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cè)殿,虞姬一手托著一側(cè)額頭,一手捧著安胎茶,見著王子閬進來,便像是有些疲乏地說道,“閬兒,本宮這一陣子總是覺得渾身無力,也不知道是不是肚子里的小王子鬧騰的。近幾日,晚上又總是頻頻夢魘,愈發(fā)不能安寢了?!?p> 王子閬聽著虞姬這一席話,有些摸不著頭腦,這些只管跟御醫(yī)說就是,跟他抱怨什么呢。
虞姬站起身來,走近王子閬,故作玄虛道,“閬兒,你有所不知,昨晚,本宮竟夢見姐姐了,她呀,還是當年太子妃的模樣,當真一點沒變呢。”
“母妃……”王子閬聽了,憂思忽地涌上心頭。
“所以,本宮今日想去祭拜一下姐姐,一來是聊表哀思,二來是想求姐姐在天之靈,保佑我腹中王子平安。本宮想邀閬兒隨我一同去,不知你意下可好?”虞姬說道。
王子閬沒料到,虞姬今日叫他前來,竟是為了此事,又想著自己也確實許久未祭拜母妃了,便應允了。
走出側(cè)殿,虞姬見成沖于門外侯著,不免有些驚詫,“哦?怎么?成少傅也在此?”
“微臣參見娘娘?!背蓻_行禮,得知公子閬要與虞姬一眾前去拜祭王子閬生母,便隨著王子閬同行。
當年太子妃早逝,并未列入祖宗靈廟,只是在側(cè)邊的祠堂供奉。
眾人行至廟堂大門處,虞姬便只帶了一個侍婢進入,命一眾仆從在外等候。
王子閬亦隨之進入,成沖本想跟著他,卻不想虞姬不準。
他只好走出去,卻又覺得不放心。行到廟堂大門處,見著虞姬和王子閬進了內(nèi)祠,他便又折返回來,站在內(nèi)祠外面。
內(nèi)祠之中,虞姬和王子閬分別給已故的太子妃上了香。
待王子閬訴完了悼辭,虞姬忽然似無心失口,提起了當年太子妃死得不明不白,也是可憐人。
虞姬本是打算得好好的,想要在太子妃靈前激怒王子閬,逼他對自己不敬,甚至動起手來,然后再由婢女出門叫眾人前來,當場捕獲王子閬以下犯上、想要謀害虞姬及腹中王子的證據(jù),以此促成大王不立王子閬為儲君的決心。
果然,王子閬聽得虞姬提及自己生母的死因,忍不住追問道,“娘娘所說的是什么意思?難道我母妃不是病逝的么?”
這太子妃當年的確不是病逝的,而是服了毒藥,自盡而死。
這太子妃本是朝中一個百司的女兒,因生得沉魚落雁,在當年太子胡齊選妃之時,便被父親送到了宮中,而胡齊太子一眼便鐘情于她,冊立其為太子妃。
胡齊太子身體不好,身邊一直有一個侍妾精心侍奉,這侍妾便是虞氏。胡齊本來很是依賴虞氏,可自從有了太子妃,便對虞氏沒那么上心了。
早在太子妃入宮前,曾有一個青梅竹馬的相好,可自從她入了宮,便不復相見。
誰曾想,突然有一天,太子妃竟然在宮中見到了昔日的戀人。
原來,這男子為了能見太子妃一面,通過了層層選拔,成為了宮中的武侍。
日子就這樣過了三四年之久,期間虞氏曾有過一次身孕,卻意外小產(chǎn)了。而太子妃入宮沒多久,便有了身孕,爾后生下了姬閬。這讓虞氏眼紅的不得了。
一次巧合,太子妃和那武侍的關(guān)系被虞氏得知,她通過一次精心的設(shè)計,讓胡齊太子親眼見到了兩人私會的一幕。
胡齊太子心性敏感多疑,不由得大怒,隨即派人暗殺了武侍。
太子妃與武侍本是清清白白,下定決心斬斷前塵,結(jié)果卻害得舊愛身死,她不禁傷心不已、郁郁寡歡。自此,對待太子也淡薄得很,這讓胡齊大為惱火。
可即便如此,胡齊太子仍然是對太子妃一往情深,虞氏心中不甘,便讓仆從四下散播,說太子妃生的是個野種,早在入宮前,她便已與那武侍茍合。
謠言一出,胡齊太子幾近要氣死,來不及冷靜下來好好想想,便怒氣沖沖地去質(zhì)問太子妃。
太子妃聽罷,冷眼相對,不屑辯解。胡齊太子便狠狠地給了太子妃一記耳光,拂袖離去。
太子妃心性高潔,受此侮辱,自然心痛不已,她看著自己不足五歲的閬兒,默默流淚了一整夜。
次日,為了自證清白,她服下了毒藥,想要自盡。
未及毒發(fā),便被下人發(fā)覺,下人慌忙找來了御醫(yī),可已是來不及,救治了兩日,仍是無法將她體內(nèi)的毒藥完全化解。
當時姬閬年幼,胡齊太子悲憤交加,不準其接近太子妃。
可憐的太子妃,在忍受了多日的苦痛折磨后,還是一命嗚呼了。
自此,胡齊太子不準宮人再談起有關(guān)太子妃的事,只說是其生了重病,不治而亡。
本是隱藏已久的往事,卻因著今日虞姬的心懷不軌,重新提及。
“姐姐自然不是生病過世的,是大王為了照顧姐姐的名節(jié),才不惜杜撰了這樣的借口?!庇菁дf得冠冕堂皇。
“照顧……母妃的名節(jié)?!”王子閬越聽越奇怪了,“娘娘此話何意?”
