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時1刻,前哨和格威茨號的雷達都偵測到東面出現(xiàn)五六個強烈的回波信號。負責識別的軍士報告稱其中確定有戰(zhàn)艦。
阿喀托娜得知此事,突然感覺眼前一黑。
衛(wèi)生部長連忙將其攙住并安慰地表示:“別擔心,還有格威茨號。它已經(jīng)干掉了那么多,再來幾個也無妨?!?p> 阿喀托娜蒼白無力地回應:“也只能靠她們了?!?p> 這時前哨仍無法聯(lián)系格威茨號。裝備部長是自行做出的決定,轉(zhuǎn)而迎擊來犯的戰(zhàn)艦。
格威茨號離開后,殖民者反撲的勢頭弱了下來。倉頡乘機豎起一桿軍旗,成功聚集了一些戰(zhàn)士,在敗退的浪潮中形成了一塊礁石。
執(zhí)政官帶隊朝旗幟所在的陣地攻擊了兩輪,均被數(shù)倍于己的腦獸擊退。
雙方隨即又一次陷入對峙。
6時3刻81擺,格威茨號在目視距離內(nèi)確認了目標。五艘戰(zhàn)艦,后面拖著一大團植物,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不過,肯定不會是什么禮物,更不會是什么好東西。
“老大!我們的恒溫服快沒電了。”一位工程師向裝備部長報告。
“再堅持一下,速戰(zhàn)速決!”裝備部長回答。
格威茨號于是保持全速,不顧已經(jīng)破損變型的外殼和從脫落的艙門處灌入的強風,向當頭的輕羽號撞去。
列巴姆巴的反應這回又慢了半拍,直到太遲的時候才下令斷開牽引索,采取規(guī)避機動。輕羽號沒有時間調(diào)整自己的航向,因而被撞碎了。
格威茨號從碎片殘骸中沖出來后,迎面看到的就是巨大的蟲巢。裝備部長這時以她慣用的思維方式認為既然腦獸花這么大力氣拖來這么個玩意兒,那想必是有什么用處。敵人想做的事,自己就應該去破壞它。于是她下令:“先撞毀那個東西?!?p> 全艦上下一致執(zhí)行。
克羅索這時在戰(zhàn)場邊緣和阿特洛波斯相遇,他顧不上和她聊什么,只是一邊聚精會神地看著戰(zhàn)況,一邊在腦中聯(lián)想到長子那些捅了馬蜂窩的孩子。只不過和那種情況不同,殖民者這次沒有后悔或者汲取教訓的機會。
格威茨號沖入植物內(nèi)部幾乎沒有遇到任何阻力??墒钱斔鼜闹仓昀锍鰜淼臅r候渾身上下已經(jīng)爬滿了外殼亮閃閃的蟲子。
蟲群被激怒了,或許數(shù)百萬年來,這是它們第一次被別的動物主動襲擊。它們中的一些從敞開的艙門處鉆了進去。
裝備部長和她的手下們用輕武器拼命地同時也絕望地在走廊和艙室里進行了抵抗,但最后都被撕成了碎片。
阿喀托娜和地面上的人無法了解艦上發(fā)生的恐怖景象。也許這樣更好,因為對任何具備移情能力的生物來說,看著同伴被活生生地撕咬、吞噬、大卸八塊都會使心靈受到極大的沖擊。
格威茨號的雷達信號最終于6時4刻15擺從屏幕上消失了。在息寧戰(zhàn)斗的雙方也目睹了它從失控到墜毀爆炸的慘狀。
自執(zhí)政官以下的每一個敏瑤人顯然都無法理解眼前的景象。有某種活的東西伴著奇怪的令人不安的響聲像黑云一樣壓過來。仆從軍突然扔掉武器四散逃跑。然后在她們對面的腦獸陣地上,可以看見每個士兵都在點燃某種隨身攜帶的材料。青色的煙霧隨即升騰起來,濃烈得幾乎遮住了那一桿旌旗。
“它們在干什么?”供應部長問。
“不知道?!眻?zhí)政官回答。
“那我們該怎么辦?阿喀托娜,你給個命令?!惫块L又向指揮室請示。
阿喀托娜顯然意識到那些東西與戰(zhàn)艦的墜毀有關,于是下令:“保持隊形,有序后撤?!?p> 站在事實的角度講這也許是個錯誤的命令,可站在阿喀托娜的角度卻是最合理的。如果她們能在蟲子飛過來之前撤進水里,那么她們確實能避免損失??墒撬齻儎倓傔M行的反沖擊實在太過瀟灑,簡直可以寫進教科書里,所以這時她們與湖水之間還隔了生與死的距離。
蟲子很快就飛到頭頂了。雄蟲吹著它們的“笛子”,在最前面引路。所有聯(lián)軍士兵,不管是潰逃的,還是留在倉頡身邊的都點燃了先知葉制成的盤香,在細雨中小心地護著火。
煙霧為他們制造了屏障。蟲子無從下口,只有把目標鎖定在那一群正向水域退去的活物身上。
“??!救我……”殖民者的通訊器里很快就充斥了類似的慘叫聲。那是來自一些落在后面,被蟲子撲倒的仆從士兵的哀嚎。
執(zhí)政官把機器的性能推到極限,一邊狂奔,一邊把通訊器的音量調(diào)小,不去聽那些可怕的動靜。接著,她看到在路邊的矮墻下,一名受傷跑不動的仆從軍官開槍射殺了幾個傷兵,然后把槍頂住自己的頭,用最后的力氣沖水靈們喊道:“這是天譴!你們誰都跑不掉!”
