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親的日子到了。
一共八輛馬車早早停在了董府外。
前面三輛馬車，裝的是準(zhǔn)備送給百姓的銅幣。只是這些銅幣都是董卓自己鑄造的，價值令人心生疑慮。
中間兩輛馬車，一輛是為董卓準(zhǔn)備，一輛是給李儒準(zhǔn)備。李儒的是輛軺車，只有頂上的遮蓋。而董卓的馬車，四壁俱全。上面精雕細琢，鏤刻上各種瑞獸花鳥的圖案。寶馬香車，比李儒的馬車顯貴不少。
至于后面三輛，車上裝的則是送給蔡家的禮物。各色混雜，琳瑯滿目。
呂布勒馬停步，等得有些不耐煩了。進了洛陽后，呂布被封為都亭侯。董卓看重呂布的勇武，將呂布留在自己身邊做了貼身護衛(wèi)。董卓每每離開府邸，必有呂布相陪。
終于，董卓大腹便便的身軀出現(xiàn)在門邊。在仆人的幫助下，董卓登上馬車，進了車廂。
車隊隨即行進。
道路兩旁，一早就安排好了西涼兵，將自董府到蔡府的路清空。百姓站在人堆后，探頭探腦地想要看清熱鬧的場景。銅幣自馬車上拋下，惹來陣陣歡呼。
李儒端坐軺車上，目光時不時地看向四周。
他很清楚，如今的洛陽，對董卓有多敵視。四周的人群之中，不知隱匿著多少想要殺了董卓的人。幸好，有西涼士卒將他們隔開，就算稍有動亂，也沒人能沖到董卓面前。
至于說弓弩。且不提弓弩屬于官府管制的東西，很難弄到。就算真有人弄到了，想要射穿馬車車廂，命中里面的董卓，也極為困難。
大致而言，董卓的安全是可以保障的。
……也就是這個念頭方落。
突然。
一道巨大的影子劃過李儒的眼簾。
一時間人仰馬翻，呼聲不斷。
李儒定睛看去，毛發(fā)皆立。原來方才的影子，是一塊孩童高的巨石，從一旁的二樓擲下，砸在了董卓的馬車上。幸好，這巨石偏了一截，只砸死了駕車的馬夫。
拉車的馬匹受驚，掙脫韁繩，縱蹄奔走。
在場的人高喊著護駕，保護董公，亂做一團。很快，西涼士卒便將馬車緊緊圍起來。董卓掀開簾子，探出頭來，平安無事。
幸好。
有驚無險。調(diào)轉(zhuǎn)馬頭回來的呂布松了口氣。身為親衛(wèi)，如果董卓死了，他恐怕要給董卓陪葬。呂布擦干額頭的汗水，抬頭望向巨石擲下的二樓，一個人影一閃即逝。
呂布隨即下馬，闖入樓中。
他來到二樓，只見一人背對他站著。地上，躺著一具龐大的尸體。死去的人緊緊捂住自己的胸口，但已止不住鮮血外淌。聽到身后的動靜，背對的人回過頭來?？辞鍖Ψ降哪槪瑓尾祭阍谠?。
“徐中郎？”呂布臉色陰晴不定，煞是精彩，“你怎么在這兒？”
“護駕。”
徐榮說了兩個字，將擦干凈血的劍收回劍鞘。見呂布還是一副驚疑不定的模樣，徐榮多解釋了幾句道：“我聽說了有人想行刺董公的消息，特意趕來。呂都尉不會以為，我有什么問題吧？”
“不敢?！?p> 呂布完全沒有明白這里發(fā)生的事情，他當(dāng)然不會相信徐榮的話。
可徐榮在西涼軍中的地位比他高了太多，也不是他得罪得起的。呂布略一思索，隨即轉(zhuǎn)身下樓，打算將這件事兒告訴董卓再說。
徐榮不知道呂布的想法，他目送呂布下樓，看著地上的尸體，默然沉思。
這死去的人，當(dāng)然就是屠夫張矩。依照荀攸的安排，張矩早早等在了酒樓里。只等董卓要走過時，擲下巨石砸死董卓。只是徐榮恰好趕到，一劍刺了張矩一個透心涼。張矩拼著最后一口氣，丟出巨石。奈何張矩中劍，失了力氣，沒有準(zhǔn)頭，最后功敗垂成。
好像成功地救下了董卓。
可徐榮的心情沒有半點放松愉快的感覺。安排一個人刺殺董卓，這樣不穩(wěn)定又顧頭不顧尾的做法，看上去不像是曹操的手筆。再聯(lián)想到韓浩談起曹操與荀攸并無聯(lián)系，這是否意味著張矩只是荀攸一人的安排？
那么，曹操打算怎么做呢。
徐榮默然想著。這個問題，要去蔡府一趟才能知道。
樓下。
董卓下了馬車，李儒驚慌失措地奔到董卓面前：“董公可有受傷？”
董卓沙場征戰(zhàn)多年，本又性情彪悍，根本沒把這點小事兒放在心上。他隨意地揮了揮衣袍，道：“沒事兒?！?p> “讓董公受驚，屬下罪該萬死?！崩钊逭堊?，隨后道：“我等離開府邸尚且不遠。此去蔡家，恐還多有波折。依小人之見，董公不如先行返回府邸。我等前往蔡府迎接蔡昭姬。想來蔡郎中明白事理，也會體諒我等?！?p> “哼。那樣豈不是讓蔡邕覺得孤是個貪生怕死之徒？”董卓不以為意，“文優(yōu)的心意，孤心領(lǐng)了。這臨陣退縮之事，你休得再提?！?p> “諾。”
李儒擔(dān)心不已，卻也不敢違逆董卓。
董卓摩挲著下巴，看著地上的巨石與死去的尸體，問：“文優(yōu)，你說，這件事兒會不會是那些家伙謀劃的。他們根本沒有和談的打算，只是想借機殺了孤？”
