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茜來不及去感傷，媽媽的離開，爸爸的頹喪…
趁著爸爸不在家，估計又出去喝酒了。她悄悄地把客廳里的瓷器全部一掃而光。
這個決定做得又快又狠。
這個家不能再冒險了。
奇奇看著側門旁邊的鐵絲網(wǎng)，男同學似乎在笑，由于黑夜中沒有光亮，能判斷他笑的依據(jù)，就是那一排外露的牙齒。
“你要給我看什么？”奇奇覺得有點恐怖，只想盡快離開這里。
“這里的鐵絲之前是松動的，一拉就能出去，通到外面，直達網(wǎng)吧。宿管阿姨的老公在外面開網(wǎng)吧，她故意把鐵絲網(wǎng)弄松，再告訴我們這個消息?！?p> 這時候附近的宿舍樓的燈光開始亮起來，也給奇奇這邊帶來了些許光明，她才看清了對面的那張臉，那是一張熱切期待地、扭曲了的臉。
不遠處正在運作的垃圾車傳來一陣陣引擎發(fā)動的聲音，一陣刺鼻的腐臭味。
就在這曖昧不清的黑暗世界里，似乎總是醞釀著隱瞞欺騙的味道。
男同學再次說話：
“你可以告訴木子的爸爸，要求學校賠償。我手機里還有照片，這里原來的照片。一出事，那些貨連夜把這里搞好了…這是什么，還不是做賊心虛！”
奇奇覺得莫名其妙，她還沒有這個意識。
索賠、敲詐和無理取鬧？
“木子…是他自己跑出去，跟學校扯不上關系吧？”
“大人們說扯得上關系就行，你只需要告訴家里人，剩下的事，不管怎樣，他們都會感謝你的?！睂Ψ酵ｎD了一會兒，遲疑著說，“我懂寄人籬下的感覺，所以我也需要你的幫助?！?p> 年輕人最容易犯的錯就是總覺得凡事無所謂。
在此刻，奇奇都沒意識到會有什么問題。
她一笑置之，想要快點結束這樣的對話，幾乎帶著不耐煩的語調問：
“你要什么？”
“中考的座位表出來了，我坐在你后面，數(shù)學和英語，我需要你的幫助。”
“我為什么要幫你？”
“第一，我告訴了你這件事，第二，我知道你以前也給別人抄過試卷、賺過錢。我一定要考上一中，否則…我會廢的…真的……”
“中考監(jiān)考嚴格，我沒這個膽子，況且?guī)土四悖揖蛠聿患傲?。?p> “大不了你再復讀！”對方壓抑著聲音喊出來。
奇奇的驚愕轉為同情，腦袋昏昏沉沉地。
對方臉上卑微又悲哀的神情，沒想到竟說出這么決絕的話。
果然世家子弟的天賦就是總能不費吹灰之力把人逼入絕境。
奇奇不情愿地點著頭，離開了。
她不能再冒險，讓所有人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長久以來為了維持這種表面意氣風發(fā)的形象，她默默承受了很多心酸。
不會再回到那個處境了，充滿刻薄的批評與嘲諷。
要始終做一個受歡迎的人，不管怎么樣。
小茜高考的那兩天過得頭昏腦漲。沒日沒夜的復習，飯菜無法入口，一種擔憂在心里隱隱作祟。
大佑那兩天并不在家，最后是小茜一個人應對的。
奇奇擔任著最后半天的廚師，做了一份肉圓子，清炒藕片，炒飯以及一盤青菜。
兩個孩子坐在飯桌上靜默無語，吃飯。
小茜抬頭望向窗外，打開外面的窗戶，傳來一股熱氣還有熟悉的喧鬧聲。
“終于，還有半天。”
“等你高考結束了，就可以去旅游了，真好?！?p> “你也可以，我等你中考的結果，再一起去。”
奇奇表現(xiàn)得好像沒聽到那樣，低頭不語。
“憑你的成績，可以考慮上省重點高中，努努力，要有把一切都堵在學習上的干勁。”
