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坂上之云(中)
這一聲打破了緊張的空氣,引來眾人矚目。
晚霞殘照里,康陶騎在馬上,半彎著腰,用手輕拍著啜泣的獨孤璇。
“康陶,不得無禮!太師當面,哪有你說話的份!”斛律光語帶呵斥。
“無妨?!倍紊卮驍嗔缩晒猓窒蚩堤沾蠖鹊溃?p> “你就是那個康陶么?你有什么見地,大可講來!”
康陶直起身子,扶著獨孤璇上馬,然后策馬來到人前。
“敢問斛律大人,南路周軍現(xiàn)在哪里?據(jù)此多遠?”
斛律光瞇起眼,沉吟片刻:“昨日來報,永州附賊。敵軍當在永州,算起來,有近千里?!?p> 段韶聽罷,忽然撫須而笑。
康陶繼續(xù)問道:“豫州、永州既失,斛律大人以為,南路周軍態(tài)勢如何?”
“自是狂飆突進,要將黃河以南,一網(wǎng)打盡。”斛律光輕易就做了判斷,“你打的什么啞謎?”
“大人沙場宿將,怎會連這都看不清?”獨孤璇聲淚俱下,反唇相譏,“怕不是囿于成見,視若罔聞!”
“你!”斛律光勃然變色,卻被身旁的蘭陵王阻住。
“何必跟小姑娘一般見識,”蘭陵王語氣溫和,“周軍雖然已占豫州、永州,一則孤軍深入,兵力不濟。二則遠離洛陽。要襲擊我軍側(cè)翼,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別說包抄到我軍身后,就是能不能及時來洛陽參戰(zhàn),也是未知之數(shù)?!?p> “不錯,老夫戎馬一生,倒是一時失察,叫你這小兒點出了錯漏?!倍紊剞壑?,面帶笑意。
康陶得了夸獎,只摸摸鼻子并不為意。
斛律光忽然問道:“獨孤侄女,要是敵軍輕裝簡騎,直撲我軍側(cè)翼呢?”
“強弩之末,難穿魯縞。何況邙山阻隔,不足為懼。”獨孤璇下意識回道。
眾人側(cè)目。
獨孤璇不是剛剛還一副痛哭流涕的模樣嗎?
斛律光又問:“康陶,這是你自己想的嗎?”
這下獨孤璇反應過來,趕忙解釋:“康陶久居洛陽,不熟悉山川地勢,是我剛剛告訴他永州在……”
“不是?!笨堤仗谷怀姓J。
斛律光沖獨孤璇冷哼一聲,搖了搖頭。
段韶倒是對康陶這番坦然模樣感到有趣,繼續(xù)問道:“不管這是誰想到的。你且說說,兩翼無憂,又該如何對付眼前十萬大軍?”
“不對,沒有十萬。”
“什么?”斛律光愕然。
“我說山下兵馬,沒有十萬!”康陶轉(zhuǎn)頭,伸手往山下一指。
眾人抬眼望去。
日色摩挲大地,銀裝炫目。
洛陽城矗立山前,兵陣如云,旌旗密布。周軍團作數(shù)塊,蟻似的甲騎往來飛馳。
正值晚炊之時,連綿如山的營寨之間,接連升起道道炊煙。
邙坂居高臨下,一覽無余。周軍形勢盡在掌握。難怪段韶一到營中,就命令諸將共登邙坂。
段韶的銅手彈出一個鏡片,他就著鏡片仔細觀察,同時問道:
“你從洛陽出來,想是最了解當中情形。依你看,洛陽的敵軍有多少人馬?”
“十萬?!?p> 眾人愕然。怎么一會兒十萬,一會兒不到十萬。這不是拿大家尋開心么?
斛律光拉下臉,呵斥道:“軍務緊急,豈可兒戲!”
