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的盡頭是一座座大山,望山跑死馬在這里同樣適用。
陳更離開小鎮(zhèn),向著四周探索,于是發(fā)現(xiàn)了這個世界的詭異之處。
這個世界擁有盡頭。
遠處的山峰無論他怎么奔跑依舊那么遠,可一旦他回頭,小鎮(zhèn)入口不過二三里路。
很快,他的足跡踩遍小世界,腦海里出現(xiàn)了小世界的輪廓。
小鎮(zhèn)坐落在平原之上,一條水量充沛的淡水河從小鎮(zhèn)旁邊蜿蜒而過,如果從空中看,這條河宛如一字中間凸起一個半圓弧的形狀,河流沒有源頭,也沒有盡頭,仿佛一個圓循環(huán)不止。
小鎮(zhèn)四周是永遠跑不到盡頭的假象,至于天空的高度和大地的厚度,陳更沒有能力探查,但是他能看見一些東西。
忙碌到晌午,他走進小鎮(zhèn),扒拉干凈一大碗米飯和肉湯,看見老板收拾好大包小包,似乎準備出門跑路的模樣。
陳更問道:“老板今個兒什么日子?”
老板收拾好行囊,招呼兩個小二扛上車后說道:“今個兒是一月一次的河神祭,是鎮(zhèn)上的大事,基本上手頭沒大事兒的都會去,而且這一次是年關大祭,估計會很熱鬧,你也跟著去瞧瞧?”
陳更點點頭,隨后主動扛起一大包行李跟著老板出門。
四個人把東西扔上板車,皮膚黑黃的小二一聲不吭拉起車向鎮(zhèn)外走去。
長的白凈點兒的小二哼著不知名的鄉(xiāng)野小調,樂在其中。
老板拿著根卷煙長抽一口,笑罵道:“常勝,你嘴里這活兒是越唱越溜了,老實交代,上個月的工錢是不是拿去找怡紅耍了幾天?”
常勝唱完小調,樂呵呵道:“我又不傻,那點兒錢扔進那銷金窟,不如攢下來娶個水靈兒媳婦兒,到時候再生幾個孩子,狠狠收你幾份厚禮。”
“呦?!崩习遄旖且贿郑翱床怀鰜碓鄢傩乃歼@么活絡,還好不隨你爹那個賭鬼,人都掉錢眼兒里去了,給兒子取名常勝?!?p> 被老板調侃常勝也不惱,反而笑著對旁邊拉車的小二說道:“許三兒,要不換我拉會兒?”
許三淡淡道:“你閉嘴就好?!?p> “得嘞?!背贅返门氖郑安挥美噰D?!?p> 老板看著兩小二搖搖頭,隨后和陳更閑聊起來。
陳更好奇道:“老哥兒,你給我說說這河神祭是怎么回事兒唄?”
老板遞給他一支卷煙,陳更連忙雙手接過,叼在嘴里后熟練用火折子點燃。
一口地道的香煙吐出,舒坦。
老板指著萬人空巷的街道說:“每年這個時候大家都爭先恐后跑,我呢就掐著點,等這個時候街道上沒人了,板車一拉我們三個就上路,你看路上沒人走著多舒坦?!?p> 陳更笑著點頭說是。
老板繼續(xù)道:“說起這河神祭,里面可有講究了??偟膩碚f流程很固定,先有一班人敲鑼打鼓通告祭祀,接著殺六牲放五谷,大家一起誦讀祭文,最后就是鬧了,到時候賣啥的都有。”
陳更哦了一聲,低頭心想,就這么簡單嗎?
老板深深看了他一眼,隨后吐出一個煙圈,隨風飄散。
很快,幾人來到弧形河岸,平日里人影寂寥,此刻卻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老板讓兩個小二去停好板車,隨后帶著陳更穿過人流,來到最前頭的位置。
陳更看見張春木和幾個手下橫刀立馬站在河岸邊,意氣風發(fā),看起來個個都威武雄壯,顯然是在做一件很風光的事。
老板拉著陳更走到邊邊一角,很快常勝笑著將兩個板凳擱在地上,又麻溜從許三手上接過小桌子,取出一壺小酒,放上一碟花生米和鍋巴,接著給老板和陳更每人斟滿一杯酒。
弄好這些,許三沉默蹲在老板身前不遠處,看著張春木等人,眼中帶著點羨慕和憧憬。
常勝從人群中擠出,兩分鐘后嘿嘿笑著回來,從懷里摸出一包鹵煮火候正好的鹵牛肉和一包油炸蠶蛹。
老板哈哈一笑,高興的遞給常勝兩片銀葉子。
常勝美滋滋接過銀葉子,眼珠子滿是喜色,鹵牛肉七枚大錢,油炸蠶蛹不過兩枚大錢,幾乎白賺一片銀葉子。
這點兒錢可不少了,夠去找怡紅好好談一夜風花雪月了。
陳更伸手捏起一枚蠶蛹,放入口中出乎意料的香脆,能和小時候吃的炸知了相提并論。
老板笑道:“這炸蠶蛹味道不錯吧,這家我從小吃到大,配上小酒,給個神仙也不想當啊。”
陳更伸出拇指贊道:“一個字,絕!”
