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迷自我之中,李肅沒有注意到。靜默之中。一人悄悄地來到他的身邊,跪坐。
李肅睜開眼,才看到身旁之人。李肅大驚失色,連忙避席行禮道:“小人李肅,見過李郎中!”
“嗯。”
李儒沒有看李肅,他端起身前的水杯,輕抿小口,問:“當(dāng)你把計劃告訴徐榮后,他有什么反應(yīng)?”
李肅沉默了一會兒,回答:“徐校尉的確是難得的豪杰。在聽了小人的計劃后,他當(dāng)即認(rèn)可了小人的想法。這等魄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李儒冷冷瞥了李肅一眼。
“怎么,兩袋紅薯就把你收買了?”
李肅沒想到李儒竟這么快就知道了這件事兒,突然的提問如重錘讓李肅愣了片刻。李肅臉頰赧紅,連忙低頭道:“不敢。”
“那就認(rèn)真點,一點點地說清楚,徐榮到底是什么反應(yīng)!”
“是?!?p> 李肅正色,回憶起他和徐榮對話時的場景。徐榮并不是一個居高臨下的人,和人談話時善于傾聽,且往往一語中的。因此,和徐榮說話時,李肅都忘了,李儒曾交給他要記住和徐榮談話過程的任務(wù)。
李肅沉默許久,開口:
“我不知是不是錯覺。徐校尉在聽到我的計劃時,并沒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就像,他一開始就什么都知道一般?!?p> “這家伙總是這么故弄玄虛?!?p> 李儒嘲弄地說道。這個計劃,出李肅嘴,入李儒耳。李儒連董卓都沒告訴過,徐榮又怎么可能知道。
“你繼續(xù)?!崩钊逵趾攘艘豢谒?,吩咐。
“還有……”李肅斟酌著自己的詞句,“徐校尉好像已經(jīng)開始懷疑我會上門找他的原因。他特意問了我這個問題!”
“不用擔(dān)心?!?p> 李儒沒把李肅的話放在心上,解釋道:“徐榮那個人,就是這樣多疑。他不可能發(fā)現(xiàn)我們的關(guān)系!你和他接觸不深,等以后就會慢慢發(fā)現(xiàn)了。徐榮這人面慈心狠,毫無底線。你與他交往,也得小心才行?!?p> “是?!?p> 李肅恭敬地回答。
驀地。
李肅從李儒的話里,聽出了另一層意思。李儒是說,今后,他李儒也可能和徐榮同殿為臣?想到這種可能,李肅的臉上,浮現(xiàn)起一抹不正常的暈紅。
李儒起身離開。
片刻。
徐榮自內(nèi)屋出來,叫起李肅,兩人一前一后,進(jìn)了董卓的房間。昏暗的房間里,董卓橫臥在胡床上,眼眸半睜半閉,似還沒有睡醒。他抬頭看了眼下方的兩人,道:“你就是李肅?抬起頭來,讓孤看看!”
李肅順從地抬頭。
對上董卓滿臉的橫肉與兇神惡煞的眼神,李肅的腿不自覺開始哆嗦。但李肅把自己的恐懼隱藏得很好,至少他看向董卓的眼中,滿是鎮(zhèn)定和平靜,看不出絲毫畏懼來。
“嗯,還不錯?!倍奎c頭,“存侑已經(jīng)把你的想法給我說過了……不過,你還是再重復(fù)一遍吧……”
“是?!?p> 李肅恭敬地回答,不疾不徐地將自己游說呂布,策反并州軍的想法說出來。董卓聽得連連點頭。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這可是蘇秦張儀的功績?。〉壤蠲C講完,董卓側(cè)頭看向早就站在一旁的李儒,問:
“文優(yōu),你覺得如何?”
身為董卓首席幕僚,董卓自然什么問題都要問他,李儒對此早有心理準(zhǔn)備。他合了合眼,緩緩開口道:“小人覺得這個想法不錯,但現(xiàn)在還不是施行的時候?!?p> “嗯?”董卓皺眉。
“董公試想一下,現(xiàn)今并州軍尚未進(jìn)攻洛陽,勝負(fù)未明。城中又有諸多大臣可以引以為援,并州軍中士卒士氣定然高漲,不會輕易選擇投降。
因此,以小人之見,李功曹的想法是可行的,但還沒到時候。古語有云,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我等應(yīng)等到并州軍氣勢衰竭,再派出間者,散布謠言。再佐以使者,策反并州軍將領(lǐng),則大事可定,叛亂可平!”
李儒一席話說下來,浩浩湯湯,起伏回環(huán),聽得徐榮都有幾分贊同。徐榮倒不是沒有考慮到這些問題。只是事情總有輕重緩急。敵人會一鼓作氣再而衰,西涼軍同樣會。洛陽作為帝都,可不能一直被人圍攻。政令不行帶來的負(fù)面影響,比死傷千軍還要大。
一旁,聽到李儒的反對意見,李肅第一時間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他面色倉皇地看向李儒。后者雙手絞合,垂立身前,似根本不認(rèn)識李肅一般。李肅一時六神無主,他可不能這么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計劃付諸東流。
李肅深吸了一口氣,上前一步道:“李郎中所言,小人頗為贊同。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若是一再等待,恐會坐失良機(jī)。小人有信心,能夠說服呂布,背叛丁原,轉(zhuǎn)投董公!”
