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服衣冠,窺鏡。
鏡中映出一張堅毅冷峻的臉龐。臉頰線條剛硬清晰,雙目如炬,皓若星辰。獅鼻虎口,雄壯威嚴(yán)。
徐榮向后退了一步。身長八尺有余的身軀隨即填滿銅鏡,隆起的肌肉在長袍下隱約可見。配上這一身黑色,僅飾淡雅云紋的直裾深衣,更添神秘肅穆的氣質(zhì)。
好一副皮囊!
放到任何朝代,這都會是一位美男子。
但看清這張臉的徐榮,眉宇間露出的不是喜悅,而是淡淡的愁緒。
因為他不是這具身軀真正的主人,而是一個來自近兩千年后的靈魂!
在融合了原主的記憶后,徐榮大概知道了當(dāng)前的情況。
原主名為徐榮,字存侑,遼東郡人。在并州平定黃巾之戰(zhàn)中,加入了董卓軍。之后隨董卓一路征戰(zhàn),參與了涼州各個叛亂的戰(zhàn)爭。靈帝駕崩后,董卓挾天子入洛陽,把持朝政。徐榮也在隨軍之列!
表面上看,徐榮現(xiàn)在跟上了一個如日中天,炙手可熱的老大。但徐榮很清楚,不久之后就會是十八路諸侯聯(lián)合討董,王允呂布刺殺董卓。西涼軍分崩離析,逐漸衰亡。
大丈夫生逢亂世,當(dāng)帶三尺劍,立不世功。
跟著暴戾恣睢的董卓一條道走到黑,顯然不是明智之舉。
徐榮不得不為自己考慮,盡快跳下董卓這艘船。
在這之前,徐榮已經(jīng)嘗試著去接觸天下楷模袁本初,打通棄暗投明的道路。很不幸,人家連搭理徐榮的興致都沒有。徐榮早該想到這種情況,邊郡與中原,士族與寒門的差距,在亂世開啟之前都是無法彌補的。但人或多或少有些僥幸心理,徐榮也是抱著試試的心態(tài)去了。
時至今日,徐榮仍能回憶起當(dāng)時的場景。
對洛陽的名士貴人來說,飲酒、空談,以及在蔡伯喈家聽主人彈奏一曲,度過一個下午,都是風(fēng)雅有趣的事情。這種生活,在董卓入主洛陽后也沒有停止。
聽到袁紹也會去蔡邕家后,徐榮欣然乘車前往。
徐榮在心中估量過。
他要背棄董卓,投向士族,必定要先有人牽橋搭線。向上,袁隗、楊彪等人,不是徐榮能夠夠到的。向下,曹孟德只是個典軍校尉,連兵權(quán)都沒有,沒什么話語權(quán)。多方面比較,只有袁紹是可能性最高,又最有利的人選。
下車。
徐榮‘正好’撞上袁紹自蔡邕府邸走出來。
袁紹是個身材健碩的壯漢,一張國字臉棱角分明,虎目獅鼻,頗為莊嚴(yán)。徐榮連忙走向袁紹,打了招呼:“袁司隸?!?p> 袁紹冷眼看著徐榮,明顯是認(rèn)識徐榮的。他傲慢地揚起下巴,道:“徐校尉,有何見教?”
徐榮跟在袁紹身后,落后半個身位。他不疾不徐地說:“在下此來,是有事情想和袁司隸聊聊……”
“我沒有什么事兒要和徐校尉說的。”
袁紹揮手,打斷徐榮。從身份、從地位、從權(quán)勢來看,袁紹都沒有給徐榮好臉色的必要。只是打狗也要看主人。徐榮身后站著的是董卓,袁紹才對他禮讓三分。聽到徐榮不是為董卓而來,袁紹也沒什么好耐性。袁紹可不想被人看到,他與一個西涼軍校尉站在一起。
“只給我一盞茶的時間就好?!毙鞓s三步并作兩步,追上袁紹。
袁紹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著徐榮。
“你是涼州人?”袁紹問。
“不?!?p> 徐榮否認(rèn),“我是遼東人?!?p> “沒什么區(qū)別?!痹B自顧自說,隨后跨上自己的軺車。
徐榮怔在原地。
一絲冰涼的尷尬從他的心底涌起。徐榮知道這種情緒不是來自自己,而是原主。袁紹問他的出身,與后世問他有多少存款是一個道理。而徐榮的回答則是身無分文,且沒有工作。
邊郡與四世三公的袁家相比,天壤之別。
徐榮一早就該知道這種結(jié)果。但他還是懷著一絲僥幸趕了過來,此刻,遭到這樣決然的冷遇,徐榮多少有些氣餒。馬車下一刻就要走了。徐榮沒有辦法。他上前一步,抓住軺車的邊框,直接說出自己此來的目的:
“袁司隸,關(guān)于‘祭仲廢忽立突’,您怎么看?”
