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在日落之前,成沖帶著孌姜回到洛水之濱,等候嫘縈。
“這個送給你?!背蓻_遞給孌姜一支白玉發(fā)簪,只見那玉簪雕琢有木蘭花樣,色如凝脂,淡雅剔透。
“好精致的簪子!”孌姜見到,很是欣喜。
成沖見她喜歡,便說,“我來幫你戴上吧?!庇谑浅拄⑤p插云鬢,玉照佳人。
斜陽半落,將水面映得通紅,清風陣起,吹皺一江春波。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孌姜方看見嫘綴衣的馬車緩緩趨來,她依依不舍地作別了成沖,迎上前去。成沖望著孌姜上了馬車,便也騎馬遠遠地追隨著,回宮而去。
馬車之中,嫘縈并沒有問孌姜今日采集了何種花草,而孌姜亦未再提,她知道成沖就在她們身后,于是忍不住總要輕掀帷幔,往馬車后方看去。
“孌姜為何總是盯著軒外,莫不是那外面有什么人?”嫘縈明知就里卻故意調(diào)侃,惹得孌姜玉面泛紅、不知所措,嫘縈見狀,不由得掩口而笑,“好了,你不必難為情。今日之事,原就是我的主意,不過一會回了宮去,你便不可再對旁人提起了,知道么?”
孌姜見嫘綴衣這樣囑托,便心存感激地點點頭。
季秋月朔,商序之時,距離上巳,已過半載。這日朝堂,莊王下詔,令周黑背承襲周氏公卿之爵位,是為新任周公。這詔命來得并不突然,自從周黑肩謀逆被斬,黑背日日如履薄冰、如臨深淵,終于苦心不負,不僅與他這個亂臣兄長徹底劃清了界限,還通過衛(wèi)兢等人的關(guān)系,成功地討好了莊王、重新贏得天子的信任。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太過于憂心操勞,周公黑背獲封不久,便身染重病,臥床不起。兩個月后,彌留之際的周黑背對他的兒子說,“予使周氏復(fù)蒙天子之恩,泉下亦可不負先祖!”說完就一命嗚呼了。
依照慣例,周黑背的周公爵位由其長子周忌父承襲,由于周閱三年前娶了司空衛(wèi)兢的小女兒衛(wèi)婉兒,因此周忌父與衛(wèi)兢便有了聯(lián)姻之誼。這個衛(wèi)兢有兩個女兒,大女兒衛(wèi)蓁嫁給了南宮嗣將軍,當然嫁女之時,南宮嗣還是個虎賁中將,也正因有岳父一家的好風借力,南宮嗣才能青云而上,加官進爵。如今衛(wèi)婉兒的夫家復(fù)得蔭封,司空衛(wèi)兢自然亦是功勞不小。這個周忌父是個很有才能和謀略的忠義之士,如今有公爵加身,很快便深得莊王重用,官拜太宰,掌了王宮大權(quán)。
這年冬天,晉國借故攻打虞國,虞為小國,難抵強晉之敵,虞侯便向周天子求救。在當時,周天子雖然已經(jīng)是王權(quán)漸落,卻依然有著分封建制的天子之名,而虞國好歹也是先祖周康王親封的諸侯國,如今被晉國大軍圍攻,正處存亡之際,周天子于情于理都應(yīng)施以援手,所以便答應(yīng)虞侯,自會發(fā)兵相助。
不過此時的周莊王雖表面答應(yīng)出兵救虞,私下里卻并不想因此而大費周章,以至于國本有損。于是,等虞侯離開,周莊王便思量著派何人援虞才合適,有下臣不解莊王意,推舉南宮嗣領(lǐng)兵出征,莊王聽罷,不禁怒道,“南宮愛卿乃國之柱石,區(qū)區(qū)營救虞國小事,何至于此???”
