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有注意到嗎?遇到陸刃的時候,我們中間已經(jīng)多出了一個人!”
“什么?!”林覺驚呼一聲,陣陣發(fā)涼的感覺爬上了他的后背,等他意識到的時候,自己的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了。
什么時候?是誰?為什么他根本沒覺察到多了一個人?
“離開廣場的時候剩余人數(shù)8,一起離開廣場的是6個人,也就是說廣場外還有兩個活人。但是你仔細想想,陸刃毫無疑問是一個,我們在體育場遇到的被喪尸分食的是一個,另外陸刃還殺了一個——他說是下課鈴響的時候。也就是說,我們離開廣場的時候,還游離在廣場外的活人一共有3個!廣場顯示的剩余人數(shù)和實際人數(shù)無法對應,再加上‘猶大’的提示,多出來一個人的原因基本可以確定了,我們中已經(jīng)混進了一個‘猶大’!”
毛骨悚然的寒意從腳底一直蔓延到了林覺的腦中,他打了個哆嗦,后怕極了:“所以你才決定離開隊伍?”
“這是最關鍵的原因,但也不是唯一的原因……我早就有這個打算了?!钡V泉水瓶被宋寒章捏得噼啪作響,他的眉頭皺得緊緊的,像是無時無刻不在困擾和憂慮之中,“我最擔心的還是猶大,我們對它一無所知,它究竟是拿到彩蛋的玩家扮演的,還是類似于人工智能偽裝的人類?它的行動模式和目的又是什么?有沒有特別的能力,例如定位所有玩家的坐標,或者一些不科學的超能力?情報太少了,沒法作出判斷,只能先避開它,然后見招拆招了?!?p> 林覺頓時頭大如斗,抓了抓頭發(fā),頭疼道:“也許是陸刃呢?那家伙從頭到尾都十分可疑吧?!?p> 宋寒章?lián)u搖頭:“如果是他,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全體陣亡了。畢竟他家就是開武館的,身手很不錯,以一敵十根本不在話下。”
雖然是稱贊的話,但是從宋寒章臉上卻根本看不出對那人的欣賞。
“那么猶大是怎么出現(xiàn)的?中途作為幸存者插入,還是從一開始就……”宋寒章自言自語地喃喃著。
“不,不會是一開始就多出這么一個人的。”林覺忽然插了一句。
“為什么?”宋寒章難得露出了些許感興趣的神情,看著林覺問道。
林覺喉嚨一緊,頓時緊張了起來:“嗯……那個……我是說,一共只有13個彩蛋,假設猶大是第14個人,那它就沒有彩蛋了。也就是說,它不會知道彩蛋上寫了什么?!?p> 林覺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但還是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之前在廣場,每個人都說出了彩蛋上寫的話。如果猶大是第14個人,那它應該是說不出來的。”
“稍微有點長進?!彼魏碌?,但還不等林覺竊喜,他又說,“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也許猶大像陸刃一樣撿到了別人的彩蛋,或者它只是隨口瞎編了一句?也有可能給我們打電話的人向它泄露了一句彩蛋的信息,方便它偽裝成普通玩家?甚至它根本就是給我們打電話的那個人偽裝的?”
林覺噎住了,沮喪地看著自己的鞋子,他確實沒想過還有這么多可能。
“好了,別露出這種表情?!彼魏屡牧伺牧钟X的肩頭,“猶大是不是第14個人并不是現(xiàn)在最需要解釋的疑問。我想到了一種可能……”
林覺抬頭看著宋寒章,實在搞不懂這個人為什么會有這么多想法。明明大家都是普通的大學生,但是在宋寒章面前,他簡直像是白活了二十年。
只聽宋寒章清冷的聲音在空曠的四樓走廊里回蕩著:“‘猶大’最初是耶穌的追隨者之一,是個虔誠的信徒,但最后卻出賣了耶穌,這個名字意味著背叛和欺騙。從寓意上來說,猶大最初可能和我們一樣,是個普通的玩家,但是到某個時候,它的身份發(fā)生了轉變?!?p> “這個轉移身份,或者說轉移陣營的契機會出現(xiàn)在什么時候呢?”宋寒章像是考校學生一樣詢問林覺。
“周玉秀的彩蛋上說‘獠牙逆轉陣營’,被咬到的人會變成猶大?”林覺悚然一驚,“我們中已經(jīng)有人被咬到了嗎?”