祭仲廢忽立突,春秋大其權(quán)。
這是尚書丁宮,在廢掉天子劉辯時,對群臣說的一句話。在春秋時,祭仲是鄭國大臣,他廢掉了國君姬忽,另立姬突為帝。丁宮以這個例子來比喻董卓,是暗諷董卓亂政。
此刻,徐榮對袁紹說這句話,則是想表明自己和丁宮一樣,身在董營心在漢。
袁紹冷冷看著徐榮抓住馬車的手,哼了一聲,對車夫下令:“回府!”同時轉(zhuǎn)向徐榮,道:“徐校尉,我能回復(fù)你的只有四個字:無可奉告!”
徐榮松開了自己的手。
他有理由懷疑,袁紹連想也沒想過,他話中的深意。徐榮自嘲的笑笑,反身走回自己的馬車。想要通過投靠士族來脫離董卓,這條路是走不通的。徐榮這才清醒地認(rèn)識到這點。
……
敲門聲打斷了徐榮的思緒。心腹韓浩站在門外,稟告道:“將軍,董公派人來請!”
董公,指的是司空董卓。
徐榮一早就知道,今天董卓會派人來,所以早早穿上了正式的服裝。既然暫時無法脫離董卓,就還是得逢場作戲。畢竟董卓是個不太講道理的主兒,若是不小心惹惱了他,被砍了頭,就太遺憾了。
徐榮收回視線,離開房間。出了大門,軺車已經(jīng)等在門外。
很快,徐榮便來到董卓的府邸。
進了大堂。
已經(jīng)是人頭攢動。
徐榮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不久,董卓也從后院走來。董卓是個大胖子,坐著的時候,就像一堆肉山。他的臉上滿是橫肉,泛著油光。一雙眼睛兇惡異常,令人不敢與他對視。董卓坐下,一手撐著下巴,大聲道:
“根據(jù)我得到的消息,丁原那廝已經(jīng)啟程,趕來洛陽。這就是我今日召集你們的原因!”
“丁原狗賊,真的要和我們作對?”下方,校尉胡軫隨即大聲叫嚷起來,“董公放心!等丁原來到洛陽,末將便取他狗頭,獻與董公!”
“很好!”
董卓贊賞了胡軫的勇武。對于這種遇到事情就悶頭往前沖的風(fēng)格,董卓很喜歡?!叭羰切枰龀桥c并州軍交戰(zhàn),胡軫你便是前鋒!區(qū)區(qū)丁原,竟也敢犯上作亂!等孤拿到他的頭顱,非得做成酒器不可!”
下方大聲叫嚷起來,甚囂塵上。
徐榮微微皺眉。
他在董卓的話里,只聽到了兩個字,若是。聽上去,董卓更傾向于守城,而非出城作戰(zhàn)。這么一想,徐榮也能夠理解。西涼軍只有五千余人,加上后來投降的洛陽禁軍,也不過萬余。但并州軍卻有足足兩萬人。
并州軍身處邊郡,常年與鮮卑作戰(zhàn),又參與了平定黃巾的戰(zhàn)斗。身經(jīng)百戰(zhàn),嗜血悍勇,絕不是可以等閑視之的弱軍。董卓會選擇優(yōu)勢更大,也更可靠的守城戰(zhàn),徐榮能夠理解。
只是……
“存侑,”董卓大聲喊了徐榮的字,“你有什么想法嗎?”
徐榮皺著的眉頭舒展開來。
會被董卓叫到,徐榮多少有些意外。但既然身在董營,徐榮也得傾力而為才行。畢竟,在世人眼里,他可是西涼軍,是董卓的人。與董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回稟董公,末將以為……”徐榮方想開口,又猛然意識到,這件事情事關(guān)重大,不應(yīng)該在人前談?wù)摗P鞓s舔了舔嘴唇,道:“末將同意諸位同袍的看法!”
柳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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