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孌姜，面如凝脂，口似朱玉，云鬢花顏，美若天人，卻冷的讓人望而生畏，無法靠近。她站起身，望著面前的成沖，緩緩說道，“我是說，要成少傅教教我，該如何對待害死至親的罪魁禍?zhǔn)祝?！?p> 成沖被她的話驚得方寸大亂，他竭力地定了定心神，望著她道，“究竟發(fā)生什么事了？還是誰與你說了什么？你怎會這樣想？”
孌姜冷笑了一下，回答道，“何需旁人再對我說什么！難道你真得以為，我會一輩子都記不起以前的事，任由你欺瞞擺布么？！”
“……你……恢復(fù)記憶了？！”成沖驚訝道，他想不到在這短短地一個月里，孌姜竟然能夠恢復(fù)記憶。
“是啊，怎么，看到我想起以往之事，你不為我高興么，成沖哥哥？看你這般驚慌的樣子，一定是做了很多不為人知的事吧？”孌姜的話里帶著諷刺與敵意。
成沖分明感覺得到，她此刻已經(jīng)認(rèn)定自己是她的仇人了。
不錯，當(dāng)日自己確實(shí)稀里糊涂地被莊王當(dāng)作了棋子，將其西郊祭祖的消息告訴了周公，才會促使周公有所行動……可是，周公謀逆之心，莊王一早便知，又豈會容他長久……無論如何，縱然自己有錯，似乎也夠不上她所說的……殺父仇人啊……這里面定是有什么誤會，他焦急地揣測著，迫不得以重提舊事以作解釋，“你能恢復(fù)記憶，我自然是為你高興的。只是，既然如此，你當(dāng)知道昔日周公與晏大人……是因何而入獄……”
“是，我當(dāng)然知道！我當(dāng)然知道他們是因何入獄，又是因何而慘死刑場！”孌姜不等他說完，便激動道。
成沖望著她難以平靜的樣子，有些心疼。他很清楚，這是孌姜心里始終繞不過的傷，于是只道了句，“天意難測，王命難違?！?p> 然而，他的話在孌姜聽來，不過就是冠冕堂皇的狡辯與逃避……恨意正濃的孌姜，執(zhí)意要撕下他‘虛偽的’面具，于是嗔怒而道，“天意？王命？事到如今，難道你還不肯承認(rèn)么？！我只問你，這三年來，你為何對外祖父和昔日的公卿府只字不提？！”
“我……不想你因舊事而傷懷。”成沖答。
“呵，那你又為何騙我，說我在這世上已是舉目無親？”孌姜追問，很顯然，她并不相信成沖的話。
他望著她，一時間不知如何解釋。難道要告訴她，當(dāng)日她的親人為了獨(dú)善其身，而不肯收留她的事么？
“你不說話，我也知道。因?yàn)槟阈睦镉欣?，所以害怕見到周府的人，更怕他們告訴我事情的真相！成沖，我真得沒想到，外租父收養(yǎng)你多年，待你若親人一般，可你非但不懷感恩，反而害得他們?nèi)氇z慘死！”
“孌姜……我沒有……”孌姜的話著實(shí)刺痛了他的心，他用一種幾乎哀求的眼神看著她。
“你沒有？！”
“我從未想過要害大人，也沒有想過害公卿府的任何人?！背蓻_解釋著。
“好啊。那你告訴我，當(dāng)日究竟是不是你虛言以告，才讓外祖父信以為真，進(jìn)而做了無法挽回的錯事？！”孌姜狠狠地盯著他，目光如利劍。
成沖聽罷，只覺得心里哀傷，原來，她真得是因此而怨恨于他。
“我只問，是不是你做的？！”孌姜向前一步，逼問著他。
成沖不言。
“是與不是？！”她窮追不舍。
他依舊不言，步步后退，以至于快要撞到身后擺放著合巹酒的幾案。
“是與不是？！你回答我！”孌姜幾近嘶喊。
“是！”成沖被她逼得無可奈何，只得承認(rèn)。
這一瞬間，他是如此得恨，不是恨別人，只是深深地恨自己，三年前被封印起來的罪惡感再一次如滔天巨浪般襲來，咬噬著他的五臟六腑。是啊，她說得沒錯，周公的死，公卿府的劫難，無辜之眾的性命……這一切本就與他有著撇不清的干系，又如何能妄想著洗清罪孽，如今，他還能說什么呢，說他當(dāng)時并不知情，皆是無心之過么？如此蒼白無力的辯解，她如何能信，又如何能原諒他……想到此，成沖的心中痛不堪言……他甚至不愿再去解釋什么了……
孌姜看著他，心里的仇恨已然到達(dá)了頂峰，極端的、沖動的情緒支配著她，讓她失控，近乎瘋狂……突然地，她從衣袖中取出一把預(yù)先藏好的青銅匕首，拔刀出鞘，直對著成沖。
