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安在人群中站著,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一個魁梧的黑大漢,和陳更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一模一樣。
小鎮(zhèn)居民千百戶,足足有萬余人口,此刻至少有半數(shù)都來到了河岸,更遠處,星星點點的火光一抖一抖,顯然是有不少正在路上的人。
奇怪的是,所有人見到水鬼不但不害怕,反而面露激動。
老板從人群中走出,身后跟著圓滑的常勝和木訥的許三。
老板嘴中念念有詞,不知在說什么,浮在空中的水鬼張開雙臂,很快一指點出,一股巨浪沖上岸邊,淹沒所有人。
但詭異的是,這巨浪仿佛是虛幻的假象,明明被淹沒,但卻沒有感覺到一絲水的壓力。
巨浪消散,趙安看向四周臉色慘白無比。
周圍,所有小鎮(zhèn)居民都變?yōu)榱祟^發(fā)濕漉漉的水鬼,他一個人站在鬼群中顯得格格不入。
一根根火把跌落在地面,所有水鬼慢慢回頭,一同看向趙安。
夜寂靜的可怕。
巨大的恐懼迫使趙安轉(zhuǎn)身就跑,他渾身顫抖著,從頭到腳卻都已經(jīng)發(fā)麻。
漂浮在河岸的張春木落在岸邊,看了看麾下的諸多水鬼,大手一揮。
月光下,一大群濕漉漉的水鬼宛如喪尸群般撲向趙安的背影。
趙安的恐懼在身后鬼語中的夢魘無限放大,可強烈的求生欲望反而讓他激發(fā)了潛力,一直沒有突破的身法此刻進入一種新的境界,慢慢地他趴在地上像貓一樣奔跑,速度暴漲一大截,將水鬼遠遠甩在身后。
陳更目瞪口呆的看著趙安手腳并用跑過自己,一瞬間那種身后無人墊背的感覺讓他也跟著頭皮發(fā)麻。
這個世界太恐怖了,所有的人都是水鬼?那自己吃的胡辣湯是什么?他喝的酒是什么?一切細節(jié)在一瞬間細思極恐。
慌亂中,陳更明眸運轉(zhuǎn)到極致,遠遠看見一盞燈籠散發(fā)出溫暖柔軟的白黃色亮光,一個人影在朦朧中閃現(xiàn)。
“趙安,給來的時候到的書院跑,那里有人。”陳更沖著趙安背影大喊一聲,隨后雙腿猛地膨脹粗大一圈,輕靈步運轉(zhuǎn)到極致,速度猛增。
血強化·雙腿。
兩人幾乎是同時跑進書院,此時頭頂月輝依舊,有一道背影出現(xiàn)在他們身前。
大批水鬼趕到書院門口,將這里圍的水泄不通,但卻都止步于燈籠溫暖的光輝外,陳更回頭,只能看見一雙雙渴望血肉的眼睛。
教書先生緩緩轉(zhuǎn)過身,慍怒的看著陳更和趙安。
“坐不端,站不直,口吐粗氣對長者,禮數(shù)何在?”
兩人連忙站的筆直,目視前方,標準的軍姿。
教書先生這才消氣,轉(zhuǎn)身用木勺舀出一碗白澤吐出的泉水,遞給他們。
“一人一半?!?p> 兩人相視一眼,連忙接過木勺大口喝下,很快兩人同時跪在地上,嘴里吐出大口惡臭的污穢。
教書先生對刺鼻氣味視而不見,而是直直看向遠處的鬼王。
“百年修行吞噬良民萬余,老幼婦孺皆亡于河中淪為水鬼,罪惡滔天,罄竹難書,老夫舍身鎮(zhèn)壓了你的前身,沒料到你居然甘愿舍棄人身淪為此等兇物,荒謬至極,這天下怎么了?”
鬼王緩緩張口,仿佛有數(shù)百年未曾說話一般,嗓音沙啞粗糙。
“吾……何罪之有?”
教書先生大怒道:“喪盡天良,老夫拼得魂飛魄散也要滅了你?!?p> 書院中,一根戒尺飛出落在教書先生手中。
“鬼魅退讓!”