砰……
槍聲和那個腦獸頭部碎裂的畫面,還有他最后發(fā)出的詛咒瞬間印刻在執(zhí)政官的腦海里,刺激她邊跑邊騰出兩條觸手來輸入文字:“所有人不要受腦獸影響!它們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我們也做不到。離水邊已經(jīng)不遠了,再加把勁!”
可是緊接著就有一條供應部長的信息進來:“不行啦!你們跑吧。我的機器過熱了。我留下來掩護。魯賓索娜,你一定要活下去,帶領我們大家。海影國萬歲!”
和執(zhí)政官一樣,這條信息是廣播的。它引起了許多殖民者的轟鳴。很快,一兩百名和供應部長一樣無法逃脫的人都回過頭去向蟲群射擊。各種口徑的槍械和火焰噴射器殺死了一些蟲子,可是卻擋不住源源不斷的蟲潮。
數(shù)菜過后,一些蟲子已經(jīng)鉆過火網(wǎng)撲到水靈們身上,用它們的口器戳穿外骨骼,撕咬里面的東西,吮吸里面的汁液。
一開始臨近的士兵還會嘗試救助戰(zhàn)友,但很快所有人都自顧不暇了。她們有的被七八條蟲子包成一團,在地上打滾。有的被撕裂后,又被雄蟲的口器挑起帶到空中,遭到更多的蟲子分食。最后落下的只有破碎的空殼。
供應部長不久也被蟲子按倒了。她感受到那些生物力大無比,外骨骼的動力無法掙脫它們,而且保護她的金屬內(nèi)膽也被刺穿了。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一個仆從士兵躲在一處殘破的屋檐下,一只手里舉著某種冒煙的東西,另一支手又在身旁的腦獸尸體上翻出了同樣的玩意兒。蟲子沒有殺死它,而是一貼近煙霧的邊緣就繞開了。她趕忙敲擊鍵盤,在蟲子把她拖出來之前按下了發(fā)送鍵。
“腦獸身上有某種圓盤狀的東西,快翻它們的尸體,找到它,點燃它,能驅(qū)走怪物!”
所有還活著的殖民者都收到了這條信息。同時蟲子也吃完了阻擋的人,轉(zhuǎn)而繼續(xù)追擊逃跑的家伙。
執(zhí)政官見逃入水下已經(jīng)無望,帶著大家在遍地的聯(lián)軍尸體中翻找,而且果真找到了。她們迅速就近聚攏,三五成群,然后點燃盤香,釋放煙霧。蟲子在沖到她們面前的最后一刻被驅(qū)走,只能去吃那些離煙霧較遠的尸體,或是盤旋尋找其他目標。
執(zhí)政官開心地向全體人員宣告:“天不亡我呀!天不亡我海影國!”
“萬歲!”“海影國萬歲!”……
活著的人們也紛紛表達自己的喜悅。
這時,在前哨內(nèi)部以及空中的永恒號上,雙方的人心情都很復雜。慘烈的生存,慘痛的失敗,難道這場廝殺還要繼續(xù)下去嗎?
慈悲的大自然很快給出了答案。
6時7刻,雨突然下大了,伴著猛烈的忽南忽北的陣風。碩大的雨點斜飛,威脅著所有緩慢燃燒的火焰。執(zhí)政官急忙尋找可以避雨的地方,可是破壞嚴重的息寧城已經(jīng)沒有一處完整的房屋了。
無奈之下,她們只能聚在一起,用外骨骼護住火焰,然而雨水還是順著機體外殼流下來。
“不要熄滅,不要熄滅,不要熄滅……”執(zhí)政官在心里默念著,可還是有越來越多的盤香被打濕。
蟲群就在距她們不遠處,好像也因為越來越稀薄的氣味而變得狂躁。
“不行了,所有人組成圓陣,邊打邊撤。保持好隊形?!眻?zhí)政官在通訊器里表示。
所有人都沒有異議。
“那好,看我倒數(shù)。”
“三?!?p> “二。”
“一,行動!”