虞姬見王子閬果然上鉤了,便作出一副哀傷的樣子,長嘆了口氣,接著道,“閬兒,這話本不應由本宮告訴你??墒牵緦m實在不忍心看你蒙在鼓里。”
“娘娘請說?!蓖踝娱佊行┚o張,預感到虞姬會說出什么驚人的秘密來。
“好吧?!庇菁ьD了頓,像是要說什么難以啟齒的事一樣,“姐姐入宮前曾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戀人,后來,他也入了宮。唉……也難怪,兩個人本就是兩小無猜,一見面未免舊情復燃……”
“你……你胡說!”王子閬一聽,果真有些情緒失控,他竭力平復了一下,反駁道,“娘娘何必在我母妃靈前血口噴人,我母妃一生清白,斷不是這樣的人!”
“閬兒,本宮犯得著騙你么?你那時年幼,不記得也是情有可原。姐姐因為與宮中侍衛(wèi)有染,而被大王責罰,羞愧之下服毒自盡的事,當時宮中傳得沸沸揚揚,你隨便去問問宮中的舊人,都知道這件事?!?p> “不可能!不可能!不會這樣的!”王子閬接受不了這個消息,可思緒卻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幼時,他確是常常看到母妃獨自流淚,看到她與父王爭吵,又清楚地記得,當時母妃病重之時,父王說什么也不準他前去探望的事……
想到這,王子閬只覺得頭痛欲裂,險些要暈倒。虞姬見著正是機會,便挺著肚子上前一步,佯裝安慰道,“閬兒,你這是怎么了?”
王子閬情緒失控,又兼身體不適,下意識地輕推了虞姬一把。本是尋常的一個動作,可虞姬卻順勢往后退了幾步,爾后坐在了地上,口里“哎喲、哎喲”地呻吟著,仿佛是王子閬用力推她,害她跌倒一般。
早就安排好的婢女見狀,趕緊跑出去,準備喊人前來,將百口莫辯的王子閬逮個正著。
王子閬這才反應過來,想要攔住那個婢女,不想虞姬卻抓著他的裳腳不放。
“娘娘是要陷害我么?!”王子閬質(zhì)問道。
“呵呵,陷害?!難道不是你要謀害本宮和腹中的孩兒么?王子殿下?”虞姬終于原形畢露。
“我沒有!”王子閬一邊想要掙脫,一邊擔心那個婢女信口雌黃。
婢女匆匆跑出去,卻見著成沖站在不遠處。
“發(fā)生什么事了?”成沖見她神色慌張,問道。
那婢女不言,只是欲快步出去廟堂。
成沖便伸出一只手臂,攔住她,重復道,“究竟發(fā)生什么了?”
婢女見成沖這般,只得言之鑿鑿道,“王子殿下欲加害虞姬娘娘!”
“什么?!”成沖一驚。
婢女見狀,趕緊要趁機打開廟堂之門。
成沖一時間猜到事情的嚴重性,果斷轉(zhuǎn)過身來,出手打在那婢女的后頸部,力道雖不重,卻足以使其短暫地暈厥過去。
“得罪了?!背蓻_匆匆將那婢女扶著頭放躺在地,然后沖向內(nèi)祠。
內(nèi)祠之中,王子閬好不容易掙脫了虞姬,正要逃出這個是非之地,虞姬竟又趕上來,死命攔住王子閬,這樣千載難逢陷害他的機會,虞姬如何能放過。
糾纏之際,虞姬覺得有必要在眾人趕來之前,再添一把火,便狠狠道,“你要去哪?王子殿下。實話告訴你,你母妃當年與侍衛(wèi)茍合,也是本宮去告訴大王的!她就是個賤人,哪里配做正妃?!”
“你住口!”王子閬聽不得她這樣謾罵自己的生母,怒火中燒。
“你生母做出這樣下賤的事,還怕別人說不成。不僅如此,或許你也是那個侍衛(wèi)的野種呢!你根本不配做太子!只有本宮的兒子,才有資格繼承王位!”虞姬將最惡毒的話說出了口。
王子閬被憤怒操控著,整個人喪失了理智。一瞬間,他將虞姬狠狠地推倒在地,不再顧忌她是否懷有龍裔。
“啊!”虞姬一手撐著地,一手捂著腹部,這次是真得讓她動了胎氣。她不由得有些奇怪,怎么仆從還沒趕來,同時又有些吃驚,王子閬居然真得敢對她動手。
王子閬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線被擊破了,眼前這個賤婢可以凌虐他多年,可以侮辱他,卻絕不準許她詆毀自己的母妃。
王子閬順手拿起一柄祭祀用的吉禮佩刀,走近虞姬,聲音顫抖而低沉,“賤婢,你再敢說我母妃一個不字,我便殺了你!”