教書先生高喊出聲,門口燈籠突然光芒四射,無數(shù)灼熱光線激射而出,宛如熱油一般淋在水鬼群中,很快疼痛的鬼叫聲伴隨著肢體被洞穿融化的青煙在夜空中久久飄蕩。
陳更艱難的合上嘴,感覺腸子都快吐沒了,結(jié)果抬頭看見趙安哇的一下吐出一只癩蛤蟆,瞬間他的胃里翻江倒海。
哇~
似乎感覺背后兩人實在有辱斯文,教書先生戒尺一揮,瞬間一道白光飛出將地面污穢凈化一空。
趙安痛苦的捂著胸口,滿臉生不如死的表情,陳更知道他還有最后一口積郁的臟東西卡在嗓子眼里,于是連忙用木勺接了一下白澤石像鬼吐出的泉水給他灌下。
噗。
一大口臟水噴出喉嚨,趙安感覺渾身輕快。
陳更渾身沾滿臟東西,木勺掉落在地,攥著拳頭的身體在瑟瑟發(fā)抖。
趙安舒服的吐出一口長氣,卻莫名感覺到一股殺氣,瞬間雞皮疙瘩涌上來,嚇得他連連向后竄了十幾步看著陳更。
陳更憋屈的轉(zhuǎn)身去處理了一下,扔掉了身上的衣服,換了身黑色的短袖短褲,隨后站在白澤石像旁端著木勺連喝三大碗才壓抑下火氣。
趙安半天后終于憋出一句話。
“兄弟,對不住了?!?p> 陳更剜了他一眼,隨后看向教書先生和鬼王的戰(zhàn)斗。
“這么多水鬼,這教書先生能打過嗎?”
趙安正了正臉色,說道:“不知道,反正這鬼王不死,咱們是出不去的。”
外面,教書先生頭頂漂浮著燃燒著熊熊白色火焰的燈籠,周圍百米一只小水鬼都沒有。
他右手拿著戒尺,對著被火焰山籠罩的鬼王訓誡道:“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p> 他隔空狠狠落下一尺,像抽學生的手板一樣。
鬼王肩膀出現(xiàn)一道白色匹練狠狠抽下,宛如滾燙的烙鐵印在身上,絲絲縷縷的煙霧蒸騰而起,痛的他幾乎單膝下跪。
吼。
一聲低沉的鬼吼聲響起,周圍大批水鬼突然悍不畏死沖向教書先生。
“子不語怪力亂神焉,然鬼怪襲擾何如?”
教書先生義正言辭吼道:“當斬!”
頭頂燈籠白焰滾滾落下,水鬼們沾之即死,然而水鬼們依舊前赴后繼,全然不知生死為何物。
很快,燈籠光芒暗淡,老板化成的鬼將跳出來,召集身后水鬼發(fā)出凄厲音節(jié),頓時一道道惡水從他們口中噴向燈籠,仿佛熱油淋水,燈籠瞬間滋啦一聲冒出火光消散。
燈籠似乎與教書先生氣機相連,燈籠破碎的一刻,教書先生也噴出一口老血,瞬間氣勢弱了大半。
鬼王從地上站起,鬼將大手一揮,麾下幾十只實力強悍的鬼兵站出,領(lǐng)頭的赫然是圓滑的常勝和木訥的許三。
而其它強壯的鬼兵,大多都是煉肉煉骨境的俱樂部成員。
轟隆。
嗖嗖嗖。
十幾支鐵箭夾雜著風雷音射出,一團團黃色血花在這些鬼兵胸口頭顱綻放。
箭無虛發(fā)。
陳更放下雷龍弓,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他射殺的都是煉肉境左右的水鬼,全都一擊必殺。
趙安拔出開山刀,一聲不吭沖殺在了教書先生前頭。
教書先生身形搖搖欲墜,陳更上前扶住他,同時看向憤怒的鬼王,心中殺機開始肆無忌憚橫掃而出。
感受到陳更灼熱的誅魔之心,教書先生把手中戒尺交給他。
“其實我早已經(jīng)油盡燈枯,如今不過是回光返照,此等惡獠,切記殺無赦!”教書先生緊緊抓住他的胳膊,言辭鑿鑿。
陳更摸著戒尺冰涼尺身,站在了他身前。
力量,似乎在突破。
積累許久的水庫,如今終于到了蓄滿的時間。
量變終究引起質(zhì)變。
身體改造完成了。
隨著血液深處最后一個細胞蛻變完畢,陳更身體猛地一震。
初境破。
一瞬間,他的基礎(chǔ)力量從兩萬八千斤攀升到了四萬斤。
雖然力量增強并不多,比起以前的全盛狀態(tài)更是忽略不計,但從此刻開始,他的生命圖譜已經(jīng)融合龍象之力走向進化。
感受到陳更心中的滾燙殺意,戒尺上面浮現(xiàn)出一層白焰,充滿光明熾熱的氣息。
三尺戒尺三尺鋒,劍劍青鋒誅邪魅。
陳更以尺為劍,瞬間逼近鬼王,瞬間出手十幾劍,繚繞著白焰的戒尺宛如神圣之劍,一時間居然壓著鬼王打。
鬼王面目猙獰,巨大鬼爪抓向陳更胸口卻被一劍逼開,很快又是道道亮白劍光如暴雨般密集而至。
吼!
