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位膽小鬼的自述:完
就這樣又過去了大半個月?,F(xiàn)在的我不用護士推著輪椅,也可以在醫(yī)院拄著拐杖散步了。
我和阿景也這樣一天天熟絡(luò)起來。在醫(yī)院的飲食真的是平淡,偶爾能給我吃點番茄醬,我都會因此高興的不得了。
阿景幾乎每天都會被護士小姐教訓(xùn),他看書入迷經(jīng)常會忘記吃午飯。
我也不好打攪他,于是護士每次都會逼他吃下冷掉的燉菜。
“景哲對午飯還真是不上心。”我有一次說道。
“以前我都是下午3點左右吃午飯,沒辦法。”阿景把書合攏,“誰叫我經(jīng)常上晚班呢?!?p> “景哲以前是做什么的?”
“在酒店里拉大提琴?!卑⒕坝行┎缓靡馑颊f道,“每次我值得都是夜班,一般都會睡到第二天的下午起床。”
“很厲害啊,竟然會這么高雅的樂器?!?p> “小時候還埋怨父母逼我,結(jié)果長大了卻離不開這門樂器,真嘲諷?!?p> “不挺好的嗎?我覺得很酷啊?!?p> “和穗呢,之前是做什么的?”
“很久前是海關(guān)的?!?p> “不錯啊,是個社會精英?!?p> “我學(xué)習(xí)挺不錯的,畢業(yè)了之后就被海關(guān)招走了?!蔽液芟硎馨⒕暗姆Q贊。
“不過工作也并沒有什么值得稱贊的,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討厭的人倒不少,有看上我臉接近我的人,有排擠我工作順利的。還有喜歡擺前輩架子,事實上能力還沒我強的?!?p> “我最討厭最后一種了,喜歡擺出一副好為人師的樣子,成天瞎指揮。你要不聽他的,他多半會認為你沒禮貌,并且和自己帶著的新人一起排擠你,成天說些不中聽的話?!蔽冶г蛊饋?。
“所以我被辭退了,前輩把工作失誤推到了我和另一個新人頭上。說來好笑,這個新人就是經(jīng)常排擠我的那位。”
“他似乎是被辭退后大徹大悟了,明白了職場險惡后瞬間變?yōu)槌赡耆恕ξ艺f什么‘不要放棄’,想和我抱團取暖。還趁機對我表白,我真是笑死了?!蔽也挥舌托α顺鰜怼?p> “之后我就在便利店打工了,很遜對吧?明明剛從大學(xué)畢業(yè),好不容易被海關(guān)招上,結(jié)果沒干多久就被辭退了。”
“和穗沒有辯解嗎?”阿景疑惑問我。
“辯解當(dāng)然是沒用的,但凡有人能聽別人好好說話,我也不用淪落到這個地步?!?p> “不過還是很厲害啊,我連高中都沒上完就退學(xué)了?!卑⒕斑€是一如既往笑瞇瞇夸我。
我把心跳平復(fù)下去后,詫異問道:“景哲高中都沒上完嗎?”
阿景露出了苦笑:“是啊,有人需要我照顧?!?p> “家里人嗎?”
“怎么可能?!?p> 陷入了沉默,窗外康復(fù)病人打羽毛球的聲音在這一刻是如此噪耳。
“是…青梅竹馬吧?!?p> 我看不見阿景的表情。我才醒悟過來,也許他就是為此半夜哭泣,也正是為此有兩張福簽。
“真好啊,那她現(xiàn)在呢?”我生硬回復(fù)。
不妙,我說出口的一剎那,我真是低情商!肯定是有了什么矛盾吧?不然怎么可能不來病房看他。
啊啊啊,我好蠢。
“去世了。”
出乎意料的,我聽到了“死”這個遙遠的概念。
“投江自盡的,我正是去救她的時候,被起重機上的鋼筋砸斷了腿?!?p> 一瞬間,我什么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理解這個詞,本身就是充滿傲慢的。我根本體會不到阿景的痛苦,又有什么資格去安慰他呢。
正如阿景之前對我做的,我也默默聽著,這就是排解別人苦痛的最好方式了。
“正如我需要她一樣,她也需要我。但可能是我想錯了,或許我們兩個人都是有缺陷的人,那次見面后我們兩個人的關(guān)系變得極度的扭曲。”
“我一直以為我是特殊的,是能夠排解她的煩惱的,可是到最后我們的關(guān)系變得越來越畸形。說是兩個病友抱團取暖也可以,只會使事態(tài)變得越來越差?!?p> “你看過挪威的森林嗎?”阿景突然問我。
“當(dāng)然看過?!蔽宜妓饕幌聲膬?nèi)容后回復(fù)。
“你說,書的最后直子為什么會自殺呢?”