“這是一個可能,但存在難以解釋的地方,被咬到的人一個小時后會變成喪尸,這個猶大會不會呢?如果它得到了病毒抗體并且給自己注射了,它的陣營還會發(fā)生變化嗎?存在太多可能性了,我更傾向于另一種可能——有人死了,然后猶大頂替了死者,以死者的身份出現(xiàn),扮演普通玩家?!?p> 宋寒章的聲音很平靜,甚至有種微妙的違和感:“以陸刃的實力,不會死得那么容易,所以不會是他?!?p> 林覺看著宋寒章的表情,莫名地感到一陣陰冷。他抿了抿嘴唇,夢囈一般問道:“那會是誰?”
宋寒章靠在墻上,手中的空塑料瓶被捏得咔咔作響。他抬頭看了靠在對面墻壁上的林覺一眼,兩人的視線在空氣中碰撞,交換著連自己都未必明白的情緒。明明在今晚之前全然陌生的兩人,卻因為機緣巧合站在了一起,即便內(nèi)心還有提防,卻已經(jīng)開始嘗試著信任對方了。
“不害怕么,也許我才是那個一開始就已經(jīng)死了的人?”宋寒章幽幽地問道。
那一瞬間林覺的心跳都停滯了一拍,然后心臟劇烈地跳動了起來。他試圖在宋寒章的臉上找出開玩笑的神情,卻挫敗地發(fā)現(xiàn)他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樣子。
“不是你,肯定不是?!绷钟X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輕松自信一些,“不然你一開始就沒必要救我,而且一起行動的期間,你有太多機會讓我死得不明不白了,絕對不是你?!?p> 讓林覺真正松了口氣的,是宋寒章微微翹起的嘴角。
“同樣的,我也確定不會是你。從接到電話到我和你相遇,期間的時間太短了,滿打滿算也只夠你從發(fā)現(xiàn)異狀到跑到一樓,而且我仔細觀察過,你身上沒有任何傷口,衣服也沒有破損的地方。比起之后遇到的那些人,我更相信你?!辈煌诹钟X的先憑直覺再找論據(jù)的思考方式,宋寒章的分析完全是理性的,甚至不近人情。但至少兩人之間的信任感并沒有因為猶大的出現(xiàn)而“崩盤”,這就夠了。
說完宋寒章直起身體稍稍活動了一下關節(jié),又說:“對于猶大我們知道的太少了,現(xiàn)在只知道它不被算入幸存人數(shù),無法確定它怎么出現(xiàn)。但會偽裝成獲得彩蛋的人,它的作用大概是欺騙和背叛,也許是用來增加死亡可能性的吧。有了它的存在,要心無芥蒂地合作就非常困難了?!?p> 林覺點點頭,腦中卻閃過他一直提防著的身影。
——說不定,就是那個人呢。但是也沒有證據(jù)。
宋寒章嘆了口氣,自嘲地說:“算了,想這些有什么用,反正這里又不是真實的世界,發(fā)生什么都不奇怪了?!?p> “不在真實的世界?”林覺一怔,驚訝地反問道。
“這不是很明顯的事情?”宋寒章看著電梯門,輕聲說道,“正常的世界里會突然發(fā)生這種事情嗎?周圍的人都變成了喪尸,幸存者都是拿到了彩蛋的人,手機接完莫名其妙的電話之后就沒了信號,圍墻突然增高到無法翻越……與其說是突然爆發(fā)了生化危機,還不如說這是一個可怕的游戲,拿到彩蛋的人都是被迫參與的玩家。我們就像是貓爪下的老鼠一樣被玩弄著。想想看,說不定現(xiàn)在正有人在游戲外看我們奮力掙扎求生,還興致勃勃地評頭論足,哈,多可笑。”
礦泉水瓶被捏得噼啪“噼啪”作響,宋寒章突如其來的憤怒讓林覺感覺到不安。一直以來宋寒章都表現(xiàn)得十分冷靜,現(xiàn)在卻突然出現(xiàn)了情緒失控……這不尋常。
“噼啪”聲停了,空掉的礦泉水瓶被宋寒章丟進了垃圾桶。
“抱歉,我只是不喜歡被人擺布而已??刂瓶穸际瞧珗?zhí)的神經(jīng)病,在他們眼里所有人就該像提線木偶一樣按照他們的劇本表演,一旦木偶有了自己的思想,他們就會想盡辦法地讓你學會循規(guī)蹈矩,因為這在他們眼里才是正確的。”宋寒章靠回了墻邊,手背抵著額頭,靜靜地看著頭頂?shù)恼彰鳠粽f道,言語間充斥著一股厭世一般的倦意。
林覺不知道該說什么,最后只能干巴巴地安慰道:“反正只要等到天亮就好了。我們就不要想那么多了,先想辦法度過今晚吧?!?p> 宋寒章“嗯”了一聲:“也是,能不能活過今晚都說不定,想這么多毫無意義?,F(xiàn)在那群人應該去學生活動中心了,陸刃也不會來這種地方躲避喪尸,圖書館里也就剩下我們兩個活人了,再待一會兒吧?!?p> 林覺聽話地點了點頭,祈禱著接下來的時間一切順利。
但如果在這個充滿惡意的游戲之外,真的存在掌控一切的惡魔的話,它當然不會讓一切順利進行。
沉重的電梯啟動聲在一片寂靜中突兀地響起。
兩人猛地向電梯看去,那停滯已久的樓層數(shù)字從4變成了3,然后是2……
電梯在下降!有人按了電梯!