兩人相視一笑,舉起酒杯輕輕一撞,一飲而盡。
“吉時已到,啟年祭!”
隨著一道肅穆莊嚴的聲音響起,河岸響起一陣嗩吶聲。
一個頭綁著白巾的老漢閉著眼吹著嗩吶,腳下一步一頓,似乎暗含某種韻律。
嗩吶聲音蒼遠凄涼,低沉之中又帶著悠揚。
滿坐寂然。
陳更見周圍人神色肅穆,都不再嬉鬧吃喝,連六歲頑童也是如此。
一時間,他的思緒也隨著嗩吶聲響此起彼伏。
隨著老漢赤腳隨意踏出,眾人仿佛看見一個莊稼漢面朝黃土背朝天,一輩子在地里刨食,春種、夏忙、秋收、冬藏。
時而捧著五谷滿臉褶子笑開,時而蹲坐在地,披著蓑衣看梅雨愁云慘淡。
春寒料峭,乍暖還寒。
莊稼漢赤膊在地,顫抖著種下谷子。隨著一聲高昂嗩吶聲響,日頭漸高,夏日炎炎,田地日漸干涸,大片龜裂宛如老漢臉上褶皺密集,一眼望不到頭。
老漢跪在天里,祈求蒼天有雨,三日過去,依舊無雨。
嗩吶聲密集起來,宛如龍蛇起陸。
血黃色的泥水滴滴落落,到處都是紅著眼的人。
似有白骨滾落山坡落入河道,鮮血淋漓。
滿腔熱淚混入泥土,不知為何,地涌活泉。
雨水半月后姍姍來遲。
此年秋,碩果累累,近年關,河神祭。
最后一道悲壯音律沒入云端,所有人悲從中來。
陳更看向身旁老板臉龐劃下兩行熱淚,身邊人,大多如此。
漸漸。
肅穆低沉祭文頌于口中,眾人自發(fā)站立,嘴中念念有詞。
“性空真水,性水真空。
非因非緣,非自非然。
……”
祭文頌念完畢,世界轟然嘈雜起來,眾人開始說起家長里短,嘮起奇聞異志,各個精神飽滿,仿佛之前從未流淚。
老板捏起幾粒花生米丟入嘴中,隨后撕開鹵牛肉,遞給陳更。
“陳兄弟,來吃肉,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吃,喝!”
陳更大笑起來,和老板開始大吃大喝,隨后談著風花雪月,頗有相見恨晚之意。
這時,河岸傳來一陣騷動,陳更抬頭望去。
一群馬牛羊豬狗雞被趕了過來,一股牲畜的氣味兒隨風飄揚,陳更皺眉,并非因為這種味兒他受不了,而是周圍人聞見后反而變得興奮。
這時張春木幾人大步上前,很快拔出長刀,快刀快人,一刀切掉牛頭,引來一群人拍手叫好。
他的其余幾個兄弟手起刀落,一只只牲畜被割掉腦袋丟入湖水。
氣氛逐漸走入高潮,小販端著酒水不斷在人群中穿梭,個個滿頭大汗,汗流浹背,賣瘋了,酒水根本就供不應求。
漸漸地,陳更跟著老板一塊兒大聲叫好,滿面紅光,一壺酒飛快見底,老板大手一揮,常勝很快手腳輕盈的遞過來兩大壺烈酒。
老板拍開泥封,遞給陳更熱血沸騰道:“老弟,喝酒助興!”
陳更仰頭大笑,露出一口大白牙道:“老哥走一個!”
砰。
酒壺相撞,一股股劇烈的暖流在陳更體內流淌,這酒很烈,他就像普通人喝下兩斤白酒一樣,很快兩人喝的酩酊大醉。
迷蒙之中,陳更揉著腦袋坐起,突然看見張春木提刀走來。
他猛然驚醒,但發(fā)現(xiàn)四肢無力,身體不聽使喚。
張春木大笑著,渾身沾滿鮮血,有牲畜的,還有……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