“我想大概是直子不想耽誤渡邊吧。一樣的,她到最后也覺得在虧欠我,一直在耽誤我的人生,于是她走了。說不定,我真的只是個普通人?!?p> 阿景用手背在眼角擦了擦。
“抱歉…”我張開了口,除了這兩個字什么也說不出。
“謝謝你,我舒服多了?!?p> 當(dāng)天下午,阿景像個小孩子,把裝著他“全部家當(dāng)”的箱子給我看了。
皇后樂隊的唱片、kiss樂隊的專輯、還有我最喜歡的綠洲樂隊周年紀念海報。五六本我沒聽說過的書,有叔本華的隨筆、愛倫坡小說集、黑魂設(shè)定集和一本北歐神話。
“這是…”我小心翼翼拿起一個小罐子。
“這是我小時候送給她的。”
我擰開蓋子,聞到了一股很清香的橙子味。
“好棒。”
“欸?挺便宜的東西?!?p> “反正我覺得味道很好就是了?!?p> 我牢牢記住了這個味道。
“你走過的地方鮮花爛漫?!边@是香水上的宣傳語。
壓在箱子最底下的是一封信。
“我就是接到了這封信之后,才再次和她見面的。那時我才高一,得知了她寫信給我之后,我毅然決然退學(xué)了?!?p> “后悔嗎?”
“不后悔,她需要我?!?p> 我看到阿景的眼里充斥著我想要的東西,我說不明白那亮閃閃的究竟是什么。但是此刻我的目光一定充滿憧憬吧。
…
在之后我有一次悄悄打開了這封信。
致我重要的青梅竹馬:
當(dāng)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應(yīng)該已經(jīng)是夏末了吧?事實上我在去年的夏天就想給你寫信了。要把我氣死的是這么多年,你就真的在倔著,不和我見面。
我現(xiàn)在還記得,分別的那一天,我明明是在向你告白,你卻強做高興為我打氣。我為此煩惱了很久。(一處凌亂)
不過現(xiàn)在的我很需要柴禾,如果能幫幫我那最好不過了。期待你的回信。
落款是川崎。
信被來來回回折過很多次,折痕都已經(jīng)泛黃了。
阿景他一定為這封信煩惱了很久吧?
…
“對了,要不要看看我高中時候的照片?!蔽页堕_話題想讓阿景輕松一點。
我之前拜托姑姑幫我把要用的東西都帶來了,里面正好有一張我高中的照片。
“看!”
“以前有文學(xué)少女的感覺啊。”
“對吧,我以前很好看對不對?”
照片里的我像一個有光明未來的人,那是我高三拍的。我長這么大只拍過這一張私人照。倒不如說我并不喜歡拍照,拋頭露面引得贊賞這種事,我完全不感興趣。
那個安靜的我留著長頭發(fā),眼神有些迷茫看著桌上擺開的書,白皙的右手垂在身體的一側(cè),和周圍熱鬧的人格格不入。
我很喜歡這張照片,并不是像拍攝者說的一樣有“文學(xué)少女”的氣質(zhì),而是它能反應(yīng)我的本質(zhì)。人總是會被照片欺騙,明明都知道這只是個在互聯(lián)網(wǎng)的數(shù)據(jù)而已。
“很好看啊,不過現(xiàn)在的波波頭更可愛一點。”阿景笑著說。
我迅速抬手,遮住在發(fā)燙的耳朵。
“景哲喜歡短頭發(fā)嗎?”
“啊不,倒不如說及肩的就很棒?!?p> 我卷了卷因為頭受傷之后重新理的頭發(fā)。
“鯔魚頭呢?”
“有點帥哦,不過我還蠻保守的。”
“沒意思,雖然我也很保守?!蔽倚χ貞?yīng)。
“這方面倒不像小孩子?!?p> “確實?!?p> “朋友幫你拍的嗎?”
“嗯…不,一個熟人偷偷拍的。”
“這個教室…不會是鎮(zhèn)子上的一中吧?”阿景端倪那張照片,陷入了沉思。
“對啊?!?p> “那我們是一個高中的啊?!卑⒕霸尞愓f道。
“?。窟@也太巧了!”我驚呼。
“我高一是b班的?!?p> “我高一是c班的,后面分班被分到了a班?!蔽矣行@喜。
“欸?我也被分到了a班,不過后面退學(xué)了?!卑⒕坝行o奈說道。
“那我們本來豈不是同班同學(xué)?”
“真是緣分啊?!?p> 如果,我的意思是如果。如果我真的高中碰上了阿景,我的人生是否會有改觀呢?
“你認識永則嗎?”我說出了自己唯一印象深的人。
“有些印象!”