鬼王向河邊竄去,那里是他的主場。
很快,水鬼群節(jié)節(jié)后退。
趙安一身是血的單膝跪地,手中開山刀扎入地面,顯然已經(jīng)重傷。
教書先生看著他,又看著陳更追殺出去的背影,露出和藹的笑容。
“人中英杰莫過于此。”
嗖。
陳更從街道上的房屋屋頂飛馳而過,踩碎一片片石瓦,身法流暢如水,輕松緊咬著鬼王。
鬼王大手一揮,身后水鬼開始阻擊陳更,紛紛張牙舞爪像屋檐上的陳更撲去。
幾十只水鬼將陳更淹沒其中,但下一刻,耀眼的白色光線斬破黑夜,撲上去的水鬼全部被劍氣割喉,更是被一股巨力震飛,連帶著將身后撲來的同類撞倒引起混亂。
陳更趁機飛速前進,腳踩撲上來的水鬼腦袋,借力趕路的同時一腳將其脖子踩斷。
河岸邊。
鬼王已經(jīng)漂浮在了河面之上,顯然擁有了極大的底氣。
“以為來到主場就能活了嗎?”陳更彎下腰的同時閉緊雙眼,左腿向斜后方伸去,戒尺收斂光輝從腋下向后滑去,身子幾乎俯貼在地面。
鬼王可控水,雙爪一揮,瞬間在身后凝聚出道道鋒利水箭和長矛。
吼!
成百上千根水箭長矛激射而出,瞬間在地面濺起一個個大坑。
面對頭頂即將落下的鋒利長矛,陳更依舊緊閉雙眼。
就在即將被長矛命中的那一刻,陳更睜眼了。
一道巨大的白焰劍氣斬破周圍水箭長矛,瞬間將其蒸發(fā),劍氣浩浩湯湯宛如君王令旨不可忤逆,隨后劍氣迅速劃過天邊。
趙安抬和教書先生起頭,河岸那頭亮如白晝,但又很快暗淡下去。
河岸邊。
陳更落在地上,伸手握住鬼王死后掉落的一塊水藍色寶石。
天空突然明亮,陳更回到書院,教書先生看著兩人,笑著揮揮手。
“我本身就是一道殘魂而已,如今鬼王之身被滅,我也算了卻一樁心事,你們二人走吧,最后的事情就交給我了。”
陳更雙手捧著戒尺遞出,教書先生搖搖頭,隨后他輕點白澤石像,瞬間泉水沖天而起,化為兩只水身白澤走向他們。
感受到白澤身上溫柔的力量,兩人伸手輕觸,一股股溫暖的涓流進入他們的身體,趙安睜大雙眼,這股力量迅速完成煉脾,隨后煉肺煉腎也迅速完成。
煉腎境圓滿,他步入了煉肝境初期又緩慢推進至中期,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大驚失色,隨后便是苦盡甘來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眼淚。
陳更感受到自己瞬間來到了煉體五段的盡頭,隨后便要接受洗禮,而這股充滿正氣的能量居然直接開始洗禮,很快他的力量節(jié)節(jié)攀升。
煉皮境初期……煉肉境初期、中期,煉骨初期……煉骨后期……煉脾境后期……煉肺境中期、后期……煉腎境后期,一直到煉肝境初期。
陳更臉都綠了。
渾身顫抖著。
內(nèi)心壓抑著一股巨大的憋屈感。
他給自己準備了龍血和其它各種血液洗禮,就是為了比頂級洗禮還要厲害,這泉水雖然在洗禮后直接增幅了兩萬斤力量給他,比高級洗禮還要厲害,可是比起龍血……
他沉默了,這就是命吧。
算了,實力暴漲也是好事,起碼韓遠山不再怕了。
想通后陳更露出古井無波的平靜表情,對比之下,趙安就顯得狼狽許多。