聽得莊王之言,鮑昱頓曉大王之心,要知道,若是上將帶兵,少則甲士數(shù)千,多則兵以萬計,如此浩蕩以出,絕非莊王之所愿。所以未及莊王問詢,鮑昱便上前稟奏,自言有負薪之憂,不宜遠征,莊王遂點頭默許。南宮嗣見狀,思來想去,只得跟莊王推舉了中衛(wèi)成沖為此次帶兵之將。天子欣然允應(yīng),遂詔命成沖帶兵千騎,于次日出兵,以援救虞國。
南宮嗣攜詔而宣,成沖聞之,雖領(lǐng)命,卻不由得心生困惑,要知道他此前只去過一次戰(zhàn)場,便是在函谷關(guān)伐戎之時,如今大王竟然要他作為主將,領(lǐng)兵援虞!?這究竟是為何……難不成……難不成莊王根本不關(guān)心此戰(zhàn)能否得勝,只是迫于天子之名、悠悠之口,方想著出師有名,做做樣子而已……
南宮嗣道,“王命如此,有勞于你了。此刻且隨我一道去軍營點兵吧。”
“諾。”成沖允應(yīng)。
兩人向軍營走著,南宮嗣見成沖沉思不語,便說,“此番出征,你為主將,乃是建功立業(yè)的好機會?!?p> 成沖遂答,“成沖不才,只怕有負將帥之名。千騎王師,伐晉救虞,也絕非易事。個中原委,還望南宮將軍明示。”
南宮嗣看了看他,不禁反問道,“你若有所思慮,不妨說來聽聽?!?p> “……屬下不敢妄測天子意?!?p> “此處僅你我二人,你若信得過我,但說無妨。”南宮嗣道,他倒是很想聽聽,成沖是否真得能猜得出莊王的心思。
“……屬下斗膽,以為此番出師,大王抑或不為取勝,只為虞侯之請,天子之名?!背蓻_言。
南宮嗣的腳步停了一下,接著道,“……若如你所言,該當如何?”
“既為主將,無論如何,自當全力而戰(zhàn)?!?p> “全力而戰(zhàn)?”南宮嗣笑了笑,“如何全力一戰(zhàn)法?你可有應(yīng)對之策?”
“……倉促之間,屬下未有良策……只想到既是晉國攻虞,當以防守為主,防而必固,守其所不攻也。”成沖雖跟著鄒偃習(xí)了不少兵法,可一時間卻并不能想得周全。
南宮嗣看了看成沖,對他說,“虞雖小國,亦有舉國之糧草與民,晉雖大國,卻也是于千里異地舉不義之師。上無天時,下無地利,名不正而師已出,故欲以強兵速決。你能想到踞城固守,已經(jīng)很好了。只是唯此一計,還遠遠不夠。”
成沖聽他如此說,便追問,“若是將軍領(lǐng)兵,還當如何?”
“一曰嚴防死守,二曰兵不厭詐,王師雖區(qū)區(qū)千余騎,亦當分兵以出,虛實相合,同時暗以士卒告晉人,此乃王師先軍也,不日必有天子大軍來援!晉軍聞之,必生疑慮。此謂亂其士氣!”南宮嗣緩緩而道。
成沖不由得在心中驚嘆,南宮將軍果真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足智多謀。
不及他言,南宮嗣接著說,“三曰襲其糧草,此謂斷其命脈。不義之師,士氣已亂,命脈已絕,再舉兵攻之,方可謂全力而戰(zhàn)!”
成沖聽罷,雙手揖禮道,“聞將軍此言,成沖受教了!”
“哈哈哈!”南宮嗣遂大笑,頓了一會,又正色以告,“成沖,你且莫大意輕敵,要知道晉兵有勇善射,且人數(shù)眾多,即便你按照吾之計策行之,也不過只得五六成的把握取勝。所以,本將想告誡你的是,你既已經(jīng)猜出了大王的意圖,就該清楚,此戰(zhàn)不是非勝不可。倘若不能克敵,當力求自保,切不可貪功戀戰(zhàn)、以身犯險,以落個殺將覆軍的下場。”
“諾!成沖當牢記將軍所言?!?p> “很好?!蹦蠈m嗣眼見著快行至軍營了,便問成沖,“副將一職,我想讓子突來擔任,你意下如何?”
“子突?。俊背蓻_驚訝,南宮將軍又不是不知道,子突與他,不說是勢同水火,也算是積怨已深,如何可讓他做自己的副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