執(zhí)政官命令一下,殖民者們突然扔掉盤香,快速圍城一圈,把執(zhí)政官等軍階較高者圍在里面,而后邊跑邊向蟲群瘋狂射擊。
蟲群也毫不猶豫地撲了上去。雙方都有傷亡,但蟲子無邊無際。
此時在另一邊的倉頡同樣處境危險。盤香熄滅,蟲子也開始攻擊他們。
上方的列巴姆巴和庫伯有戰(zhàn)艦的噴霧保護,暫時沒有性命之憂??墒强吹降紫碌娜艘驗樽约旱男袆佣庋?,他們心里也不是滋味兒。
“我們還能救他們嗎?”列巴姆巴問。
庫伯說:“也許能??梢栽囋嚱迪氯?,用噴霧驅(qū)散它們?!?p> 列巴姆巴遲疑了片刻,為難地說:“不是我不想做。只我們的噴霧劑不多了。昨晚我檢查的時候每個罐體大概都只剩下五分之一。”
“怎么會?為什么?都沒怎么用過!”
“我也不確定,不過我猜是閥門閉鎖不嚴。我在有些地方看到了滲漏的漬跡?!?p> “啊!那就是我的失誤!該死的,千算萬算……”庫伯狠狠地拍了自己腦門一下說,“這樣吧,不能看著他們不管。一刻鐘,就一刻鐘,能救多少是多少?!?p> “行,我們這就下去,不過能撐多久我也不確定。那么多蟲子,釋放的劑量會很大的?!?p> 庫伯聽后仔細想了想,眼神中似乎透露著內(nèi)心的斗爭。最后他換了一副列巴姆巴從未見過的神情說:“如果沒有那么多蟲子,是不是可以撐得久一點。”
“當然?!绷邪湍钒鸵苫蟮鼗卮穑澳阋墒裁??”
庫伯這時從腰帶上抽出一根經(jīng)過打磨的金屬管子,舉到對方面前說:“這是我模仿大蟲子的嘴做的。那天在巢里,我發(fā)現(xiàn)這東西能影響蟲子的活動,而且你看,現(xiàn)在也是大蟲子在前面引導蟲群。所以我想試試,看能不能把它們引走?!?p> “可是那樣太危險了。你可能……”
“不用說了,我的責任我來負。告訴卡莉,庫伯不是個懦夫?!睅觳f完轉(zhuǎn)身走出艦橋。
來不及告別,也沒有功夫動容,列巴姆巴只能目送他消失在通道口,然后自己也抓緊時間指揮戰(zhàn)艦轉(zhuǎn)向。
不一會兒,一只星尾羽馱著庫伯飛向蟲群。在近到一定距離后,庫伯吹響號角,發(fā)出比一般雄蟲更加渾厚的聲音。
蟲群真的被他吸引了,跟著他往水靈的方向飛去。
倉頡突然間又看到了頭頂?shù)奶炜?,然后永恒號降落下來,釋放噴霧,接走了他們。
庫伯的作戰(zhàn)成功了,而他的生命也化作了云開雨霽后的彩虹。息寧城里的水靈全軍覆沒,聯(lián)軍至此取得了決定性勝利。雖然他們最后僅剩下不到一萬人,但水靈的空中和地面部隊全滅。阿喀托娜只能帶著剩下的982名老弱病殘縮在基地里,沒有援兵,沒有補給,備受煎熬,坐等死亡。
次日,仇天行率領生還的艦隊成員與其余各部會師。而后剩下的四艘戰(zhàn)艦對顯圣天學(他們至今仍用舊稱指代水靈的基地)進行了反復轟炸。
不得不說,事實證明殖民者的主體防御工事的確堅不可摧。仇天行嘗試了各種辦法,用了威力最大的炸彈,卻依然不能撬開它。
阿喀托娜據(jù)此堅守,拒絕了仇天行的誘降,還挫敗了腦獸三次試圖潛入基地的行動。
仇天行隨后意識到不能再派人進攻了。水靈會把殺死的士兵當做食物,繼續(xù)頑抗,而且自己的人在水下根本不是那些能隨環(huán)境隱身的敵人的對手。那么,他只能另尋他法,或者干脆進行長期圍困。
前哨登陸紀年421年35日,聯(lián)軍停止了進攻,轉(zhuǎn)而在水靈基地四周的湖水中填入沙土和石塊。漸漸的,一道圍堰筑起來,將顯圣天學和周圍的水域隔開。
422年10日,聯(lián)軍開始向圍堰內(nèi)側(cè)投入死尸、垃圾和各種有毒的藥物。前哨周圍的水質(zhì)急劇惡化。