“我盡力?！?p> 奇奇不想費力去解釋說明，也不想回應表姐那種熱切渴慕的口吻。她腦中一直縈繞著那天晚上的事，不知道怎么開口。
此時她輕松不起來，也不能在這個時候給表姐添麻煩，她還要考試呢。
于是獨自承受著內(nèi)心成千上萬的質疑聲音和無盡的痛苦。
雖然這根本不算是一件大事。
奇奇站在客廳那里，望了一眼門口擺放鞋子的地方---那一雙碎步拖鞋不見了，又望了望茶桌上空空如也，沒有晾好的茶；客廳里的瓷器全部不見了，擺在墻上的畫也大部分消失了。
奇奇走到窗臺那里，四處找著花盤里的桃核。
它早就不見了！
這么容易就丟棄了！
奇奇眼眶泛紅，沉靜的雙眼盯著小茜清理桌子的背影，表情呆滯的說：
“茜姐，我有件事要跟你說?！?p> 小茜得意洋洋地到大佑面前示威，她拿著報紙上登出來的高考答案，對了一遍，喜笑顏開的跳到大佑面前：
“爸爸，如果我能上985的學校，你要答應我一個要求?！?p> “早就準備好了?！贝笥右詾榕畠赫f得是旅行獎金的事。
“旅行我不去了，留著吧，現(xiàn)在家里需要用錢。我的要求是，咱們?nèi)フ障喟伞Ｄ?，我，奇奇，全家福。?p> 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滑稽的事。
奇奇被小茜亢奮的心情帶動，也跟著興奮起來：
“直接用手機拍，然后去洗出來不就好了?！?p> “不行！去照相館照吧，那里的景能讓照片顯得古老、有年代感。家里需要一張全家福照片?！?p> 小茜其實注意到爸爸臉上掠過的一絲失落，不過她選擇不去挑明。
長久以來，大佑一直游走于親戚朋友之間，房子也實打實的抵押出去了，親戚們總是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低聲討論，哪怕是大佑就在眼前的時候。
阿銀逃走、木子猝死、自己酒精中毒......他們知道的事還不少呢。
那些人眨著眼睛，滿臉驚愕與狡猾，殘忍輕蔑的眼神，就算偽裝客氣也遮擋不了多少。
不過，有什么辦法呢？要從他們口袋里掏出來錢，大佑需要它。
誰不是默默忍受著羞恥和折磨，依舊痛苦又充滿期待著活著呢？
這就是生存的邏輯，想清楚了也就沒什么好抱怨的。
他們說，“大佑現(xiàn)在一臉苦相，什么都沒有，真是可憐”。
想到這里大佑輕聲笑了出來。
奇奇和小茜看著他，也跟著笑了出來。
趁著現(xiàn)在氣氛好，小茜給了奇奇一個眼神。
奇奇悄悄地坐到舅舅大佑身旁說：
“舅舅，有件事我要告訴你?！?p> 奇奇一邊述說，一邊心如刀絞。小茜說過，學校鐵絲網(wǎng)的事，就算了，再去追究，只會讓人心力憔悴，得不償失，重要的是學習。
所以奇奇只是詳細說出了，自己一開始為什么要給別人抄試卷，賺錢，以及被人威脅的事實。
“......以前我經(jīng)常躲在被窩里偷偷哭，茜姐應該也是一樣吧。不過也沒人在意，現(xiàn)在也長大了。我那時候本來是想，存點兒錢可以趁早搬出去，我還可以找個清靜的地方，好好讀書?，F(xiàn)在，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大佑沉默著，和藹的看著奇奇，半天才抽出一張紙巾遞給她；
“別為這點兒小事哭，以前的事都過去了。以后的好日子還多著呢，擦干凈，真沒出息?！?p> 大佑笑著奇奇，繼續(xù)說：
