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河風透著徹骨的冷，空氣濕膩膩的，氣壓低得可怕，雨馬上要來了。
橋上的少年將石子丟下去，沒入黑暗的河面，
“已經(jīng)快兩點半了，不回去嗎？今天的酒店也算我的?！?p> 源義輝扔給少年一罐咖啡，這是剛才他在街邊的自動售貨機里拿的，之所以是拿，主要是因為那個破爛玩意兒把他身上僅有的硬幣給吞了，一氣之下來了一腳。不過他也很自覺，只拿走了兩罐咖啡，剩下就便宜下一個有緣人了。
“源桑還有話沒說完吧?！?p> 葦名真一接過咖啡喝了一口，把沒喝完的飲料放在橋的護欄上，又靠了過去，仍有河風吹亂他的頭發(fā)。
“直覺？”
“直覺。”
源義輝聞言笑了，他確實還有些話沒說。
“關(guān)于妖怪，葦名桑怎么看？”
“妖怪？”
“生活在人類世界里的妖怪。里世與現(xiàn)世，葦名桑應(yīng)該知道的吧?！?p> 他補充道。
源義輝走到葦名真一身旁趴著，和僅有可憐的幾盞昏暗路燈的足立區(qū)不同，遠處的天空色彩斑斕，那里是東京最繁華的城區(qū)。
“源桑。”
葦名真一感嘆一聲。
“亞圣曾言‘窮すれば則すなわち獨り我が身を善くし、達すれば則すなわち兼ねて天下を善くす（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天命、大義、妖怪與人類之間總總事情，這些東西都還輪不到我去思考與決斷，我所能做的，只有盡微薄之力保護摯愛，如此便夠了?！?p> 源義輝轉(zhuǎn)過頭，恰巧對上葦名真一看過來的眼睛。漆黑的眸子里倒映著繁星，似乎早已猜到了他的想法。
“葦名桑，你的認知錯了。”
源義輝搖搖頭。
“你擁有力量，擁有無法被任何人忽視的力量，這份力量是如此強大，以至于即使你本人不愿，它也會如同綁在腳上的鉛塊一樣把你拖入漩渦中央。葦名桑，你逃不掉的?！?p> 葦名真一愣了一瞬，源義輝是第二個對他說這種話的人。
第一個是橘千花。
“……”
“葦名桑，命運的輪盤已經(jīng)開始轉(zhuǎn)動了。那些深藏在黑暗里的大妖怪在利用現(xiàn)世中的妖怪去完成某件事情，雖然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或許神官們會更清楚，但那絕對不是什么好事，我有這樣的預感?！?p> 源義輝說得很緩慢，一字一句十分清晰。
“我觀察過許多現(xiàn)世中的妖怪，他們的追求不盡相同，或是更大的力量，或是更好的偽裝，無論如何，那些妖怪本質(zhì)上都只是想活下去而已，而里世的大妖也正是以此為根……”
“源桑?！?p> 葦名真一將咖啡一飲而盡，忽然打斷了源義輝的話。
“找個安靜的地方吧，這里風聲太大，聽不清楚?！?p> ……
少年撐著臉看著窗外，還沒到下午三點，天已經(jīng)黑透了。
現(xiàn)在是課后，還有一節(jié)課就要放學了。
雨其實并不大，而是連綿如絲，拉成一張水簾，就像源義輝和他最后見面的那夜一樣，在那之后已經(jīng)過去三天了。
逐漸進入雨季，這樣的雨還會下很久。
至少要到五月底才會略微干燥一些，但那時候臺風又如約而至。太平洋的水汽是不吝于賜給這座小島的。
只有等到七八月，才能在暴雨的縫隙里感受一下夏天的太陽。
不管怎么樣，晴天總是短暫，雨才是這里的常態(tài)。
“真一，上次給你推薦的小說看了嗎。”
藤原拓也轉(zhuǎn)過來。
他這周倒是沒請假，就是整個人憔悴了許多，皮膚白得沒有血色，整個人也瘦了下去，有點皮包骨頭的感覺，像被什么東西掏空了一樣。倒是嘴唇一反常態(tài)地鮮艷，看起來如同影視作品中的吸血鬼。
葦名真一也問過，只說是家里出了些事，他鼓勵了一下，告誡他注意身體之后也沒深究。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拓也想告訴自己的時候遲早會告訴自己的。
“看過了，作者真是過分，直到最新的一章為止，女主角足有十多章沒出場了?！?p> 葦名真一抱怨。
“那十多章不是在講妹妹的成長嗎？妹妹也是女主角之一嘛。”
藤原拓也解釋道，畢竟是他推薦的書，他有義務(wù)讓好友相信這本書會好好寫下去。
web版的小說和會經(jīng)過編輯潤色并協(xié)商修改的文庫版不同，完全是作者隨意發(fā)揮，經(jīng)常會有作者因為在編輯那里過得太壓抑而在web版放飛自我，所以追web版是一件非?？植赖氖隆?p> 但是他相信那位‘エロ小説’老師的信譽。
“說起來直到現(xiàn)在第一女主都還沒確定吧?！?p> “確實，就算是那個惡毒的壞女人笑到最后也不是不可能。不過我個人還蠻喜歡那個角色的?！?p> 藤原拓也無奈地攤手。