阿喀托娜明白仇天行這是要把她們逼出來,在水面以上予以消滅。可是知道又如何呢?她還有辦法嗎?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基地封閉起來,斷絕與外界的循環(huán),借助凈化系統(tǒng)存儲的化學物質(zhì)維持水質(zhì)和氧含量。也許這樣她們能再多撐幾日。然而這幾日的意義何在?沒有人能答上來。
15日,基地里的水質(zhì)已經(jīng)低于健康水平。人們連呼吸都變得吃力。秋慈明白這就是前哨最后的光景,不禁又想起了郵差一號。是啊?,F(xiàn)在的基地不就像一艘失事的飛船嗎?無法返航,沒有救援,艙外是隨時能奪去她們生命的環(huán)境,艙內(nèi)也在變得越來越不適宜生存。她最后想把自己聯(lián)絡母星的事情告訴室友,可是話停在腦子里卻沒有進一步顯現(xiàn)在皮膚上。也許這樣做才是仁慈的,因為知道更多只會讓人更加痛苦。母星的人們至今沒有任何回復,所以不管她們想不想都絕對趕不及救援了。
這天晚上,秋慈關閉了無線電設備,封死了終審法官號的艙門。然后靜靜地坐在里面,再也沒有出來……
前哨一直堅持到23日。體弱者這時不是病倒就是死亡了,只剩下大概兩三百人聚集在精神有些失常的阿喀托娜身邊,其中不包括賽依娜。最后所有人通過投票決定選擇戰(zhàn)死,于是全部爬上了前哨表面。
仇天行等的就是這個時候,于是果斷用炮火和轟炸殺死了大部分水靈。最后當一切都似乎平息的時候,一副破爛的外骨骼從仇天行所在的圍堰邊上躍出水面,用槍連續(xù)向仇天行射擊??墒亲訌椂急黄渌勘蛙姽儆蒙眢w擋住,終究沒有傷到仇天行。
咔噠、咔噠、咔噠……
阿喀托娜的槍里沒有子彈了。數(shù)百名聯(lián)軍士兵迅速將其圍住。
“擒賊擒王?對嗎?老師?”仇天行說,心里很確信這個能認出自己的水靈是誰。
阿喀托娜一言不發(fā),只是拔出了一把用鋼片草草磨成的刀,做進攻狀。
仇天行一看對方的架勢更加確信是老師本人,于是讓所有人退開,拔出劍想要與她做個了斷。
勝負已分,生死未決,美好的事物此刻本不該來搗亂。但是忽然一陣輕風吹過,帶來了湖區(qū)的花香。使得二人在刀劍相碰之時,彼此眼中除了你死我活的敵人,還有人生初見以及隨后共處的時光。
阿喀托娜的刀滑落了。仇天行的劍直刺入她的外殼,把她重重擊倒在地。
仇天行見狀立即將劍拔出,但在準備給予致命一擊時遲疑了。
阿喀托娜因此有機會用機器發(fā)出仇天行熟悉的嗓音:“你贏了,我為你感到高興,真的。我也終于要解脫了,終于有勇氣以真面目面對你?!?p> 仇天行聽到老師的話,內(nèi)心波濤洶涌,身體卻如定格了一般。
接著,阿喀托娜打開了外骨骼座艙的入口。丑陋的她第一次用淡黃色的眼睛,與學生對視。“我不會無恥地懇求原諒,也不敢奢望你不恨我,但我希望你想起我的時候,公平地對待記憶里的一切?!?p> 仇天行沒有說話,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眼里泛著光。
阿喀托娜用盡最后的力氣說:“記住我,記住我,我知道你會的?!比缓笙袢急M的油燈,她的眼睛黯淡了下去。
良久,仇天行終于意識到老師已經(jīng)死了。他拿起劍,含淚做了他必須做的最后一件事,把老師的尸體挑起來,高舉過頭,大聲宣布勝利。
將士們因此而沸騰,這顆行星上凡人的歷史也因此翻過了舊的一頁。
塵埃落定,兩位神也終于放下了心中的懸念,在湖區(qū)的植被叢中現(xiàn)身。
“素材夠了嗎?”克羅索問。
阿特洛波斯回答:“我想把我們收集的影像結(jié)合起來,這會是個不錯的故事。給我點時間整理一下。”
“沒問題,多久都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