董卓的表情似還在思慮。
李肅低著頭,舔了舔嘴唇,眼神飄乎閃爍。董卓的沉默,如一根根針,刺激著李肅。李肅可不能坐視這個飛黃騰達(dá)的機(jī)會,這么從自己的手中流逝。早上還和妻子夸耀了自己,下午就這么灰溜溜地回去,李肅心里接受不了。
一陣眩暈感占據(jù)李肅的腦子。
李肅一咬牙,雙膝一前一后跪地,道:“小人愿意在此立下軍令狀!若是不能平定并州軍叛亂,在下愿提頭來見董公!”
空氣一時冷峻了幾分。
徐榮敏銳地注意到,當(dāng)李肅提出愿意立下軍令狀時,李儒的嘴角閃過一抹微不可察地得意。這一切,又是李文優(yōu)的算計?徐榮只覺頭疼,那么,西涼毒士李儒這一次又在算計什么呢?
“你是說,你愿意立軍令狀?”胡床上的董卓都坐了起來,身子前傾,如猛虎般俯視李肅。
李肅不敢抬頭去看這時的董卓,低著頭,猶自硬撐,道:“是,小人愿意!”
“好!”
董卓語調(diào)格外鄭重?!澳沁@件事情,你就去做吧。無論需要多少財寶,亦或高官顯爵,你都可以承諾給那呂布。做好了這件事情,孤虧待不了你!”
聽董卓同意自己的想法,李肅不知是松了口氣,還是嘆了口氣。
“是?!崩蠲C鄭重回復(fù),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謝董公!”
“董公且慢。”一旁的李儒開了口。
“怎么,文優(yōu),你還有什么問題嗎?”
李文優(yōu)神秘一笑,說:“小人擔(dān)心,僅憑李功曹一人,恐無法完成這件大事兒。依小人之見,董公不如將重任交給徐校尉,由徐校尉一力承擔(dān)。李功曹在旁側(cè)輔佐便好!”
聽到這句話,下方的徐榮猛地抬頭看向李儒。
徐榮尋思著,自己站在這兒半天,一句話也沒說,也能鍋從天上來。李儒和這具身體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存侑,你可愿意?”董卓看向徐榮,問。
當(dāng)你問我的時候,就沒想過我會拒絕吧。徐榮無語地腹誹,要想反對董卓這樣的暴君,是要付出代價的。徐榮可不想為了這種小事兒,去與董卓為難。再說,出使并州軍,有驚無險,又不是多困難的事情。
好吧。
“末將愿為董公效犬馬之勞!”徐榮作揖答道。
……
“李文優(yōu)與你,有什么關(guān)系嗎?”剛出董卓的房門,徐榮便出言問道。
李肅心里一驚,表面上仍鎮(zhèn)定自若地回答道:“小人怎么可能與李郎中有什么聯(lián)系?”
“是嗎,我看你們都姓李,還以為你們倆認(rèn)識呢?!毙鞓s雙手交叉,一手托著下巴,自言自語般說,“如果不是以前有仇,李儒為什么這么想你死呢?”
徐榮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李肅臉色一僵,道:“徐校尉何出此言?”
“公儀你可知道,我和李文優(yōu)的關(guān)系很差?”徐榮似笑非笑地看著李肅,問。
李肅沉默不語。
“不。準(zhǔn)確點說,應(yīng)該是李文優(yōu)和我關(guān)系差。其實我對李文優(yōu)并無特殊看法。但是,這次他卻把大功一件,拱手送到我的手上,你以為是為何?”
“徐校尉是不是誤會李郎中了?”李肅臉色還是挺難看的。
“誤會?我也希望自己是誤會。”徐榮回憶著之前并州軍夜襲洛陽一戰(zhàn)。當(dāng)時,城外的斥候傳回消息,并州軍將要進(jìn)攻北門。但事實上,北門外空無一人。就連敵人的詐兵,也是去的洛陽南門。事后斥候王常身死,徐榮連想找個問的人都找不到。
若不是洛陽南門的敵將膽怯,沒有采取行動,徐榮恐孤注一擲也難逃一死。而且,徐榮有理由相信,南門內(nèi),還埋伏著一支李儒的隊伍。
“李儒為什么這么要派我和你一起呢?因為……他一定有什么理由,認(rèn)為我們倆會失敗。”徐榮與李肅一前一后走著。徐榮回頭看了李肅一眼,調(diào)侃道,“我也不知道是我害了你,還是你害了我。”
“徐校尉或許真是誤會了?!?p> 李肅臉色沉下來,神色與心情反倒越發(fā)平靜。他目光投向前方,似穿破了無盡虛空,道:“或許,李郎中并沒有想要害我們。只是他有完全之策。若是我們失敗了,他自然可以追責(zé)徐校尉。而如果我們成功了,他也還有后手,可以給徐校尉致命一擊!”
李肅的話讓徐榮停下腳步。
徐榮覺得自己有些小看了李肅。這個碌碌無為半生的男子,其實有一顆奮發(fā)向上,且七竅玲瓏的心。李肅的話,為徐榮打開了一種新的思路。是了。畢竟事關(guān)西涼軍成敗,李儒不可能拿這種事情開玩笑。而無法躲避的陽謀,恐怕才是李儒真正的伏筆。
話說,李儒這么針對我到底是為了什么?徐榮搖搖頭,大步向前,離開董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