層數(shù)跳動的一剎那,林覺的心跳都停了,慌亂之中他緊張地直起身,不知所措。
怎么可能?林覺難以置信地想,這個圖書館里怎么可能還有活人?
是誰?喪尸,玩家,猶大?
“先躲起來!”林覺下意識地想逃,話一出口就被宋寒章打斷了:
“你慌什么?既然對方不是悄悄從樓道那里上來偷襲,就說明可以談談。”宋寒章看著下降到一樓的電梯緩慢地往上升,似乎并不意外,“就在這里吧,不管是什么,我們總是要面對的。”
二樓、三樓、四樓……
“?!?p> 電梯停下的提示音在電梯間響起,林覺緊張得不行,背后像是爬著一條陰冷的毒蛇,正無聲無息地露出毒牙,吞吐著猩紅的蛇信子。
電梯門緩緩開啟,林覺緊握著手中的鐵管,隨時準備著。
然而……
“是你?”林覺愕然道。
電梯里露出周玉秀因為寒冷而瑟縮的身影,她雙手揪著圍巾,只露出一雙大眼睛,怯怯地看著兩人:“我……我……”
林覺松了口氣,甚至有點兒慶幸,畢竟之前相處過一段時間,加上是個女孩子,他對周玉秀的觀感還算可以。但是宋寒章卻并不這么想。
“我告訴過你,不要再跟來了。”宋寒章的聲音聽起來冷冷的,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
“我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敝苡裥阕叱鲭娞荩乜粗?,雙腿還在微微發(fā)顫,看起來絲毫沒有說服力。
林覺看了一眼她的迷你裙和破了的薄絲襪,心里不由唏噓,美麗也是有負擔的。
“你怎么知道我們在這里?”宋寒章并沒有因為她狼狽又可憐的樣子而放過她,咄咄逼人地問道。
“我遠遠跟著你們,看到你們進了圖書館的地下車庫,心想應該是進圖書館了,后來看到大廳里有好些喪尸的尸體,還有倒在電梯間外面的,就想你們大概是坐電梯上去了……”周玉秀低下頭小聲說道。
宋寒章不再說話,只是點點頭,靠在墻邊繼續(xù)休息,不知想起什么又抬手看了看時間,21:05;周玉秀也不敢再說話,只是默默坐在遠離喪尸尸體的角落,呆呆地看著它,又恢復了那種失魂落魄的樣子。
“咕嚕?!笨帐幨幍奈赴l(fā)出了抗議聲,林覺揉了揉肚子,苦惱地搔了搔頭。
“圖書館三樓有小賣部和咖啡廳,你要是餓了的話可以去那里找點吃的?!弊诮锹淅锇l(fā)呆的周玉秀輕聲道。
“啊,不用……”
林覺剛想拒絕,周玉秀就轉過了臉,眼巴巴地看著他:“其實我也想去一下廁所,但是……我怕遇到喪尸。”
“哦,那我陪你去好了。”林覺發(fā)現(xiàn)自己回答得太干脆,又補充了一句,“外面等你?!?p> “我也去,一起?!彼魏潞鋈怀雎暤馈?p> “沒關系的,有林覺陪我就可以了?!敝苡裥闼坪踹€是對宋寒章心有畏懼,慌忙地拒絕了他的提議。
“我也想上廁所?!彼魏抡f著直起身,把匕首拿在手上,看了周玉秀一眼,“而且你也沒帶什么武器,遇到危險林覺可能顧不過來?!?p> 林覺也應和了一聲:“是啊,一起去安全點?!?p> 奇怪……周玉秀的鐵鏟呢?臨走前宋寒章已經(jīng)把鐵鏟還給她了?。苛钟X納悶了一下,周玉秀已經(jīng)扶著墻慢慢站起來了:“啊……那好,謝謝……”
“三樓還是四樓?”林覺問宋寒章。
“四樓。”宋寒章不假思索道。
“啊,那我豈不是還得餓著?!绷钟X苦著臉抱怨道。
宋寒章似乎是想笑,不過還是肅然道:“那就餓著?!?p> 林覺嘆了口氣,對周玉秀說:“看吧,這家伙不是個好人?!?p> 周玉秀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不敢吭聲。
四樓的廁所關著門,但是里面的燈卻是亮著的。周玉秀站在女廁所前躊躇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林覺:“我有點怕,你能不能陪我進去,在里面等我……”