成沖被她此舉震驚了，不由得道，“你這是……要?dú)⑽?？！?p> “至親血仇，怎能不報？！”孌姜回答著，聲音因著緊張與恐懼而顫抖著。
成沖看了看身前的利刃，那刀似與手等長，倒比尋常的匕首精致小巧些。他抬起頭，問她道，“難道你跟我成親，就是為了殺我？”
“是！今日，我就要以你之血，祭奠我死去的親人！”孌姜咬著牙道，雙手緊握著匕首。
成沖看著她滿是恨意的眼睛，只覺得心在滴血，他帶著三分自嘲，七分苦痛，緩緩說道，“我還以為，你是真心想要嫁給我……沒想到，終究是我一廂情愿，癡心妄想……”
此時，孌姜手里的刀距離成沖很近，近到只要她再上前一步，便會刺入他的身體。
“動手吧。”他說，想著與其被她這樣仇恨，倒不如死在她手里。
孌姜愣了一下，她沒想到成沖就這樣地甘心一死，難不成，自己可以這般容易地，殺他報仇了么？她想著，可雙手卻止不住地發(fā)抖，眼淚亦不爭氣地流下來。此時此刻，無論心里再怎樣恨他，她始終下不了手啊。
就這樣，僵持了好一會，孌姜沒有傷他，她慢慢地把匕首放下來，忍不住失聲痛哭，她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這樣軟弱，以至于根本無法狠下心來，手刃仇人。
成沖看著她傷心欲絕的樣子，不知所措，他還能說什么呢？又哪配再說什么呢……
哭著哭著，孌姜似想到了什么，猛然間，她復(fù)舉起匕首，向著自己的頸部刺去。生死之間，觸頸未及，刀刃已被成沖用手牢牢握住，割破的手掌，有血濺到她的頸上，宛若素錦布上繡著的紅梅。
“你不是要報仇么？怎可自戕？！”成沖一面握著刀，一面厲色問道。
孌姜看著他，一臉決然地說，“我既殺不了你，也斷不會原諒你！與其要嫁給害死至親的仇人，我寧愿去死！”
成沖聽其言，不禁神情凄然，半晌，他攥著刀刃，將她手中的匕首硬生生地奪下，爾后，望著那張梨花帶雨的臉龐，嘆了口氣，格外平靜地說道，“晏孌姜，是我欠你的，或許早就該還了……也罷，今日，就還個徹底?！?p> 持刃之手稍松，刀柄便滑至手中，還未及孌姜明白他的意圖，便見成沖已是手起刀落，白刃直插入腹，頓時，鮮血四下迸濺，染在纁裳之上，渾然一色。
孌姜被這一幕嚇得驚聲尖叫，一時間，她什么話也講不出來，只是睜大了眼眸，直愣愣地望著他。
成沖實(shí)在是舍得對自己下狠手，這一刀刺得很深，然而他卻并未覺得有多痛，反倒有些許莫名的興奮。他沒有將刀拔出來，亦能感受到有溫?zé)岬孽r血涌出，流過自己纁紅色的婚服，再滴落到地上，斑斑駁駁的，讓他有些頭暈?zāi)垦！?p> 他松開滿是血和傷痕的手，想到在這心心念念的新婚之日里，自己竟落得個如此下場，不禁感慨命運(yùn)真是諷刺。他低頭看著插在身體里的刀，又抬起頭，望向自己心愛的人，說道，“從今以后，我再不能守著你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p> 孌姜聽著他的話，淚水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他……是快死了么？可為什么自己絲毫感受不到報仇雪恨的快意，反而只覺得心如刀絞，恐懼萬分，一如三年前眼睜睜地見著至親離去一般……
成沖見她落淚，輕聲道，“哭什么，大仇得報，該高興才是……”他伸出手，想要幫她拭去眼淚，卻是還未觸到她的臉龐，便停下了，隨即，又黯然收回自己傷痕累累的手。
他不再看她，只顧拖著重傷的身體，一步步地往前挪著，就這樣，與她擦肩而過，相隔漸遠(yuǎn)。
忽然間，孌姜仿佛意識到了什么，她轉(zhuǎn)過身，對著成沖的背影喊道，“你要去哪？”
成沖微微側(cè)了側(cè)臉，并沒轉(zhuǎn)過頭來看她，只道，“我不能死在這。你記著，今天的一切，都與你無關(guān)?！闭f罷，便推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