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突之所以提早一日入城,是因為今日卯時,詹無極率著數(shù)十輕騎趕到子突軍隊埋伏之處,剛一見到他,詹無極就迫不及待地跟他說了火燒敵營糧草的快事。子突聽罷大笑,隨后問他虞都城中戰(zhàn)況如何,詹無極便委實相告。
當子突聽聞城內戰(zhàn)況焦灼,不禁有些擔心成沖能否守得住城池,他顧不得再多等一日,便決意即刻發(fā)兵以出,入城支援。這邊詹無極等人本是連夜而來,剛到子突營中不足一個時辰,便只得又隨著大軍啟程,向著虞都城方向趕去。
王師援軍一路火速飛馳而來,終于不偏不倚,趕得正是時候,爾后便引出這場絕地反擊之戰(zhàn)。
經(jīng)過一番激烈的廝殺,成沖與子突兩個人相交于沙場之上,“為何不待明日再入城?”成沖一邊揮劍殺敵,一邊高聲問他。
“還不是怕你扛不住,失了城池,我可沒法向天子交代!”子突大聲回答著,持韁轉身,背對著他,一戟橫掃,五六個敵兵隨之倒下。
此時沙場上血戰(zhàn)著的兩個人,倒是心領神悟,配合得默契十足,似乎以往那些軍營斗場的摩擦沖突,在今日生死與共、勠力殺敵的場面前,皆不值一提,渙然冰釋了。
待到擊破晉軍主力,見其殘兵敗退之際,成沖、子突知大局已定,方暫舒了一口氣,命周虞聯(lián)軍回城稍事休整,再圖追擊窮寇之事。
回到城中,眾人各自前去軍帳歇息,成沖剛一下馬,未得走出幾步,便覺得背上傳來一陣劇烈的刺痛,剛剛打仗之時不覺得怎樣,這會兒倒是疼得入骨,以至于牽扯著整個胸口都隨著呼吸而變得跳痛難忍起來,他不由得慢下腳步,用手捂著左側胸口處,似乎這樣能有所緩解。
伊捦見狀,忙上前扶著他道,“將軍,是不是傷口作痛?我這就去城中尋醫(yī)者來!”
子突本來走在前面不遠處,聽到伊捦的話,回過頭來,見他扶著成沖停在那,便走到他們面前,問道,“你怎么了?!”。
“子突將軍,成將軍一早就受了箭傷,現(xiàn)在還有一截斷箭在身體里……他怕影響了眾將士氣,一直不肯說,也未得醫(yī)治,苦苦撐了這大半日,只怕再耽擱下去,傷勢都要惡化了?。 币翏鸵荒樈辜钡貙ψ油徽f。
子突一驚,再看成沖已是面容蒼白,唇無血色,于是忙對伊捦說,“快去找瘍醫(yī)!”
“諾!”伊捦應聲而去。
“別聽他亂講,哪那么嚴重,不過是一點小傷?!背蓻_放下捂著胸膛的手,故作無事道,卻已是聲音低微,不禁透出幾分難以掩飾地吃力來。
“先別說了,我扶你進去休息。”子突一邊說著,一邊將成沖扶到中軍帳中。
成沖入帳,方將披風解下來扔在一旁,子突隱約可見他左肩胛下方,折斷著的幾近與練甲相平齊的箭桿,此時已經(jīng)被血染得殷紅,就連被射透了的練甲四周也是血跡斑斑。成沖坐定,見子突仍立在一旁,便說,“你去休息吧,我沒事。”
“不急,等瘍醫(yī)來了再說?!弊油徊⑽磩由?,反倒在帳中生起火來,成沖只得由著他同在帳中,兩人各自沉默著。
就這樣過了半個多時辰,卻還不見伊捦回來,子突不免有些心急,此時的成沖靠坐在帳中幾案旁,頭微微地低著,輕閉著眼睛,不發(fā)一語,臉色較先前愈加慘白,呼吸也變得愈發(fā)沉重起來。
子突見他的樣子,覺得不能再耽擱下去了,于是去帳外取了一小壇酒、一把匕首和一些絺布進來,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低聲叫他,“成沖?!?p> 成沖方緩緩睜開眼睛,看著他,“何事?”