“家里的擺設，瓷器還有放在花盆里的桃核都被你表姐和我分別處理了，是為了以后。至于你擔心的……我有個建議，主要還是要你自己去做，你敢嗎？”
奇奇點點頭。
趁著晚自習下課，奇奇直接去教室堵住了那個男同學，直到在哄笑聲中只剩他們兩個人。
男同學有點不安。
奇奇先拿出她的數(shù)學和英語筆記遞給對方，強制按著對方坐下來，態(tài)度強硬地說：
“我去問過班主任，你的數(shù)學不差，英語也還行。這兩本筆記，你要提高的地方，我都給你標了五角星。距離中考還有幾周，我會每天來輔導你，直到中考。相信我，一中，你是可以上的?！?p> 家里掛著一幅超大的全家福，茶桌上晾著茶水，大佑從外面釣魚回來，小茜和奇奇都起床了。
小茜責怪的溫柔語氣傳了過來：
“又出去夜釣，身體吃得消嗎？”
“就這點兒愛好，你們洗臉刷牙了嗎？”
兩人點頭。
“走吧，去吃早餐?！?p> 三人同行朝菜市場方向走去，大佑一邊走一邊開心的介紹著：
“難得今天你們都起得這么早，去年這里新開了一家早餐鋪子，做得粉條很好吃，待會兒啊......”
一輛黑色轎車停在大佑他們旁邊，車窗搖下來。
大佑驚訝地叫出聲：
“領導~”
坐在后座的玻璃窗也搖下來，男同學熟悉的聲音傳過來：
“奇奇~”
兩個大人在不遠處和諧快樂的達成協(xié)議，關于大佑工作上的提升變動。
三個孩子在這一邊聊著。
男同學滿臉滿眼笑，盯著奇奇說：
“大學果然讓人變得不一樣，你吃的什么，怎么變這么漂亮了。”
奇奇心里蕩開一層層幸福的快樂祥云，腦子里努力想著對方的名字，皺著眉尷尬得臉紅，遲疑地問：
“你是？”
“皓宇，李浩宇。你果然不記得我了?！?p> “我認識你！就是一時想不起名字?！?p> 奇奇望了一眼站在大佑旁邊的人問，“那個是你爸？”
“嗯。你現(xiàn)在在哪里讀書啊？”
“武漢，你呢？”
小茜滿意地看著兩個孩子交流。
皓宇拿出手機，伸出一只手：
“把你手機給我?！?p> 奇奇拿出手機遞給他，說：
“我聽說你那一屆，一中的升學率很高，還有一個考到國外去了。”
“我啊?！?p> “你？”
“加拿大飛行學校，不過現(xiàn)在在國內(nèi)讀預科，大三再過去實操。好了，你有我的手機號了。我也還在武漢，有空一起出來玩。我今天還有事，晚上吧，約你去書店，新開了一家不錯的書店，你應該會喜歡?！?p> 回去的車上，皓宇的爸爸問：
“那個是你說的那個同學？”
“是啊。”
“蠻厲害的，成績好，長的好，人家還幫了你考上了一中。你看看人家，怎么養(yǎng)出這么優(yōu)秀的孩子。”
“爸，我也不差好嗎！不過奇奇以前剛來學校時，一臉苦相呢?！?p> “現(xiàn)在人家不挺好的嘛！這樣優(yōu)秀的人，你要多來往?！?p> “我知道的，爸?！?p> 車輛慢慢行駛，皓宇透過車窗，一直笑著盯著奇奇，直到看不到為止。
大佑一只手搭在奇奇的肩上，一只手被小茜挽著，朝著那家新開的早餐鋪子前進。
小茜快樂神氣地問：
“爸，大學能不能談戀??？”
“你有男朋友了？”
“不是我。”
小茜打了一下正在出神的奇奇：
“你還真是遲鈍，人家喜歡你看不出來嗎？”
“喜歡？”
這真是一件稀奇古怪、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