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是個不大不小的地級市，居民生活節(jié)奏普遍較慢，和整日里都透著著急忙慌的B市不同，連鎮(zhèn)上的夜風都輕緩很多。
戴萌頭發(fā)隨意地挽在腦后，圓潤的臉頰邊散落幾根碎發(fā)，風一吹，洗發(fā)水的味道就順著風流，飄到了余樂樂的鼻尖。
算算時間，他和戴萌已經(jīng)認識了一年，曲折婉轉(zhuǎn)，兩人也彼此了解了許多，余樂樂總覺得兩人已經(jīng)水到渠成，就差一個告白，確定一下關(guān)系。
余樂樂決定，就在今晚告白。
前提是只有他們兩個人，而且是在不會被別人打擾地情況下。
余樂樂有些怨念地瞅了前面的妹妹和妹夫一眼，覺得那是自己修成正果道路上的兩個阻路門神。
于是余樂樂故作自然地放慢腳步，和余豆豆和胡廣之兩人錯開距離，旁邊的戴萌則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戴萌真正放寬心、決定和余樂樂處處看，是在兩個月前。
但余樂樂真正走進她的心里，卻已是去年年底。
去年年底時，她已經(jīng)著手辦離職手續(xù)，準備回家過個年就不再回B市，也決定忍痛和余樂樂斷個干凈。于是當余樂樂拿著余豆豆首場演唱會的門票，告訴她有她喜歡的明星當嘉賓時，她都拒絕，沒答應(yīng)一同前去。
可不知是不是聽到了她的糾結(jié)，遠在家鄉(xiāng)的爺爺在出診時，在別人家的院子正門口，因為一個小石子，絆倒在了地上，從此再也沒起來過。
戴萌急匆匆趕回去的時候，往日家中破舊的小鐵門上，已經(jīng)白布飄飄，旁邊擺著個大花圈，院子里的老樹光禿禿，兩個老人一起開墾的苗圃也沒了生機，似乎一切色彩都被奪走。
葬禮是鄰居幫忙辦的，一進門，堂屋正中擺了個大棺材，棺材蓋沒蓋嚴實，露出死者的臉給人祭奠。于是戴萌上前，就看到那個把自己養(yǎng)大的老人閉著雙目，躺在厚重的實木棺材中，臉色蠟黃，和屋外的天氣一樣，失去了光彩。
戴萌學醫(yī)時就聽說，人死后和生前，是不一樣的。
怎么個不一樣法？
當時的戴萌不知道，只是有了個意識，可是從業(yè)后，在死神氣息濃郁的醫(yī)院中，她也沒悟出到底哪里不一樣。
直到那時，趴在棺材上，認真看爺爺最后一眼的戴萌才意識到，死去的人，真的會變得不一樣。
像是完完全全變成了一個陌生人。
老人的臉上是自己從未見過的神情，控制身體的力氣隨著生命的流逝消失不見，面部的肌肉也失去控制，垂向地面耷拉下來。
戴萌看著這樣一個陌生的人，心中覺得自己應(yīng)該悲傷，卻怎么都哭不出來，焦慮愧疚之下，硬生生擠了幾滴眼淚出來，然后聽到了更讓自己慌張的消息——
奶奶喝了毒藥。
上了年級的人活了大半輩子，甭管有無孩子，身邊除了老伴，都不會有人愿意陪在他們身邊，陪他們一起生活?？蓻]有人真正愿意孤獨終老，于是老伴就顯得格外重要。
重要到失去，就再也活不下去了。
戴萌聽鄰居說，奶奶在爺爺?shù)瓜潞?，大哭了兩場，就一直念叨著，自己也活不下去了?p> 之后就自己一個人在屋里，連剛回來的孫女也不見上一面，毅然決然地喝了一整瓶百草枯。被人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
戴萌看著死掉的爺爺哭不出來，看著快死的奶奶，卻是繃不住了情緒。
她趕到時，奶奶已經(jīng)被人抬到了屋外的草席上，半喘不喘地看著戴萌，一雙渾濁的眼睛都無法聚焦，只是牽著戴萌的手，嘴里還囔囔著：“囡囡，囡囡……”
老人的嘴巴已經(jīng)開始腐爛，雙頰凹陷，難以描述的臭味從老人嘴中冒出。戴萌與將死的奶奶眼睛對上的一瞬間，就嚎啕出聲，豆大的眼淚不要錢似地往外冒，喉嚨中的聲音怎么嚷嚷都不夠。
戴萌掛著眼淚，沖進衛(wèi)生間，接了一杯子肥皂水，折回來灌進還沒斷氣的老人嘴里，無能為力地又機械地做著一切能做的事情。
救護車到，送醫(yī)院，洗胃，再轉(zhuǎn)院，再洗胃……
身為醫(yī)生的戴萌早就知道奶奶的命運，身為孫女的戴萌卻仍抱有希望。
當晚凌晨，戴萌蹲在醫(yī)院陰冷的走廊墻壁旁，胳膊抱著肩膀，肩膀壓著雙腿，無聲地發(fā)著呆，眼前卻突然出現(xiàn)一對穿著休閑運動褲的腿。
再抬眼，就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戴萌怎么都沒料到余樂樂會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她還記得當時余樂樂穿著一身灰白色的羽絨服，臉色蒼白，頭發(fā)混亂，整個人都掛著風塵仆仆、遠道而來的感覺。
她還記得當時余樂樂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