林覺看著女廁所的標記,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頭:“好吧?!?p> 周玉秀松了口氣,推開女廁所的門。
“你不是也要去廁所嗎?”林覺問站在一旁一動不動的宋寒章。
宋寒章的鏡片反射著燈光,看起來一片明亮,卻看不見他的眼睛。只是那個神情,冷得嚇人。
“你還真打算跟著進去?”宋寒章的聲音也是冰冷的,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冷淡。
“特殊時刻嘛?!绷钟X也不想去女廁所,但是周玉秀都求他了,他也沒太堅持。
宋寒章嗤笑了一聲,看著半個人已經(jīng)踏入廁所的周玉秀。她的身影在洗手間潔白的燈光下越發(fā)嬌小可憐,戴著黑色毛絨手套的手握著門把手,明顯看得出手腕在發(fā)抖。
林覺驀地生出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周玉秀好像不對勁。
“夠了,這么拙劣的表演我已經(jīng)看夠了,到現(xiàn)在你還不肯說實話嗎?”宋寒章冷聲問道。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敝苡裥愕哪槺魂幱案采w著,看不見她的表情,只是聲音里的虛弱和渾身上下那種濃重的絕望感卻怎么也掩飾不住。
“離開前我就警告過你了,不過可惜,你顯然沒有明白我的意思。”宋寒章失望地說。
周玉秀腳下趔趄了一下,“砰”的一聲撞在了門上,跌跌撞撞地向前沖了幾步,雙手扶住了洗手臺才勉強站穩(wěn),可是她立刻發(fā)出了一聲吃痛的低呼,右手死死握住了左手。
明亮的燈光下,她大半張臉都被圍巾包裹著,只露出眼睛和額頭。她的皮膚慘白發(fā)青,眼珠渾濁,看著兩人的眼神空洞得無法對焦。
這種不似活人的慘白和奇異的恍惚感,簡直像是……像是……
林覺猛然領悟到了什么,難以置信地盯著周玉秀,視線從她面無人色的臉上移到了她戴著黑色絨毛手套的手上。
此時此刻,他哪里還看不出來,周玉秀已經(jīng)快要尸變了!
“你什么時候知道的?”周玉秀虛弱地問道,不再強撐的聲音沙啞而頹靡,像是隨時都會斷氣一樣。
“一開始只是懷疑,但是幾次試探之后就確定了。剛剛遇見你的時候你光著腳,膝蓋上有擦傷,絲襪也破了,明顯是在遇到喪尸逃命時摔倒過才脫掉了高跟鞋,我也不是很相信你的心理素質好到第一次面對喪尸就能毫發(fā)無傷地取勝,你很有可能付出了一些‘小代價’。是圍著圍巾的脖子,還是戴著手套的手,我不確定?!?p> 周玉秀靠在洗臉臺上,似乎在用力思考,可是已經(jīng)瀕臨死亡的大腦讓她思維遲緩,她想了很久才想明白:“所以你在廣場的時候,特意遞了一雙鞋子給我?”
“還有出宿舍區(qū)大門的時候。當時我拉著你的右手,沒有異樣,但是你拿著菜刀的左手卻很無力,甚至丟出去的時候都沒用上力氣,再聯(lián)想你之前把鐵鏟借給我的舉動,那大概是因為這種雙手用的重工具只靠右手使用會顯得十分可疑。”宋寒章看著她的左手,皺了皺眉。
見周玉秀沒有反駁,宋寒章更堅定了自己的判斷:“在廣場領取獎勵的時候,你沒有拿到工具,但是神情興奮,聯(lián)系到你現(xiàn)在能夠一個人安然無恙地到達這里,應該取得了能讓喪尸忽略你的辦法吧。但這應該是有時效的,或者你只是不想讓我們知道你有這種能力——你在體育場的時候并沒有使用它。也就是在那里,你的癥狀開始嚴重起來了,臉色蒼白,神情恍惚,體力下降……我選擇離開隊伍也有一部分是因為你的關系。說吧,是誰告訴你林覺有抗體的事情的?劉杉?趙亮盛?高藝菲?”