教書先生呵呵一笑道:“小兄弟,你似乎有不少秘密?!?p> 陳更皺眉,“先生有何教誨?!?p> 教書先生搖搖頭,取出一個灰撲撲的罐子,說道:“我出生在蒼州泰安道合光府云城,家里算是小有財糧,后來我?guī)煆挠诮鹣忌教鞎鴮W院,拜師田鴻子,如今不知過去多少年景,家中族人應該早已尋不見,勞請小兄弟將老朽這堆爛灰送回書院,若是不得,葬在云城乃至合光府郊外荒野也可,老朽謝暉九泉之下也會感激小友。”
陳更鄭重拿起罐子,說道:“先生,外邊很復雜,我也不知能不能將這骨灰送回先生家鄉(xiāng)或者書院,但先生以身鎮(zhèn)魔,后生欽佩之至,我輩讀書人當如此敢為天下先,若有一絲希望,我也定當完成先生遺愿?!?p> 教書先生笑著點頭,隨后輕輕揮手。
很快,小世界天崩地裂,一道巨大的封印陣從崩裂的大地下顯化而出,三人飄浮在空中,看著腳下黑煙滾滾。
巨大的封印陣下,一頭藏在濃稠黑霧里的鬼怪瘋狂撞擊,但白金色大陣巍然不動。
教書先生笑道:“這水鬼致使一方生靈涂炭,殺人盈野,我當年拼得身隕才將它封印,經(jīng)過這么多年封印損耗,加上如今它肉身已死,總算可以滅了它?!?p> 鬼怪吼道:“吾何罪之有?”
憤怒的吼聲透過封印傳出,一曲嗩吶音響起,當日河神祭的景象出現(xiàn)在三人眼前。
鬼怪咆哮道:“吾溺死水中成為水鬼,千百年間從未殺害一人,當時州府遭遇百年一遇的天干地旱,吾不忍心見生前故土生靈涂炭,犧牲足足三百年苦修地涌河泉,救得一方百姓,可爾等何為?”
“吾修為大損,被同類覬覦隨時有生死之危,吾只要你們?yōu)槲医ㄔ祆籼眉腊葜一謴蛯嵙Γ瑺柕染尤欢鲗⒊饒?,潑了滿河的黑狗血還請道士誅殺我,吾受盡苦楚,被無數(shù)水鬼吞食血肉靈魂?!?p> “此仇此恨,吾吞食昔日救活的萬余人何罪之有?”
陳更看著眼前景象,一時間胸腔居然積滿憤怒,生出了同情之心。
趙安也是如此。
教書先生搖頭。
“非也。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你廢三百年苦修救了一方百姓為功,被同類啃食也為人過,死后定能進入輪回為大富大貴之家。然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可曾知你本該被我族大能早早殺得魂飛魄散,可念在你一直本本分分不沾因果,我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視而不見,可你造下殺劫,自損功德,豈不知是自取滅亡?”
黑霧瘋狂扭曲,鬼怪桀桀而笑從中傳出,透著無盡悲憤。
“好一個來世富貴之家,吾只求獨身安穩(wěn),沒料到一時惻隱之心居然換來如此惡禍,下一世?你可是忘了水鬼不拉人下水便不可入輪回?哈哈哈哈!好一個人族。若真有來生,吾只求做那天上惡鬼,殺盡爾等世間人!”
教書先生揮揮手,陳更和趙安從世界消失。
熊熊火焰從他殘魂涌出,他對著鬼怪道:“世間的確不是非黑即白,還有灰和其它色彩。我身為人族,雖憐憫你,卻不得不殺你。”
光明火焰落下,封印背后的無數(shù)黑霧宛如冬日雪遇三伏烈日飛速消融,無窮無盡的悲憤聲響起,質(zhì)問、憤怒,最終都化為絕望的詛咒。
世間一片光明。
教書先生怔怔道:“敢為天下先,我輩書生當如此啊。”
小世界開始崩塌,教書先生閉上雙眼,魂魄淹沒于無盡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