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中領(lǐng)頭的貌似傷的不輕，應(yīng)該是飛不起來了，她和其他天使商量了一會兒，給出了答復(fù)，“我們允諾你，人類我們不與之計較，但是吸血鬼以后做什么都要在天使看管之下?！边@樣形同監(jiān)禁，沈振中點點頭，阿毛不好隨便出去浪了，小祥一向不出門，也好。他看向周可愛，“你們要救治她，讓她忘記我?！?p> 小祥剛才把喉嚨喊破了，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只是不斷搖著頭。
一個兩個三個，安排齊了，于愿已足。沈振中撣了撣身上的塵土，不再看他們一眼，邁開大步向門外走去。天使理應(yīng)目送他瀟灑的背影，收拾他身后的爛攤子，偏偏這時候在空曠的倉庫里突然響起來鄉(xiāng)村愛情故事的主題曲，聲音一發(fā)不可收拾，越來越高亢，具有聲波武器的同等威力。
響的是沈振中的手機，他遲疑了一下，任性地想，不接電話是很失禮的事，他一個快死的人，天使理所當然應(yīng)該包容他，雖讓她們是天使。他毫無歉意地說，“不好意思，這是我最后的電話了，就是推銷房子的，我也想聽。我喜歡有始有終。”
天使自然答應(yīng)了，他們是通情達理的，除了他們要將他當壞人殺掉。估計沈振中也不會對著電話那頭的人喊，快報警，有天使要殺我。沒有人能救他。
沈振中掏出手機，一個厚實的深藍色諾基亞，這么趁手好用的武器剛才竟然沒想到，他滿懷惡意地暗忖，在走進日光的同時，向后拋出手機把天使砸個頭破血流，反正他是壞人。
來電的是全然陌生的號碼，沈振中撳下接聽時做好準備，自己最后一個電話也許只是個詐騙電話，“您好，我是沈振中，哪位找我，有什么事嗎？”
號碼是陌生的號碼，聲音是熟悉的聲音，“小沈，我是你王阿姨啊，你聽不出我的聲音嗎？”
沈振中忙把手機換到右手，“哦，聽出來了，這里剛才太吵了。王阿姨，你換手機號了？”
“沒換，手機沒電了，向別人借了一個趕緊打給你。”
“有事?您說?！鄙蛘裰行纳@次倒更像等待死刑宣判，她要求什么，他都得拒絕她。王阿姨如果有什么要緊的交待，他卻無法完成，白白死前留了遺憾。
“社區(qū)剛開完會，定下來今年錦繡社區(qū)分配下來的唯一一個市級優(yōu)秀志愿者名額給你。估計5月份要在市政府大樓舉行表彰大會，你平時穿的那些衣服，不是我說，唉，該買幾件場面上的了，不是說中山裝不好，你穿著也挺帥。畢竟不是到敬老院演話劇，老式的衣服你也穿不出那個味道。到時候上臺領(lǐng)獎，拿出精精神神、利利索索的小伙子樣兒，也是代表咱們社區(qū)的形象?！蓖醢⒁桃豢跉庹f完了一大篇的話。
優(yōu)秀和表彰兩個詞撞進沈振中的耳朵，直擊心弦，彈出一段慷慨激昂的士為知己者死。他瞬間喉頭哽咽，眼睛里水霧朦朧，“謝謝王阿姨一直這么關(guān)心我，這樣的榮譽我配不上?！?p> “小沈，你這人別的都好，就是太謙虛。你的材料我親自把的關(guān)，社區(qū)的群眾對你很認可，咱們社區(qū)需要宣揚你這樣的典型?！蓖醢⒁淘缌系缴蛘裰袝磉@么一出。
“可是，我有事要外出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辦法到現(xiàn)場領(lǐng)獎，還是讓給別人吧?！鄙蛘裰袑嵲谏岵坏貌活I(lǐng)獎，但是他馬上就要死了，不知道這個榮譽有沒有追授的慣例。
王阿姨要生氣了，“我還沒說哪一天呢，你有什么其他重要的事情先放一放。”
沈振中不習慣撒謊，一時被問得啞口無言。除了捐血，沈振中從未拒絕過王阿姨，他捏緊電話，“哪一天，都不行。”