林覺回憶著在體育場的時候,周玉秀的確從那個時候起就顯得很虛弱而且神經(jīng)質了,當時他以為她是被喪尸吃人的那一幕嚇壞了,現(xiàn)在看來,這是因為她被咬超過半個小時而出現(xiàn)了明顯的尸變反應。
周玉秀呆呆地看著宋寒章,像是已經(jīng)聽不懂他的話了。
“當人意識到自己會死,卻又有強烈的求生本能的時候,說不定會做出十分可怕的事情……畢竟,人總是利己而自私的?!彼魏峦屏送蒲坨R,冷冷地看著周玉秀。
“不是的!”周玉秀尖叫了一聲,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崩潰地喊道,“那時候我把鐵鏟借給你,只是因為我覺得你比我更需要它罷了!”
林覺怔住了,連宋寒章也明顯愣了愣:“抱歉,是我想多了?!?p> 淚流滿面的周玉秀一邊抽泣一邊扶著墻壁向林覺走來,每一步都像是要暈過去:“把抗體給我,我知道你有的,救我,救救我吧,我不想……我真的不想變成那種怪物啊!快給我!給我??!”
歇斯底里的周玉秀瞪著眼,伸出手搖搖晃晃地向林覺走來,充滿了求生欲望的眼神已經(jīng)開始和異化的臉糅合在了一起,古怪而猙獰。
林覺猛地后退了兩步,說不出是憐憫還是悲哀地看著她,太晚了……已經(jīng)太晚了。
“來不及了?!彼魏绿挚戳丝幢恚淇岬男袕乃谥袀鞒?,“遇到你的時候是20:20,現(xiàn)在是21:08,就算你那時候剛被咬,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超過45分鐘了。病毒抗體的說明上寫了,超過45分鐘病毒不可逆轉。很遺憾,你已經(jīng)來不及了?!?p> 周玉秀呆若木雞地站在門邊,眼中希冀的光芒熄滅了,她喋喋不休地呢喃了起來:“不……不可能的……只是被咬一口而已,我是人,不是喪尸!不會變成那種吃人的怪物,一定來得及的,來得及的……”
更多的淚水從周玉秀的眼睛里涌出來,她咬著手套,神經(jīng)質地嘀嘀咕咕著,像是安慰自己,也像是垂死掙扎。
褲袋里的抗體被體溫捂得發(fā)燙,幾乎要燙傷皮膚。林覺閉上了眼,痛苦,卻又有一種他不愿意承認的慶幸。
如果真的還來得及,他到底要不要救她?
如果不救,那周玉秀勢必會成為他一輩子的陰影,時時提醒他自己曾因為自私而冷漠地看著一個人走向死亡。
但是如果救了,之后他卻因此而無藥可救,那么他一定會懷著極度的悔恨死去。
良心道德和生存的欲望拷問著他,是否愿意去救一個無辜的人,而且也許不久之后他會因為這一善舉而得到惡報。
萬幸,這個選擇,時間已經(jīng)替他做了。
意識到這種慶幸的時候,林覺就知道他已經(jīng)輸了,輸給了自私。
如果周玉秀還有救,他極有可能會迫于道德上的壓力,將抗體交給她,并從中獲得一點點道德上的愉悅,可更多的卻是對未來的彷徨,和無法表露出來的,對她的怨恨。
憑什么?明明是他得到的東西,卻要給別人使用,這么關鍵的保命道具,他自己也很需要啊,為什么他要拿出來義務奉獻?如果之后他被咬了,誰還有抗體能夠給他用呢?如果他因此而死,那該是多么可笑的結局?
為什么要讓他做這種痛苦的選擇呢?被咬了,一個人默默地離開隊伍不好嗎?明知道自己會尸變,為什么要留在隊伍里給隊友平添危險和麻煩?如果自己離開,誰都不知道,誰都不用做選擇,誰都不用痛苦,多好啊。
林覺用力一咬自己的舌尖,疼痛讓他從越來越黑暗的思考中清醒過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會有這么可怕的念頭,他不該這么想,也不能這么想!
