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辰盤膝而坐。
圣人出現(xiàn)于眼中的一瞬間，他腦海轟然一聲，空白之后便已再無其它，唯有那清響于耳邊，不輕、不重、不緩、不急的圣人之語。
“萬物負陰而抱陽，然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
“道心玄妙，大衍造化，天地交感，陰陽相合，變而玄妙?！?p> “天變而萬修亦變，窮其不變者，為異數(shù)，遁去其一，曰‘變’。”
“……”
漸漸，杜辰忘記了時間，忘記了自己身處何地，忘記了自己是誰。
甚至就連耳邊那圣人的聲音，仿佛都消失于無形。
大道無形，大音希聲。
圣人說著同樣的話，然而于不同修者的心中，卻是生出不一樣的領(lǐng)悟。
杜辰進入到了一種玄妙難明的空靈狀態(tài)之中。
時而眉頭微蹙。
時而面露笑容。
時而扶額沉思。
時而若有所悟。
不知不覺間，日落西山，東升明月。
晝夜交迭，群星燦燦。
無時不刻，這整座蓬萊仙島上，都有修者周身氣息變化，或頓悟破境，或修為暴漲，或幡然透徹……
圣人不僅講自己的道，甚至就連其他圣人的道，也會不時提及。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那遁去的一，隱匿于萬類萬物之中，便是我截教所要截取的一線生機。
而人教不同，太清認為，大道五十，人遁其一。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者，自然也。自然即是道。順其自然即順應(yīng)天道也。天道定則萬物定，人定則大道定。
闡教則又不同，玉清認為，大道五十，那遁去的一乃是定數(shù)。便如卦有六爻，六八四十八，加乾坤二用，凡有五十。乾卦初九，潛龍勿用，故用四十九也。”
“截、人、闡三教，同道同源，乃是理解不同，非大道之爭。三教教既有相通，亦有迥異。吾認為……”
講著講著，圣人便開始夾帶私貨了。
漸漸，關(guān)于截教教義的一整套理論，便被灌輸?shù)搅伺钊R仙島上每一個生靈的腦中。
這讓杜辰不僅對通天教主這位圣人的理念有了更深了解，同時，也大致知道了道門三教中另外兩教的教義。
他覺得，三位圣人各有各的道理，三教教義也是各有千秋，不分伯仲。
只是，這“變與不變”的理論過于高深，以杜辰現(xiàn)在的高度，也只能囫圇吞棗般聽一聽，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不知不覺，天又亮了。
東方出現(xiàn)了一抹魚肚白。
這個時候，圣人才終于把話題轉(zhuǎn)移到了杜辰此刻最為感興趣的方面。
“何為道？”
圣人一問，如黃鐘大呂，震顫心神。
“大道無形。”
“大道無情。”
“大道無名?！?p> “夫大道，雖無外無極無蹤，無悲無喜無象，卻無時不刻、無所不在、無有不至、無所不察?！?p> “天道者，大道至簡也。天道有形，天道有情，天道有名……故而天道有缺?！?p> “我輩修士，修得是天道，更是大道?！?p> “道從何來？”
又是一問。
杜辰只感覺自己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下意識地，便凝眉沉思。
不僅是他，場中所有嬰變以上修者，都開始思索這個問題。
道從何來？
“道從虛無中來?！?p> “正如世間本無善惡，亦不分對錯。你需要它時，善惡便生，對錯亦分?！?p> “這便是道！”
“善是道，惡是道，對是道，錯是道。亦如，風(fēng)是道，云是道，雨是道，光是道，暗也是道。”
“無處不道，無有不道，無所不道。”
“你睜眼不見，充耳不聞，乃是不識?！?p> “……”
“最上乘者，遍識道，做到眼中有道，心中無道，方才道現(xiàn)！”
聲音落下，聽于耳中。
杜辰身軀狂震，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遍識道。
做到眼中有道，心中無道。
方才道現(xiàn)！
他突然知道自己該如何做了。
此時此刻，不僅僅是杜辰，場中所有修者，都是身軀震顫、內(nèi)心波瀾。
圣人一番話，如醍醐灌頂，讓人豁然開朗。
然而他們都不知道的是，其實，圣人并沒有說那么多。
圣人只是問：何為道？
于是，便有無數(shù)不同的圣人聲音出現(xiàn)于不同修者的耳邊。
化身千萬，無處不在。
其實，他們之前看到的圣人，又何曾是相同的。
杜辰眼中，圣人身著玄色衣衫，面目清朗俊秀。
老蚌眼中，圣人須發(fā)皆白，雖慈眉善目，卻是不怒自威。
從金鰲島趕來的老鱷魚眼中，圣人劍眉朗目，句句話語皆如驚雷。
圣人不可揣度。
他的一切外在與性格，完全取決于你的理解和認知。
你覺得圣人應(yīng)該是什么樣子，他便是什么樣子。
萬念皆由心生。
而且，不僅于此。
你以為圣人此刻正端坐于碧游宮上清殿中。
事實上，三十四重天外天，上清境禹余天中也有一座上清殿，圣人此刻亦端坐于其中。
殿前丹墀。
多寶道人、金靈圣母、無當(dāng)圣母、龜靈圣母，四大親傳弟子盤膝坐于第一排。
包括烏云仙、虬首仙、靈牙仙等隨侍七仙，以及趙公明、三霄、石磯娘娘、金鰲島十天君等二代外門弟子，坐于第二排。
其他如火靈圣母等，則是處于最外圍。
場中，無一不是仙人。
其中最差者，至少也是度過七道雷劫的天仙。
而圣人于此處的講道，相比于蓬萊島碧游宮中，則又是另一番天地。
碧游宮中的講道業(yè)已結(jié)束。
而禹余天的講道，則還在繼續(xù)。
不知道過了多久，杜辰才從那幡然頓悟的明澈中回過神來。
此刻，心中已經(jīng)有了計劃。
他有大道蒲團，同時又守著碧游宮中的萬法閣。
那么，事情反倒簡單了。
有了方向之后，杜辰只覺壓在心中石頭落了下去，一時間，整個人都變得輕松起來。
他倒也沒有著急去萬法閣打卡。
而是趁著周圍大家都還在消化所得的時候，起身四處尋找起來。
只是，從內(nèi)到外，尋遍了整個蓬萊仙島，都沒有看到她的影子。
“唉?！?p> 杜辰嘆了口氣，感覺心中空落落的。
不過他也發(fā)現(xiàn)，這次趕來蓬萊仙島聽圣人講道的，都是仙人境界以下的修者。
那少女之所以沒出現(xiàn)，或許是因為她已經(jīng)成仙了。
說不定，下次一不小心，就遇見了。
嗯，一定是這樣。
反正按照規(guī)律，距離下次圣人講道也就一百年而已。
一百年。
很快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