這種可能當(dāng)然是存在的。只是，李儒總覺得哪兒不太對。
這時，呂布出了樓，來到兩人面前，將自己所見一一稟告。
“又是存侑救了孤一命？”董卓皺眉感嘆。
李儒可沒董卓那么心大。發(fā)生行刺的事情，徐榮就剛好到場，這是不是太巧了？李儒側(cè)頭朝二樓看去，似想看穿樓上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說不定，就是徐榮指派了人，想要謀殺董卓。只是石頭扔偏了，徐榮便下手殺人滅口。
這一時半會兒，李儒拿不出證據(jù)證明自己的想法，現(xiàn)在也不是解決問題的時候。李儒理智的選擇了保持沉默。
很快。
秩序恢復(fù)。董卓上了李儒的馬車，車隊再次行進。徐榮也離開酒樓，跟在隊伍的后邊。
進了蔡府。
一片其樂融融的景象。
徐榮一眼看到了站在大堂外的曹操。他來到曹操面前，低聲道：“曹君可否與我聊幾句？”
曹操上下打量徐榮，片刻后點了點頭。
兩人來到角落里。徐榮仔細觀察著曹操的表情，以陳述的語氣說道：“不知曹君知不知道，在來的路上，董公遭遇了伏擊?！?p> “伏擊？”
曹操臉色不變，只是眼光閃了閃。
哪怕以曹操的城府，也沒能控制住這個細微變化。這說明曹操極有可能是真的不知道這件事兒。徐榮越發(fā)傾向于自己的猜想，曹操和荀攸無關(guān)。但如果這是事實，反而會讓事情變得更加復(fù)雜。
“有人從二樓朝下扔巨石，試圖砸死董公?！毙鞓s繼續(xù)說。
“哦。”曹操露出細微的笑意，“徐君是以為，這件事兒是我做的？那我的回答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對這件事情一無所知。”
“不?！?p> 徐榮否認，“我已經(jīng)知道了這件事兒的幕后主使是誰。”
“哦？”
“事實上，我已經(jīng)把他抓了起來?！毙鞓s說。
曹操的臉色毫無波瀾。但徐榮很清楚地知道，曹操的心里一定在極速思考著，關(guān)于那個被抓的人是誰這件事兒。這是非常細微的博弈，僅憑觀察一個人的反應(yīng)，太難得到自己想要的訊息。
“是黃門侍郎荀攸。”徐榮給出了答案。
曹操倏忽低下頭去，徐榮沒能看清他的表情。片刻，曹操看向徐榮，平靜地問：“既然徐君已經(jīng)抓住了幕后主使，還來找我干嘛？莫非，你認為我和荀公達有聯(lián)系？”
“應(yīng)該說，我這么希望。”徐榮說，“順便，我是為了告訴曹君。無論你想做什么，曹校尉。你都不可能成功！就像荀攸一樣。此外，我必須提醒你，你現(xiàn)在做的事情，是毫無意義的?！?p> “只有做了，才知道有沒有意義?！辈懿龠肿煲恍?。
“我會阻止你的！”徐榮說。
這時，蔡昭姬與董卓一同出來。漢代沒有蓋頭的習(xí)俗，站在門外的徐榮和曹操都能看清蔡琰的臉。一身玄色禮袍，襯得她的膚色越發(fā)白皙美艷。這的確是一位傾國傾城的美人。
“那徐君盡管阻止吧，”曹操收回目光，對徐榮說，“我還有事兒，就不多說了。這個訊息，就當(dāng)我送給徐君的禮物：荀攸的事兒，我真的一無所知。”
說完，曹操大步離開，走向蔡琰。
看著曹操的背影，徐榮陷入迷思之中。
事情越發(fā)撲朔迷離了。
如果曹操說的是真話，他和荀攸真的沒有聯(lián)系。這意味著，曹操自己還做了足以傾覆董卓的安排。而且，曹操非常自信，徐榮阻止不了他。曹操的自信從何而來呢？
更令徐榮心生寒意的是，有一個荀攸，便有第二個荀攸。
誰知道，還有多少陰謀詭計，等待著如今笑意融融的董卓。到了這一刻，徐榮才由衷的感到，朝廷對董卓而言，不是一種資產(chǎn)，而是負擔(dān)。董卓這樣走下去，終有一天會被這種負擔(dān)壓垮。
不是陷入瘋狂，便是走向死亡。
‘就當(dāng)是我送給徐君的禮物。’曹操的聲音再次在徐榮耳邊響起。
這可真是一種嘲諷十足的挑釁。
……禮物？
徐榮眼前倏忽一亮。他突然想起一些事情。說到禮物，之前負責(zé)將蔡家禮物搬回董府的人，也是徐榮。徐榮曾仔細觀察過曹操送的東西。那是一個長長的盒子，里面會發(fā)著什么東西呢。
徐榮來了興趣。
……
徐榮沒有注意到，他和曹操交談時，一直有一雙眼睛默默注視著他們。
眼睛的主人是李儒。
徐榮明明是和曹操舌槍唇劍，明爭暗斗。但在李儒看來，徐榮兩人更像是在密謀策劃著什么。感到局勢正逐漸超出自己控制范圍的李儒，不自覺的揉搓起了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