“就是那個想和所有人做朋友的。”
“有點認識,我不能理解?!?p> “我也不能。”
“就是他幫我拍的照片。除了話多以外,人還不錯?!?p> 阿景大笑了起來,感嘆人生真是奇妙啊。
我好想好想好想抱怨,但還是跟著笑了。
有點煩。
阿景可能以為我在高中很受歡迎吧,我好像又說謊了。
然而實際上在c班我經(jīng)常被人排擠,甚至我的包會被人丟進游泳館里,以至于我在晚上帶著害怕去找包。
如果真的能重來的話,我想再去那些我被欺負過的地方,現(xiàn)在的我無比想戰(zhàn)勝過去的陰影。
在得知我們原本是同學(xué)后,我就開始叫他“景哲同學(xué)”了。
病床上的日子也在一天天過去,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永遠留在這白色的房間里。
22歲的9月10日,南方小鎮(zhèn)的炎熱還沒有褪去,這是我過得最溫暖的夏天。
阿景拜托了熟悉的護士,偷偷帶了兩個菠蘿包進來。
當(dāng)天晚上,我們不管明天早上還有身體檢查,兩個人坐在窗口看星星。
缺少刺激的味蕾一咬到面包上,酸甜的氣息就蔓延在了空氣中。我想,這不一定是菠蘿包的味道。
我和阿景并排坐,阿景抬起頭和我講有關(guān)星星的事。
“我也是從高中開始才喜歡的?!彼@么說。
織女星、牛郎星、天津四也要被秋季南三角給替換了。
我這么聽著阿景講和星星有關(guān)的事,不時偏過頭看著他的側(cè)臉。
22歲的我還像個小孩子樣多愁善感,毫不成熟。
這是好事也說不定。在阿景身邊,像個無知的小孩子沒什么不好。
我下定了決心。
22歲的9月17日,拄著拐杖的我不小心摔倒了。
護士都不在周圍,我想起了以前也像這樣倒在過地上。我撐不起疼痛的雙腿,就這么坐在雨后的泥潭里。
半個小時后,阿景找到了我。他不慌不忙拄著拐杖走過來,不顧地上的泥污,也坐了下來。
我們兩個人一身的泥,坐在水坑里什么也沒說。
干凈的條紋病號服被徹底染臟了,我和阿景都笑出來了。
“反正我也抬不走你?!卑⒕班?。
于是我們兩個人就這么坐著,看著那永遠寧靜的天空。
“景哲同學(xué)不冷嗎?”
“感覺到了冷之后,身體應(yīng)該會慢慢發(fā)熱才對啊?!?p> “好有道理?!?p> 阿景伸出手在我頭上一拍。
之后護士認為我們兩個成年人有精神問題,我們道了很久的歉。
22歲的9月21日。炎熱差不多快過去了,業(yè)務(wù)員出現(xiàn)了。
“想回到什么時候?”
“16歲,也就是高一的時候吧?!?p> “為什么不回到小時候呢?從7歲開始做青梅竹馬你們會幸福死吧?”
“因為我沒有勇氣,只要我們能正常在高中相遇就好了?!?p>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p> “理由是?”
“讓阿景在17歲的時候喜歡上我?!?p> “真是的,為什么選到的都是你們這種倔強孩子?!?p> “不好意思?!?p> “沒關(guān)系,你的景哲也是有業(yè)務(wù)員的哦,只不過迄今為止都沒用過?!?p> “真厲害?!?p> “確實很厲害。不過...說不定他只是想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時光救贖你而已。如果一切的開端只是他的憐憫呢?”
“沒關(guān)系,即便如此,我也有自信讓他喜歡上我?!?p> “好吧?!?p> “我會改變他的,阿景應(yīng)該有個更幸福的未來才對?!?p> “我會看著的?!?p> “麻煩你了?!?p> “好好睡一覺吧?!?p> 至此22歲的夏天過去了。說到底,夏天就是一個留下遺憾的季節(jié)。
…
重回到16歲高一的我,打算珍惜17歲的夏天。
17歲的我一定要親口叫他“阿景”。
我去阿景家先把那封信攔了下來。之后用了將近一年的時間讓自己更好看了一點,重新磨練了氣質(zhì),順便把頭發(fā)剪到了披肩。
準(zhǔn)備這么久,就為了一個夏天的相遇究竟值不值呢?沒關(guān)系,阿景肯定會喜歡上我的。
分班了,有些緊張。
我應(yīng)該更有勇氣一點才對。于是在課上提醒了在國語老師面前睡著的他。
阿景看起來好像沒什么精神的樣子,沒關(guān)系。
永則真礙事。
一如既往被夸了,有點高興。
福簽送給他了。
為什么選我做稚女啊,煩死了。
陪我練朗誦了,或許選我也不錯。
忘記了陪我的事,有些生氣。
他說起了那位青梅竹馬的事,真不知道是高興還是難過。
一起翹課了!好棒,回到亞楠不就是為了重振我的勇氣嗎?
阿景的心里好像只有宮遠,算了…
一起逛慶典了!看到阿景打架了,好帥!我也做了回勇敢的事。
回c班了,還在游泳館里看了星星。
最后一天邀請我了,雖然是為了宮遠的事,我還真是自大。
為了這一個夏天,究竟值不值得呢?我不知道,但是我堅信阿景需要我。
直到最后連句“阿景”都說不出口,我還真是個膽小鬼。
我的夏天也該結(jié)束了,希望能像泡泡一樣優(yōu)雅地消失在阿景面前。
江濤聲層層傳來,我埋怨著不識相的老天爺。
不過,這不算糟透了對吧?
夏天的夜,總是生機過剩的。我抬起頭,看見了筆直的飛機云。
要延伸到哪里去呢?
苦澀的咖啡味充斥在我的味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