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下的雪還沒有融化,到下午三點的時候,雪又開始簌簌得下了起來。
等到沈浩被魏晴的媽媽聲音擾醒的時候,外面的雪已經(jīng)鋪了厚厚的一層,將原先胡同里面掃出來的一條道,都給埋住了。
這一場雪之后,估計出山的路也要給封了.
“大嬸子,給您添麻煩了,您看我家魏晴真是不懂事,吃了您的飯,還要在您的床上躺午覺?!?p> 魏晴的母親叫苗桂英,不是魯中本地人,是魯南人。
魏晴的父親魏正堂,早年曾到魯南做買賣,認(rèn)識了年輕漂亮的苗桂英,便連坑帶騙得糊弄到了這窮鄉(xiāng)僻壤里面來了。
來到這里之后,苗桂英接連生了魏晴,魏雪和魏兵三個孩子。
好在魏正堂腦子活,買了拖拉機,一年下來能賺個三四千塊錢。
在1991年這會兒,這是個了不起的成就。
魏晴現(xiàn)在七歲,魏雪四歲,魏兵還不到一歲。
劉氏看著苗桂英說道:“浩他大娘,可不要這么說麻煩,這村里的孩子們,誰來了我這破茅屋里啊,我都開著心。他們不嫌棄我這里又臟又臭就好了?!?p> “大嬸子說笑了,您在咱們村里干凈可是出了名的呢?!?p> 劉氏摸著墻門送走了魏晴和她的媽媽,然后轉(zhuǎn)過身看著揉著惺忪睡眼的沈浩。
“慢著點下床,別受了風(fēng)寒?!?p> “奶,楚翔呢?”
“早走了,說是回家寫作業(yè)去了?!?p> 作業(yè)?
語文是寫生詞,數(shù)學(xué)是做幾道算數(shù)題。
這個對于沈浩來說,實在是太輕松了。
“哦,奶,幾點了。”
劉氏家里面沒有鐘表,她抬頭看了一眼外面,回頭說道:“沒日頭,也不知道寅卯了。你媽等會兒興許著得過來找你,留下一塊,把鹵肉再燉點白菜,今晚上的,就都在這邊吃飯吧?!?p> 沈浩點點頭,覺得這安排很合理。
私自做主支配了十塊錢的命運,這大事,放在自己父母眼里,那可是大逆不道的啊。
也就只能在奶奶這邊的庇護下,才能躲得了一場風(fēng)雨了。
奶奶家的墻上糊的報紙,要比自己家墻上的報紙還要老一些。
不過,沈浩卻被這些老報紙吸引了。
他看著墻上的報紙津津有味,不知不覺,天色就要黑了下來。
劉氏坐在床頭邊上納鞋底,她要給自己孫子做一雙過年時候穿的新棉鞋。
這年代,農(nóng)村里面,新衣服大多都是婦女自己手工縫制的,買成品的很少。
就算是不自己縫制呢,在農(nóng)村集市上面,也有專門給人做衣服的制衣攤位。
雖然是1991年,在臥龍崗村,這個地處魯中市最南邊,和沂蒙山區(qū)連著的山村里面,仿佛還過著和幾百年前沒有什么差別的男耕女織的生活。
然而這種生活,卻又更加讓人快樂。
劉氏拉開了燈,那是一盞掛在屋子中間的40瓦的白熾燈。
燈光照亮了本就不大的屋子,門開了,風(fēng)將外面的雪吹了進來。
沈浩的母親徐秀蘭端著一盤水餃,從外面走了進來。
水餃上面蓋著一層絨布,熱氣透過絨布冒了出來。
沈浩從外觀判斷,這是一盤水餃,而且是韭菜豆腐餡的。
因為家里是磨豆腐的緣故,他們家經(jīng)常吃豆腐,要么是韭菜豆腐水餃,要么是豆腐卷兒,還有就是咸魚燉豆腐。
“娘,我抽空給浩兒做棉鞋就行,您別累著。”
沈偉民和徐秀蘭兩口子都很孝順,偶爾做點好吃的,也會給劉氏送來一口。
山村老百姓大多樸實,不過,也有不講理的。
“偉民家的,留下來一塊吃吧,中午頭里浩兒撿了十塊錢,買了好些個熟食過來吃將,我留下來些個,今晚上吃了。”
徐秀蘭的臉色稍顯尷尬,她看了沈浩一眼,然后將水餃盤放在矮桌上,拉著自己兒子到門口,彎腰問道:“沈浩你從哪兒撿的十塊錢?也不問問是誰丟了的???”
“上學(xué)路上撿的,想起奶奶愛吃肉,就買雞肉罐頭鹵肉和狗肉去了,沒多想?!?p> 看到自己兒媳婦有責(zé)備的語氣,小腳的劉氏忙有些不樂意了:“偉民家的別吵怕了孩子,虧了浩兒這一片孝心呢。我才想著要吃口爛乎乎的鹵肉,這浩兒就給買來了,可比我兒子還強呢?!?p> 雖然說提年紀(jì)劉氏還不到六十歲,但是因為小腳的緣故,便也可算得正經(jīng)八百的老太太了。
再說在1991年往前那會兒,農(nóng)村里面人們過了五十就得板正正得當(dāng)爺爺奶奶,六十以后就啥都不干光等著兒孫孝順了,不服老也不行了。
既然婆婆這么說了,徐秀蘭也不便多說,便笑了笑說道:“既然這樣,那娘,我回家把水餃都端過來,咱們一塊吃。”
本來徐秀蘭和沈偉民商量著,看自己公公過世之后呢,讓婆婆跟著自己一塊住。但是婆婆劉氏卻執(zhí)意不肯,非要自己在老宅子里面住著。
倆人也沒辦法,好在挨得也不遠(yuǎn),兩三分鐘就打個來回了。
“也好?!?p> 前腳徐秀蘭才出去沒多會兒,后腳沈偉民便一臉紅撲撲得走進了屋里。
“娘!”
看得出來,今天自己父親喝了酒。
“偉民啊,又喝酒了?”
沈偉民是個壯實的農(nóng)村漢子,說話粗聲粗氣。他每天放工之后,都會到自己母親這邊來看一眼。水缸里面水少了,就去給自己母親打滿水;柴禾少了,就去劈些柴。
“哎,隊里散工,今天中午喝得散工酒?!?p> 天一冷,下了雪,建筑工要停工了,放假了。
放假前包工頭會和大家一塊喝個散工酒,說一些客套話,然后接下來一直到過年這空兒,包工頭便開始四處討要工程款。
到了年底那會兒,一般是趕在臘月二十七日前,包工頭會把工錢給結(jié)了,然后讓大家伙兒趕個二十七的大年集,回頭就忙著,等著過年了。
“快些到爐子邊暖和暖和,浩兒,快給你爹倒水去,這喝了酒啊,得多喝水?!?p> “沈浩你怎么不回家寫作業(yè)呢?你娘沒來叫你回去嗎?”
不等沈浩回答,劉氏說道:“今兒個晚上就在這里吃吧,你媳婦剛才走得,你沒碰到嗎?”
“那就是巧了走岔了?!?p> 沈浩聽著自己父親和奶奶說一些閑話,并沒有插嘴。
樸實憨厚的父親,和和藹可親的奶奶,都是沈浩最親最愛的人。
雖說貧窮,但是沈浩覺得,快樂并沒有少半分,這樣的生活,或許,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