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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錦字錄

第六十七章 布局

東宮錦字錄 候春鳥 1829 2021-03-22 23:59:00

  妙空面有褶皺,但眸光極為清明,任誰見了都能看出這位圣僧身有慧果。

  他坦然領(lǐng)受姜云的敬意,似乎并不為太子妃自稱晚輩感到驚訝。

  “是?!背黾胰瞬淮蛘N語,妙空笑著應(yīng)了,“太子妃聰慧?!?p>  得到想要的答案,姜云卻陷入了沉默之中。

  而妙空也只含笑等待,不曾打斷她的思索。

  僧家往往比俗家更為寬容。

  “大師眼空心凈,那兩位卻各有所圖?!苯戚p聲感慨,“此后您再也不曾輸給任何人……慈悲心腸,姜云敬佩。”

  這一聲敬佩比方才更加真誠,不過瞬息而已,她已經(jīng)看清許多事。

  妙空同樣以先前之言回答:“太子妃聰慧?!?p>  兩人相視一笑,人間種種,皆在不言中。

  他們都是不愿給旁人添麻煩的性子,不約而同地選擇自行收攏棋子。

  拈子歸盅,舉止輕緩,幾乎不曾傳出聲響。棋子的碰撞,還不如耳邊徐風(fēng)來得清晰。

  山鳥交鳴,彼此相和,這一方弈亭恬靜怡然,可惜姜云說了一句驚人之語。

  “這些年,京中的怨侶,似乎有些太多了。”

  她漫無目的地遠(yuǎn)放神思,居高臨下攬顧紅塵,在山巔之處舉目人間。

  人間無常事,卻未必沒有因果。天子腳下的紛爭和亂象,已然蔓延至最尋常的角落。

  姜勵把女兒送到江南,李氏嫁入陵陽侯府,太子娶了徐太傅的學(xué)生和至親……這些事皆與護國寺息息相關(guān)。

  世人愛尋佛緣,無論貧寒貴賤。

  三殿下明昭的母親也為愛子求過姻緣簽,秦貴妃分明早有決斷,卻仍勸襄王前來護國寺,使他卷入一樁疑案。

  尋常百姓反倒自由,而高門貴胄不知自何時開始,哪怕意在聯(lián)姻結(jié)盟,也要假模假樣地求到佛前。

  護國寺之名當(dāng)真貼切。

  姜云輕聲問道:“諸公子女里,可有因為簽運及批命壞了姻緣的?”

  妙空長長一嘆,似有規(guī)勸之意:“太子妃,慎言?!?p>  姜云轉(zhuǎn)回目光,平靜地笑了笑:“此處沒有旁人,大師何必緊張?!?p>  妙空道:“慧極必傷?!?p>  “就如大師您?”姜云未做絲毫遮掩,眼底的悲憫不亞于他,“過去做下的種種違心之舉,大師可曾后悔過?”

  妙空緩緩搖頭。

  姜云等了片刻,又問:“您是無違本心,還是并未后悔?”

  “徐太傅心有四海,皇帝陛下眼觀歲月,老衲只是一介僧侶,沒有這二位的博大胸懷?!?p>  姜云問得太過直白,妙空無法回避,索性便坦然回答:“老衲無悔,但有愧。”

  圣僧心如明鏡,通曉是非曲直,他志在普度眾生,卻為旁人的大業(yè)宏圖破了佛戒。

  沉靜的女子緩緩闔目,把醞釀已久的言辭吞回腹中。

  妙空慈悲為懷,所謂社稷千秋,本就不該由他擔(dān)負(fù)。

  她不忍再多言。

  妙空道:“太子妃當(dāng)明白,陛下無錯。”

  這似乎是告誡,但姜云卻越發(fā)遺憾:“大師,無妨?!?p>  這位看遍悲歡的老僧在安慰她,他和藹又慈悲,不希望旁人因他傷懷。

  妙空一生青燈古佛,卻注定得不到圓滿。

  他無悔,但有愧。

  徐太傅堅定沉穩(wěn),皇帝殺伐果斷,他們不懼背負(fù)兇孽。

  但妙空只是一位僧人,縱然身負(fù)大智慧,他終究只是出家人。

  “能在朝中如魚得水,廟堂諸公自然不會輕易采納僧家之言。他們的決定不會無故更改,您給的命簽,本也符合旁人的期待。”

  妙空輕輕頷首,任姜云大膽分析。

  “門當(dāng)戶對?!彼难哉Z穩(wěn)重也深沉,聲音更低幾分,“世家子弟,身不由己?;蛟S偶有心意相通,身份卻不合適的,當(dāng)他們的長輩求到門前……您會順勢給一張下簽?!?p>  “想必那些不拘門第的人家,也難以求得滿意的偈言?!?p>  姜云面有歉意,不知該不該繼續(xù)說。

  她不怕隔墻有耳。圣僧武功深厚,若有旁人窺探,他自然會阻止姜云。

  但這番話頗有指責(zé)之意,盡管兩人都清楚,她說得一點不差。

  姜云猜中了事實。

  “太子妃也當(dāng)知曉陛下所圖?!?p>  “是。”姜云輕聲道,“禮佛者未必心向菩提,對世家大族而言,這或許只是一種雅趣而已?!?p>  妙空笑了笑:“老衲與徐太傅為友,也常與陛下相交?!?p>  “所以,他們迎合圣意,也讀了幾本佛經(jīng)?!苯菩木w復(fù)雜,卻依舊無悲無喜,“有外祖和陛下在前,這一支姻緣簽,竟?jié)u漸成為京中的風(fēng)俗,甚至規(guī)矩?!?p>  “即使是閣僚、寺卿,依舊無法免俗。無論他們信與不信,都不會無故打破默契。而一旦得到不夠圓滿的結(jié)果,任誰心中都會生出一根刺?!?p>  妙空面上浮現(xiàn)掙扎,他知大局識大義,卻絕不可能問心無愧。

  姜云深深嘆道:“大師名聲在外,他們不會質(zhì)疑您解的簽。而這些人多半也有猶豫,見到結(jié)果那一刻,他們就會為偈言找到自以為合理的解釋。”

  門當(dāng)戶對。

  世家子弟被困在這平平無奇的四個字里,不得逃避,無法解脫。

  連四大皆空的佛門圣地都沒有他們的容身之所,他們豈有打破陳規(guī)的機會。

  “已經(jīng)傾覆的賀家與謝家,如日中天的姜家和秦家,遠(yuǎn)在江南的徐家,經(jīng)久不衰的南家,以及近十年在朝中頗有臉面的程家和李家……這幾家大姓通婚兩代,族中子弟從一家走入另一家,論及嫁娶,從無例外?!?p>  他們的盟約越發(fā)穩(wěn)固,但他們的盟友越來越少。

  除卻少數(shù)幾位嫁入天家的女兒,這些樹大根深的門閥世家,與當(dāng)世權(quán)貴再無牽扯,士族集團的百年積累,在逐漸逼仄的境地逐步壯大。

  他們成為一體,然后舉目皆敵。

  樹大也招風(fēng),他們始終端坐朝堂頂點,卻擋了所有人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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