“洛陽之敵有十萬人。解圍洛陽,則敵不到十萬?!笨堤辙D(zhuǎn)過臉,沖眾人道。
“什么意思?”蘭陵王問道。這話把眾人都繞暈了。
段韶摸著胡子,似有所得,但皺著眉頭,顯然想不真切。
“跟我來。”康陶夾緊馬腹,沿著山勢而走,在邙坂之上領(lǐng)著眾人前行。
一邊走著,他一邊指向遠方。
“那是什么地方?”
斛律光箭術(shù)通神,目力最好,應道:“白馬寺。”
段韶悚然一驚,將手上的鏡片對準了白馬寺。
“以白馬寺為界,自白馬寺往太白原一側(cè),炊煙數(shù)、旌旗數(shù)與白馬寺這邊的洛陽城下一致。”康陶帶著眾人騎了一陣,放慢馬速。
邙坂東西走勢,康陶帶著眾人依山而行,從正對著洛陽城,繞到了洛陽城的側(cè)面。
這下條條炊煙毫無重疊的展現(xiàn)在他們面前。
眾人邊行邊數(shù),發(fā)現(xiàn)果真如此。
白馬寺的兩側(cè),炊煙數(shù)、旌旗數(shù)大致等同。
獨孤璇忽然明白了,驚呼起來:“這么說,圍城之敵不過五萬!周軍分做兩股,一股扼守在太白原到太和谷一線,一股則圍攻洛陽城。二者中間這個白馬寺,反倒沒什么兵力。”
“不錯,所以解洛陽之圍,敵不過五萬?!笨堤昭约坝诖?,瞅著自己任務面板上的人名猜測道,“而且盡是尉遲……嗯……尉遲迥的兵?!?p> 蘭陵王當即嘆服:“康陶你當真觀察入微。孤見你挫敗乞扶余羅,單騎闖出洛陽,只道你是項王復生,勇冠三軍。不想你神目如電,竟連旌旗上的文字也能看清?”
“老夫登臨坂上多時,久觀周軍陣勢,只隱約看出白馬寺布防薄弱,卻忽略了這等細微差異。當真是老了……老了……”段韶手捋長須,搖頭喟嘆不已。
斛律光沉默不語,顯然是自認輸了一籌。
“老夫問你,依你之見,我軍該如何用兵?”康陶這驚人的目力,一下子讓在場眾人大開眼界。段韶這回發(fā)問,倒有些請教的意味。
康陶的雙眼實際上都是電子義眼,有程序輔助,判讀形勢再簡單不過。甚至連領(lǐng)兵的將領(lǐng)是誰,都能依照旗幟等線索判斷。
他伸手指點平原上的幾處兵力匯集之處,依照旗幟上的文字判斷道:“洛陽城下的應該是尉遲迥、尉遲惇。往西北,太白原下的應該是王雄。最西邊是宇文護和達奚武?!?p> 說到這里,康陶忽然想起在雪原上,獨孤璇對局勢的一番分析,他靈機一動:
“要奪回洛陽,就要仗著甲騎眾多,靈活機動,搶攻尉遲迥。另選一支偏師在白馬寺一帶佯攻拖延。只要在西北邊的這些周軍反應過來之前,搶下洛陽城。依托地利,局面自然開朗?!?p> “不錯,”段韶點點頭,以示夸獎,又問:“那若要出兵尉遲迥,該從哪里進攻呢?”
話音剛落,前面?zhèn)鱽砺曧憽?p> “吁……!”眾人朝前望去,開路的甲騎忽然勒馬。原來是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到了邙坂的邊緣。
康陶雙腿一夾馬腹,不見有什么別的動作,懸崖勒馬。這一手精湛騎術(shù),讓他身旁的蘭陵王眼前一亮。
他想著段韶的問題,站在邙坂之上,馬蹄踢起一陣砂石滾落。砂石滾落的異響在山谷里回蕩。一個地名涌上康陶的心頭。
他脫口而出:
餓死沙場
歷史上,宇文憲和圍城的尉遲迥也是分隔成了兩個集團,一個集團負責保障后勤糧道和阻礙援兵,一個集團負責攻擊洛陽。段韶來到前線第一件事就是登上邙坂,和諸將討論軍事,定下了用兵方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