“求求你……求求你了……”周玉秀帶著哭腔的哀求聲傳來。她已經(jīng)無力地坐倒在了地上,全身痙攣著,用力從喉嚨里擠出來的聲音斷續(xù)而嘶啞,還夾雜著干嘔的聲音:“求你,把抗體給我吧,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一定來得及的,我不會變成怪物的,一定可以的?。槭裁床辉囈辉嚹兀孔屛以囈辉嚢。 ?p> 宋寒章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抱歉,比起奇跡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我更愿意相信藥品說明書。”
多么冷酷、直白卻又理性的一句話,殘忍地刺破了周玉秀最后的希望。
周玉秀緩緩抬起頭。
下半張臉從圍巾中露了出來,獠牙已經(jīng)刺破了她的嘴唇,滲出猩紅的血液,她恍惚的眼睛里閃動著怨毒的惡意,森冷地質問宋寒章:“你就是不想把抗體給我,是吧!明明早就知道我被咬了,明明可以救我的,卻騙我說那只是體力藥劑!我明明還清醒著,我還沒有變成喪尸……你這個人渣,混蛋,自私鬼。我恨你,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宋寒章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你要這么說也沒錯,我的確不是什么好人,但說到自私,我們是一樣的。周小姐,如果你把自己被咬的事情說出來,林覺會因為好心而救你,如果你透露自己的特殊能力,我也會考慮你的用處選擇救你。你有很多次活下來的機會,但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
“比起人類,現(xiàn)在的你更像是喪尸了。”宋寒章說道。
林覺拉住宋寒章的手臂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再刺激周玉秀了。雖然他說的都是實話,但這對一個即將變成喪尸的女孩子來說太殘忍了。
“呵呵呵……哈哈哈……”周玉秀古怪地笑了起來,陰冷絕望的笑聲從她的喉嚨里傳出,不像人類,更像是喪尸的嘶吼。她用發(fā)青的手顫抖著撫摸自己的臉,從凸起的眼球到逐漸變形的牙齒,不用看都知道她自己此刻的模樣了……
“我要變成怪物了嗎?”周玉秀喃喃自語著,聲音像一具死而復生的尸體一樣沙啞,看著兩人的空洞眼睛里充斥著絕望和怨恨的情緒,仿佛是從地獄里爬上來的惡鬼。
她害怕,害怕自己會變成那種只知道吃人的怪物,在黑暗中毫無理性地追逐著活人的血肉,撕開皮肉,爭搶內(nèi)臟,吃得滿嘴都是污濁的血。她聽著人類的慘叫聲,津津有味地吃啊,吃啊,把自己的舌頭也一起吞下去。
肥美鮮嫩的人肉……真好吃啊……吃到不想停下來……
唾液瘋狂地分泌了出來,隨著滿嘴的血液一起流下,對人肉的渴望讓她充滿了力量,眼前的兩個人距離她不到三米,她仿佛已經(jīng)聞到活人身上那令人垂涎欲滴的氣味了。
周玉秀的眼神從怨毒變得空洞,又從空洞變成貪婪,饑餓已經(jīng)赤、裸裸地寫在了她的臉上,她卻突然清醒了過來,她在想什么?她在想著吃人!
崩潰的周玉秀發(fā)出了一聲凄惶的哀鳴,歇斯底里地尖叫了起來:“啊啊啊啊啊——殺了你,我要殺了你!與其變成怪物,不如一起下地獄吧——?。?!”
絕望中滿懷怨恨和不甘的少女最終做出了選擇。
宋寒章離她很近,當周玉秀突然從懷里拔出水果刀,爆發(fā)出撲食的喪尸的速度時,他只能堪堪避開刀鋒,膝蓋一頂將她推出去。
一旁的林覺呼吸都快停了,想也不想地一把推開宋寒章,自己丟開了鐵管將周玉秀按倒在地上,抬手就是一拳!
潛意識里他還覺得眼前的女孩子是人,所以只是肉搏而不是痛下殺手。
這一拳打得周玉秀悶哼了一聲,半邊臉都腫了起來。她歪著頭,突起的眼球古怪地卡在流血的眼角,斜睨著盯著林覺,讓人毛骨悚然。
周玉秀“咯咯”地慘笑了起來,忽然用手死死掐住林覺的胳膊,張嘴就往他的手上咬去,新長出來的獠牙上已經(jīng)沾染了她自己吐出來的血,厲鬼一般恐怖!