“我還以為你會是妹妹黨?！?p> “我心中的第一女主當然是妹妹！”
“但是妹妹無論如何也是沒辦法勝利的吧。如果強行走妹妹線的話，會有倫理問題被人舉報然后引起大炎上，最后只能像《俺妹》那樣迫于社會壓力草草收尾?！?p> 葦名真一毫不留情地吐槽，看著胸口仿佛中了一箭的好友，笑得很開心。
“義妹的話應(yīng)該是可以的吧！你看，又沒有血緣關(guān)系，而且妹妹也一直很喜歡主角，雖然主角沒有往那方面想過，但是從兄妹之情升華到男女之愛也只是缺一個契機而已……”
“很難的啦。你想，你愿意娶你家妹妹嗎？”
“當然！……”藤原拓也按住好友準備打電話的手，“不愿意！”
“所以啊，想走妹妹線真的很不容易，而且最近網(wǎng)絡(luò)監(jiān)管變得嚴了噢?！?p> 葦名真一收好手機，又繼續(xù)用手撐著臉。他的話仿佛第二支箭插在藤原拓也胸口，后者揪著胸前，十分艱難地做最后的掙扎。
“但是……但是那個作者是出了名的妹控！”
葦名真一哈地嘆了口氣。
這家伙真的是病入膏肓，他覺得有必要監(jiān)督一下這家伙讓他別做出什么奇怪的事，不然以后說不定只能在德國見到藤原拓也了。而且日本死宅的風評又會繼續(xù)降低吧，雖然已經(jīng)在下水道就是了……
“盡管如此，エロ小説老師以前的書沒有一本是妹妹最后成功了的噢?！?p> 葦名真一面無表情地說。
藤原拓也緩緩滑了下去……
徹底擊沉。
“說起來，真一喜歡哪個角色？”
一只手搭在桌沿上，然后身體緩緩撐了起來。
“我？”
葦名真一看著藤原拓也那雙充滿怨念的眼睛，看來今天自己不說他是不會善罷甘休了。
“我喜歡……”
同桌的橘千花豎起耳朵，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了這邊。
坐在葦名真一隔壁的她每天都會不小心聽到很多東西。當然，為了能在以后某個時刻說出‘欸，原來葦名君也看這本小說啊~’這樣的話并以此為契機聊起來，她在回去之后也是有好好把那本書看完的。
擁有共同話題是拉近距離的基礎(chǔ)。
本來以為這種死宅看的輕小說會充滿無聊而不切實際的妄想，光是看著就能想象到油膩得像肥豬一樣的作者嘴角流涎一邊寫書一邊發(fā)出惡心的嘿嘿的令人渾身雞皮疙瘩的笑，沒想到劇情竟然還蠻有趣的?？丛u論說那個筆名為‘エロ小説’的作者本人是美少女，也不知道是不是真事。
書中有個做事全憑喜好的名為‘十花’的女角色很合她胃口，也就是被藤原拓也稱呼為‘惡毒的壞女人’的角色。
不過在橘千花看來那個角色其實并不壞，她既沒有對主角做出什么不好的事，還幫主角認清現(xiàn)實，人很漂亮做事也有分寸，還對主角一心一意，應(yīng)該是個很有魅力的正面角色才對。只不過是一開始出場的時候不小心和反派角色站在了一起而已，就以此認定她是壞女人的話，簡直太過分了！
如果葦名君也喜歡她就好了……
她忽然有點緊張。
一直偷聽著這邊談話的鈴木奈央不知為何也緊張起來，雙手抓住裙子，她在藤原拓也給葦名真一安利的那天也“一不小心”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回家之后“心血來潮”之下也看了“一點點”。
對他們聊什么自然是清楚的。
她最喜歡的角色是‘玲奈’，也是大家都認為是最正統(tǒng)的女主角的角色。從一開始的懷疑主角到之后逐漸幫助主角，只是她做事太被動，也認不清自己的心意，老是被‘十花’牽著鼻子走。這點讓鈴木奈央有點不滿，但總體而言還是最喜歡的。
說起來主角也是，和所有女角色都有接觸，卻又一直不表示自己喜歡誰。
鈴木奈央在感情上是理想主義者，相信從一而終，白頭偕老，夫妻相敬如賓相濡以沫。
她有點討厭這種桃花運旺盛的男主角。
不過‘玲奈’是無辜的。
如果真一也喜歡她就好了……
少年的嘴越長越大，聲音在嗓間醞釀，時間卻在這一刻被拉長了。藤原拓也滿心期待地等著他的下一個音節(jié)，鈴木奈央緊張得坐直了身體，橘千花則將裙子攥出了皺紋……
“不好意思，請問葦名真一同學是在這間教室嗎？”
教室外響起的清麗女聲，全班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石原里美站在走廊向里面張望著，被她問話的男孩子面對高年級的學姐有些窘迫。
“拓也，我出去一趟?！?p> 葦名真一站起身。
“喂，還沒告訴我你喜歡哪個角色呢！”
“那不重要啦~”
他揮揮手，小步走開了。
那很重要！
相同的吶喊在三人心中響起。
沒用的鉛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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