“你若是信得過我,我?guī)湍惆褦嗉〕鰜?。從前在?zhàn)場上,我倒是幫過不少弟兄處理傷口?!弊油粚λf。
成沖抬頭朝著帳外掃了一眼,只見天色都已經(jīng)暗下來了,還不知道伊捦何時能回來,若是再過幾個時辰,只怕這箭鏃真得要爛在身體里了……想到這,他便跟子突說,“好?!?p> 于是子突起身,幫他把練甲解下來,方見著鎧甲里面的衣服,已然被傷口滲出來的血浸透了一片,子突不禁眉頭一皺……
成沖背對著他,自顧自地將前面的護心甲也一并解下,然后解開上衣的衣襟,將和著血汗幾近粘連在背上的上衣慢慢脫至靠近腰間的地方,露出身體和傷口來,“這樣可以么?”他微微轉頭,問身后的子突。
“嗯?!弊油灰娭蓻_背上的傷口尚在向外滲著血,鮮血色赤艷,瘀血已玄凝,靠近箭桿周圍的皮肉晦暗且模糊,已有潰瘍的征兆……他遂打開酒壇,飲了一大口,爾后噴在成沖背上的傷處,強烈的刺激所帶來的疼痛,讓成沖不由得周身一顫。緊接著,子突將匕首放在火上烤了烤,遂持著匕首將其傷口附近的皮肉微微割開至半寸之深,鮮血淋漓,卻依然未能見箭鏃顯露,子突不禁嘆了口氣,說,“這箭刺得很深啊?!币幻嬲f著,一面不得已又用匕首割深了一些,方才隱約看見箭鏃。“忍著點,我把斷箭取出來?!弊油粚λ溃坪跻涯茴A見到接下來會引起難耐的疼痛。
“嗯,你拔就是?!背蓻_回答著,身體隨著粗重的呼吸微微地抖動。于是子突將一截絺布繞在幾個指頭上,再伸手去抓住那桿斷箭,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力向外拔出。隨著箭桿慢慢地脫離體外,成沖的臉上、身上皆汗如雨下,他不自覺地用一只手去扶著身前的幾案,以支撐著身體對抗疼痛。
“啊……”隨著成沖一聲輕輕的呻吟聲,子突已將斷箭完全地取了出來,鮮血也隨之噴涌而出。子突遂用絺布用力按壓住傷口,此時的成沖卻已是身體不自主地向前傾著?!疤勖??”子突問他?!啊€……好……”雖然此刻他已痛得不能自已,眼前也一陣天旋地轉,嘴上卻還是不忘了要逞強。
子突看著已幾近伏在案上的成沖,不由得略帶笑道,“你多大了?”
“……嗯?”成沖似乎沒聽清他說什么。
“我問你今年多大了?”子突重復道。
“……十……十八?!背蓻_微弱地答,不解子突問這個做什么。
子突笑了笑,“年紀不大,倒是很能忍?!比缓髲纳砩咸统鲆恍∑克巵?,接著道,“我長你七歲,以后記得叫兄長!也不枉我把祖?zhèn)鞯慕鸠徦幠贸鰜斫o你用?!?p> 話音剛落,只見伊捦一邊領著一個醫(yī)官模樣的人忙不迭地進來,一邊氣喘吁吁地解釋,“將軍,我回來了!這幾日城中到處都是傷兵,瘍醫(yī)已是供不應求,我跑了幾條街都尋不見醫(yī)者,無奈之下去求虞侯,方才把他宮里的醫(yī)官帶來了……”正說著,才發(fā)現(xiàn)子突已經(jīng)在為成沖療傷了。
“你可算回來了,趕緊讓醫(yī)官來幫他瞧瞧傷勢!我手上可沒個輕重,已經(jīng)讓他吃了不少苦頭。”子突半開玩笑地說道。
醫(yī)官走上前來,輕輕移開成沖傷處的絺布,只見那傷口已不似先前般鮮血涌濺了,醫(yī)官又打開藥箱,拿著一把約拇指寬的醫(yī)刀小心地替他清理了傷口,將周遭破潰的皮肉一一剜下,又涂了十灰止血散和金瘡藥,爾后才將傷口仔細包扎起來。此時的成沖已是筋疲力盡,伊捦遂替他披好了上衣,扶他側身而臥。
這一切處理妥當,醫(yī)官方對子突等人說道,“將軍所受的箭傷較深,又靠近心脈,若取箭不慎,倒很容易有性命之憂。不過此前之舉并未有何不妥,也未曾半點傷及臟腑,只是留了不少血,需要小心靜養(yǎng),并按時換藥,不消多少時日,便可痊愈?!?p> 子突、伊捦聽得醫(yī)官所言,方才得以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