林覺驚恐地想要抽回手,可是尸變的周玉秀力氣驚人,眼看著就要得逞,宋寒章卻已經(jīng)撿起地上的鐵管,一棍子打翻了她,拉起林覺就往樓梯間狂奔。
跑到樓梯口的一剎那,林覺回頭看了一眼。周玉秀已經(jīng)撿起了地上的水果刀,跌跌撞撞地向他們追來,絕望而瘋狂的眼睛里渾然看不到初遇時那個秀美膽怯的女孩子的影子了。
她已經(jīng)完完全全地,變成了一個怪物。
樓道里的節(jié)能燈還亮著,兩人已經(jīng)快跑到了二樓,但是從樓梯上看下去,前方有不少喪尸徘徊,如果強行通過的話會有危險。
“躲這里。”宋寒章拉過林覺,兩人躲在樓梯轉口處豎立起來的講座宣傳廣告牌后,廣告牌雖然不大,但是勉強能躲下兩個人。
不一會兒,樓梯上方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腳步聲,周玉秀扶著樓梯扶手一路追來,嘴里喃喃著“殺了你,殺了你們”。喪尸化讓她神志恍惚,根本沒有看到躲在廣告牌后的兩人,徑直往下跑去。
跌倒的聲音傳來,周玉秀腳步不穩(wěn)地撞在了二樓墻邊的置物架上,整個置物架都被撞倒,在靜寂的黑夜中發(fā)出巨響。
散布在二樓的喪尸被聲音和氣味吸引,緩慢地向她包圍,周玉秀掙扎著想站起來,卻又失去了剛才被活人吸引而爆發(fā)出來的力氣,軟綿綿地往旁邊爬了幾步,怎么也站不起來。
眼看著喪尸越來越近,周玉秀的右手緊緊握住了左手的手腕,一道白色的微光從她身下的地面涌了出來,將她整個人包裹在里面。周圍的喪尸一下子失去了目標,在原地徘徊了起來。
宋寒章從廣告牌后走了出來,瞇起眼睛觀察著她的舉動。
“果然……是暫時隱蔽氣息的能力嗎?可惜了……”宋寒章發(fā)出輕微的嘆息。
周玉秀也看到了他,古怪的笑容浮上她變形的嘴角,她用手中的刀子在空中比劃了幾個刺穿的動作,眼神帶著深重的怨恨。
赤、裸裸的惡意像是暗藏在皮膚下的寄生蟲,被絕望孵化著,蠕動著,一點點蠶食了身為人類的底線。
風從二樓往樓梯涌來,帶來喪尸的腐臭味和似有若無的血腥味。幸而如此,二樓的喪尸沒有嗅到下風處的兩人的氣味。
沒有聲音,又失去了目標的氣味,周圍的喪尸又散開了。周玉秀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糊滿了血又變形腫脹的臉上有著與喪尸一樣的獠牙。
就像宋寒章說過的那樣,比起人類,現(xiàn)在的她更像是喪尸了。
從外表,到靈魂,都是如此。
周玉秀身上的白光還沒有散去,喪尸依舊沒有覺察到她的存在,任由她搖晃著向兩人走來。她走得很輕,不敢發(fā)出一絲聲音,可是看著兩人的眼神卻充滿了獵食的興奮。
口水和血液一起從她的嘴里流出來,淅瀝瀝地淌滿了衣襟。她餓極了,好似被火燒火燎地灼燒著唯一還有感覺的胃部,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大吃一頓。
這是林覺見過的最殘忍的畫面,比見到喪尸分食活人還要殘忍。
因為他看到的,是一個好好的人,活生生地變成了鬼。
“她說過不想變成那種怪物吧?”林覺喃喃地問道。
宋寒章沒有說話。
林覺撿起了不知是誰丟在垃圾桶旁的易拉罐,明明輕得幾乎沒有重量,可是卻又重得讓他的手都在顫抖。
他想起一個小時前在宿舍區(qū)里遇到的那個周玉秀,怯怯的,說話都很小聲。
她只是個很普通很普通的女孩子,就像在這個校園里讀書的每一個姑娘一樣,年輕,愛漂亮,有一點自私,又有一點善良。那時候她還愿意把鐵鏟借給更需要它的宋寒章,也愿意光著腳跟他們一起冒險逃亡。
她本來應該有更好的人生,也許不會完美,但不該是這樣。
——再見了。
林覺閉上了眼,手中的易拉罐在空中飛過一道弧線,“咣當”一聲落在了周玉秀的腳邊。周玉秀停下了腳步,呆呆地看著地上的易拉罐,空洞的眼睛里沒有驚恐,只有無窮無盡的茫然,甚至連逃跑的本能都已經(jīng)遺忘了。
喪尸們向她涌來。
她還沒有完全喪尸化,她還有活人的氣味,那是喪尸鐘愛的味道。
她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驚恐地向前跑了兩步,可是卻被倒下的置物架絆倒,再一次發(fā)出驚天動地的聲響。更多更多的喪尸向她涌來。
宋寒章拉過呆立的林覺的手,拽著他向上面的樓梯跑去。
身后傳來喪尸興奮的嚎叫聲和凄厲的慘叫聲,不用回頭就知道那是怎樣的一幕慘狀。
不能回頭,不能回頭,不能回頭。
心里卻有另一個聲音嘲笑著他:你以為不看就可以逃避了嗎?
