織看著遍地焦尸,拽緊了拳頭:“他們何其無辜?”
沈凌霄一身白衣上染透了鮮血,轉過身來時面上無悲無痛,火光中,猶如地獄里爬出來的羅剎。
“靈織天官,義正言辭?!鄙蛄柘龊鋈贿肿煲恍?,看著靈織的眼神也格外無辜:“活得坦蕩啊?!?p> 沈凌霄的笑容越發(fā)詭異,五官漸漸扭曲在一起,一層一層面皮褪下,露出一張讓靈織噩夢連連的臉。
“沈…允……”靈織盯緊了火海里的那張臉,下意思的拽住了自己胸前的衣衫喘息起來,謝子虛面上更是詫異,不等靈織開口,已是一人沖進了火海同沈凌霄對打起來。
那怎會是沈允?
靈織心緒越發(fā)清明,抬頭抽筆一劃,招來大雨,滅了這大火,雨中沈凌霄滿是傷痕,謝子虛與其對峙,手里的折扇也已經毀得沒了模樣。
“付靈織?!鄙蛄柘霰П鄢`織莞爾,語氣可憐:“你還要殺我一次不成?”
“閉嘴!”謝子虛幻化出一把長劍直沖向沈凌霄,靈織心里漏了一拍,明知那沈凌霄并非沈允,可下意識的還是擋在了沈凌霄的身前,這一劍刺中肩膀的那一刻,靈織分明能從謝子虛的眼中看到無盡的恨意。
他在恨這張臉,恨著當初那個愚昧無知的人。
“沈…沈允……”靈織是朝著謝子虛叫喚著這個名字。
謝子虛握劍的手在顫抖,大雨中,他的神情愛恨交織。
“靈織天官可是在喚我?”身后的沈凌霄發(fā)出森森的笑聲,手猛地掐住靈織的脖頸往后退出大步,劍從身體里拔出,靈織竟一時不知是脖子更疼還是肩膀更疼,面上抽搐了一下,語氣卻輕快起來:“我當年飛升時,雙神殿的主神也來道賀過,談論起先前的主神時,這位主神可是悲憫的很?!?p> “虛情假意。”沈凌霄冷哼了一聲,手上的勁又大了許些:“你若再多說一句,信不信我掐斷你的脖子?!?p> “從一個上天元的天官淪落至此,可好受?”靈織雖痛得難以呼吸,卻是一字一句的故意去激怒沈凌霄,沈凌霄怒不可遏,朝著謝子虛歪頭冷笑:“真是晦氣,殺了可好?”
謝子虛將劍往后一拉,語氣挑釁:“盡管試試?!?p> 若論功法,謝子虛算得上是新出之輩的翹楚,可沈凌霄仗著飲血劍在手,又有靈織一命威逼,相比之下更勝一籌,不一會兒謝子虛身上便多了幾道傷口,沈凌霄單手負劍,掐著靈織越發(fā)得意起來:“區(qū)區(qū)小輩,竟能妄言?!?p> 沈凌霄又往前一步,腳下就被術法所控,一道金鎖從腳下纏繞至上身,沈凌霄剛一松手,靈織便轉身退到了謝子虛身旁,將謝子虛的劍一奪,緊握在手朝天劃出一道符文:“怨起——”
白衣祭魂,可招萬怨,可解萬恨,可尋人百里三魂,可重塑人千里六魄,可這樣的術法,卻要以術者自身靈氣為氣,若養(yǎng)之,功力自損,若損之,傷痛百倍。
“區(qū)區(qū)小輩,能讓你死?!苯疰i上纏繞著無數的臉,有喜有悲,有哭有愁,越來越多將沈凌霄緊鎖其中,靈織白著臉施法,被困在術中的沈凌霄哀嚎不已,用著沈允的那張臉哀求起來:“靈織,靈織,你瞧瞧我,你再瞧瞧我。”
靈織緩緩往前,謝子虛正要出聲阻攔,靈織卻舉劍一劃,將那張臉傷得血肉模糊,難以辨別真容。
“誰!”靈織臉一側,一道術法擦肩而過,將沈凌霄一卷,直接就破了陣,云煙過,只留下一座道觀廢墟與一地的焦尸。
“靈織!”謝子虛忽然轉身往前一擋,原是那消失的術法竟從地而起直沖向靈織,四目相視,一如過往。還來不及去追,謝子虛癱倒在地,鬢角冷汗,唇色發(fā)白,已然中了幽冥之術。靈織看向謝子虛身上的傷口,連忙渡氣將其壓制,眉目里盡是擔憂。
“誰稀得你來擋......”靈織握住謝子虛的手,就如同多年以前握住沈允一般,溫柔繾綣:“真是傻子?!?p> 既然死了,回來作甚;既是尋仇,救她作甚。
她早就不是那個需要人保護的閨閣小姐了。
“真是傻子......”
她又何嘗不是?既知他已回來,卻還是樂意陪他做戲,既知他為何而來,還是想讓他得償所愿,左右不過賠給他一條命罷了。
可是,可是她又何嘗不恨,何嘗不怨。
“何至于斯......”
一滴淚。
兩滴......
三滴......
漸漸積累,漸漸融合,匯成從前。
從前,壁國,付家。
“阿娘,阿娘,別把我送走......”靈織哭著跪在門外,兩只小手都擦不來臉上的眼淚,哥哥自然無比心疼,早早的就勸解父母,阿姊更是陪著靈織跪地哀求,可皇命難違,因神格被封為神女,是靈織之幸,亦是親人分離之痛。
“靈織啊,為何偏偏,是你呢?”阿爹摸著靈織的頭,何嘗不是疼惜。
這等榮耀,是福是禍,無人得知,可靈織就因為這樣常人不及的福分,被迫離了家,住進了百姓不得入的皇宮。
茂苑城如畫,閶門瓦欲流。
世人皆往,卻不是靈織所想,她是人,不是物,更不是受人供奉的神。
可她已然被逼成了神,入住皇宮,受神女封號,吃穿住行皆為上等,受萬民跪拜,就連陛下都對她恭敬有禮,可幼小的靈織尚且還不知何為欲戴其冠必承其重的道理,還會日日哭喊著要回家,可神明又怎能弱小的流下眼淚,只要靈織哭喊,受罰的便是付家,日復一日,靈織漸漸知道如何收斂自己情緒,甚至也不會再露出孩童該有的模樣。
她必須時常謹記,她是神。
神,無悲無喜,更無憂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