虞姬雖有些怯意,可想到王子閬一貫在她面前唯唯諾諾,且她此時懷有子嗣,便更為篤定,王子閬絕不敢拿她如何,遂道,“呵呵,你敢嗎?你倒是動手啊,讓外面的人都看看,你這個不孝的逆子,為了太子之位,是如何謀害本宮的!”
“你!”王子閬像一只憤怒地豹子,手中的佩刀不住地顫抖。
就在此時,內(nèi)祠的門打開,成沖走了進來,面對著眼前的一幕,目瞪口呆。
“怎么是你?!”虞姬見不是自己的人進來,驚訝之余,連忙朝著門外大喊道,“來人啊!快來人!王子閬……”
虞姬的話還未及喊完,王子閬便在沖動與恐懼之下,將手中的刀一揮,割斷了虞姬的喉嚨。
“殿下!”成沖試圖去阻止王子閬,卻已是晚了。
“要……謀害……本……宮……”懷胎五月有余的虞姬瞪著眼睛,用氣音念完了這幾個字,當場氣絕而亡。
成沖走上前,察看了一下虞姬的傷口,側(cè)過頭,對公子閬無奈道,“她……死了?!?p> 王子閬是頭一次殺人,心中的驚恐已經(jīng)到達了巔峰,他也說不清自己為什么會一時沖動,竟殺死了虞姬……是因為她辱罵詆毀自己的母妃,還是因為她要栽贓嫁禍,置自己于不義之地……他真得說不清……可這一次,他的的確確是鑄成大錯了。
他將刀丟在地上,后悔不迭。
“少傅,怎么辦?我殺人了!我殺了她……還有她腹中的孩子!我該怎么辦?我……我不是真得想殺她的,是她逼我……她說我是母妃與侍衛(wèi)的野種……還說我為了王位要謀害她……少傅……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王子閬幾近崩潰。
“我知道,殿下別慌?!背蓻_見著血濺三尺的場面,努力去想有什么辦法,能夠收場。
“父王一定會讓我抵命的……我殺了他的寵妃,還殺了他的幼子……少傅,我就快死了……”王子閬忍不住啜泣起來。
成沖顧不上安慰王子閬,他知道大王是不會殺王子閬的,但是,王子閬闖了這么大的禍,定是罪責難逃,若是傳出去,成了殺害幼弟的兇手,如何面對朝堂和天下的悠悠之口呢。
他看著驚惶無措、可憐兮兮的王子閬,又看了一眼廟堂大門,外面是隨時會破門而入的武侍。
虞姬這一招害人不成,反丟了性命,也是咎由自取,只是可憐她腹中的胎兒……也跟著遭此橫禍。王子閬不是草菅人命之人,他骨子里有著王侯子弟少有的赤誠和良善,成沖不愿他就此被人唾棄、因此而斷送后半生……
想到這,成沖舒了口氣,像是決定了什么一樣,從地上撿起那把沾血的佩刀,而后拉起王子閬,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殿下,接下來的話,你要記清楚。”
王子閬不明就里地望著他,臉上鼻涕一把、淚一把,顯然是驚魂未定。
“虞姬,是微臣所殺,不是殿下。”成沖極為冷靜地道出這幾個字。
王子閬登時睜大了眼睛,萬分驚訝道,“你……說什么?”
“是微臣見著殿下與虞姬起了口舌,方來阻止,不想虞姬出言謾罵,微臣不甘其辱,一時沖動,出手殺了她?!背蓻_說得果決,像是確有其事一般。
王子閬的嘴角抽動著,他的腦子亂的很,不知道該說什么,難道真得要讓成沖替自己頂罪么?他不忍心……可是……還有別的辦法么……
“記住了么?”成沖問他,語氣強硬。
王子閬不發(fā)一言,滿眼盡是哀痛。
成沖遂微微笑了一下,勸他道,“殿下是要做太子的人,是日后的王,不可因此失彼,自毀前程?!?p> 王子閬聽了這話,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下來。沒有了成沖,他如何能繼續(xù)去爭太子之位……
成沖看著廟堂大門的方向,說道,“走出那扇門,告訴外面的人,是我殺了虞姬。”
“我……我做不到。少傅,我做不到。”王子閬哽咽著,不知所措。
“你必須做到,快去!”成沖似命令一般,不由分說。
王子閬的心亂如麻,他別無他法,只得聽了成沖的話,一步步向外騰挪,腳下卻猶如千斤之重……
打開大門的一剎那,他知道,自己已親手將成沖送上了一條絕路,一條替自己而死的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