腳步機械地動著,他們沿著階梯飛快地往上跑,穿過狹長而安靜的走廊,將所有軟弱都甩在身后。
走廊上一扇又一扇的窗子,每一扇都映照出他自己。
軟弱的外表下包裹著的殘忍和自私。
他只是在逃避認識真正的自己。
為了活下去,他什么都可以做,即使是殺人也可以。
兩人終于停下了腳步,靠在墻邊喘息了一陣,劇烈的心跳再度平靜了下來,可是心情卻久久無法平靜,周玉秀臨死前的慘叫還環(huán)繞在林覺的耳邊,撕心裂肺。
可林覺卻不覺得后悔。他甚至覺得,比起最后變成喪尸,以人類的身份死去,才是清醒時候的周玉秀會做的選擇。
他好像也瘋了,林覺捂著額頭嗤笑自己,他有什么資格替周玉秀做決定呢?他明明只是自私害怕,所以才痛下殺手。
宋寒章把鐵管還給他,自己靠在墻邊,一言不發(fā)。
“你在想什么?”林覺沙啞地問道。
宋寒章看著他,若有所思地說:“我在想,其實我并不了解你。我以為我已經(jīng)看得足夠清楚了,但是你們一個兩個都出乎我的意料?!?p> 林覺苦笑了一下,蹲下來抱著膝蓋說:“今晚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是這樣一個人?!?p> 是的,曾經(jīng)和平富足的環(huán)境從沒有讓他像今天這樣看清過自己。20年來他甚至連條魚都沒殺過,但是短短一個多小時,他殺過喪尸,甚至殺死了一個活人——至少曾經(jīng)是。
極端的環(huán)境下,他的道德觀已經(jīng)開始扭曲,殘酷的叢林法則正在取代曾經(jīng)的認知。每一次動手,他都覺得自己離隱藏在心中的惡魔更近了一步。
也許某一刻他會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變得面目可憎。
“你做得很對?!彼魏碌卣f,沒有多少情緒起伏,只是客觀公正地評價著。
“但是你沒有這么做。你想放她一馬,不然在洗手間的時候你就不會拉著我跑了?!绷钟X一針見血地說道。
“我只是不想和一個快死的人計較,再過幾分鐘她就要變成喪尸了,構不成什么威脅?!彼魏抡f道。
林覺瞥了他一眼,不認同地說:“可她差點殺了你!”
“是我自己大意了,沒想到她還有刀。大概是用鐵鏟和其他人換來的吧。”宋寒章摘下眼鏡捏了捏鼻梁,又把眼鏡戴了回去,“我懷疑就是慫恿她的那個人,只可惜沒來得及問清楚。”
林覺不想再談周玉秀的事情了,一想起來都是滿心的疲憊,而且這也毫無意義了,她已經(jīng)死了。
四周又靜了下來,只有月光靜靜地流淌在大理石地面上,照出兩人的影子。
安靜,并且溫柔,就像每一個平凡無奇的月夜,總能讓人有許多回憶,許多感觸。
林覺忽然很想了解站在他身邊的這個人,他一直表現(xiàn)得很冷靜,有時候因為過于理性而顯得殘酷,容易得罪人,可也許宋寒章才是最真實的那一個,他只是早早洞悉了自己的內(nèi)心,而不是像他那樣,在一次次的痛苦選擇中發(fā)現(xiàn)了另一個自己。
“你當初,是因為為什么想學醫(yī),為了救人嗎?”林覺問道。
“可以這么說,這是一部分原因?!彼魏驴粗巴獾脑鹿?,淡淡道。
“還有什么特別的原因嗎?”林覺又問。
“……沒有了?!彼魏掠滞蝗环穸俗约簞偛诺幕卮?,他冷漠地看著滿地的月光說道,“人生而有罪,我也不例外,所以稍微想做點好事罷了?!?p> 林覺不太明白。關于宋寒章的一切都是個謎,他只是認識了他一個小時,知道了他的名字,但是他的過去,他的理想,他的生活……關于他的其他事情他一無所知,卻又止不住好奇,到底是什么樣的環(huán)境才會養(yǎng)成他這種性格的人呢?
有些瞬間,林覺也會覺得宋寒章太過不近人情,可是哪怕周玉秀威脅到了他的性命,他也沒有對她痛下殺手,反倒是自詡算是個好人的他……
林覺垂下眼,看著自己的手。這是一雙干干凈凈的手,連繭子都沒有,但就是在這個罪惡的夜晚,他已經(jīng)沾上了洗不凈的血。
他憑什么覺得宋寒章冷酷無情?
“你其實很討厭殺人吧?”林覺問道。
月光里的宋寒章的眉眼清冷得像是一幅畫,他點了點頭。
果然,懷著這種愿望,去學習救人的辦法,殺人這種事情在他眼里才是更不可饒恕的吧。
良久的靜默后,林覺輕柔卻堅定地對他說:“那就讓我來做吧!為了活下去,不得不殺人的時候,就讓我來做吧。不管是什么事情……打架也好,殺人也好,我都可以做,一起活下去吧,我想活下去,也想你能活下去!”
宋寒章怔了一怔,深深地看著林覺的眼睛。
忽地,他微微一笑:“嗯,一起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