他的身后事不只是十元店、可愛、阿毛、小祥，“王阿姨，能認識您太好了，遇到您我才找回了做人的價值，我辜負了您，不是有意的，您一定要原諒我。”
王阿姨忽然想起，沈振中上一次不告而別是有親人過世，莫非這次也是，她不好意思再生氣，“實在不行讓人替你領(lǐng)獎也行，就阿毛吧。好了，有人找我，以后再聯(lián)系你。我先掛了！”
不要看沈振中對王阿姨死心塌地的，二人相交日淺，他去年頭上才認識她。以前在這個位置上的是李阿姨，李阿姨很不喜歡沈振中，說來凄涼，饒是他一貫悶頭苦干，不嫌臟不嫌累，不少人都不喜歡沈振中。投桃報李原是例外，投桃報桃核才是常態(tài)。他也摳著墻，苦思冥想過，“差哪兒了？”
李阿姨喜歡的是金凌，沈振中在他身上沒找到任何長處。外形上，扔在猴子堆里算好看的，和沈振中自然不能比。沈振中有一次去一家挺遠的商務(wù)酒店送貨，十元店生意不倒，關(guān)鍵是市域以內(nèi)不管多遠多少都肯上門，毫不吝惜人力。沈振中偶遇金凌在酒店前臺充貴賓卡，他和沈振中打了照面，5分鐘內(nèi)過來和沈振中先后說了兩遍來給同學(xué)訂房，可見腦子也不甚清楚。但是這么個人，再加上月餅、土雞蛋、菜籽油、金華火腿，自管不言聲地做好分內(nèi)的事還愛在陰雨天出沒的沈振中就一點兒光彩不剩了。
沈振中越來越沉悶了，等著金凌接下來領(lǐng)導(dǎo)他，他就搬家換社區(qū)。他沒有糾結(jié)太久，突然間有人告了金凌一狀，罪名是騷擾糾纏恐嚇已婚的女同事。大概情節(jié)是，對方怯怯地說自己有老公了，讓他別這樣。金凌趾高氣揚地說，你結(jié)婚了，我沒結(jié)婚，是看得起你，我知道你家在哪里。狀告了之后，作為李阿姨的寵兒，他倒打一耙，說女方勾引他：他沒結(jié)婚，女方結(jié)婚了，他是絕對看不上她的。
黑白顛倒，是非移位，沈振中忍不下去了，準備要揍金凌一頓，社區(qū)的活兒不干就不干了。金凌很走運，李阿姨及時調(diào)離了，王阿姨來了，如晝夜更替，后來沈振中再沒在錦繡社區(qū)看到過金凌，金凌躲過了一場胖揍。王阿姨喜歡沈振中，沈振中從頑石廢鐵變成了神兵利器。
掛斷電話，沈振中的困惑一掃而光，及時的電話讓他可以不那么迷茫地去死，死而無憾。該來的都來吧，他的心松懈下來，他是要獲得榮譽的人，手機就不便亂扔了。
沈振中渾身痛的厲害，他應(yīng)該是死了，吸血鬼死后的歸宿據(jù)說是要吃苦的地方，苦的很有限，這點兒苦他還受的起。他睫毛微動，緩緩張開雙眼，滿眼都是漫天飛舞的羽毛，難道死后之地竟然像羽絨服工廠。他片刻間把前事和眼前景象合二為一，不管身上情況如何，倏地一個鯉魚打挺，站立起來了。
剛才還神氣活現(xiàn)的天使，東倒西歪躺在各處，剩下小黃靠在墻角勉強站著，咧嘴笑，笑里透著苦瓜拌黃連的味兒，“這次是你們贏了，我們暫時沒有力量來進行清除了?！?p> 沈振中的周身關(guān)節(jié)處劇烈疼痛，他試著扭動手腕，手腕都硬了，“怎么會是我們贏?我之前就等著死了?！?p> 小黃咧嘴原來不是笑，是痛的合不攏，“你接完那通電話，突然轉(zhuǎn)身向我們猛撲過來，吼著一定要參加什么表彰大會再死，不答應(yīng)你就和我們同歸于盡?！?p> 天使沒提防他突然爆發(fā)的力量，被齊齊沖撞到墻壁上，他們身嬌肉貴，可不比吸血鬼皮糙肉厚。天使亂了陣型，開始各自躲避瘋瘋癲癲的沈振中，翅膀在倉庫里卷起風暴，幾乎把房頂掀開了。他們以為，沈振中再上前一步，今天要全體要交待在這荒郊野嶺的破房子里，然后，殺神附體的沈振中整個人軟下去，當場昏倒了，他的確已在強弩之末。
“如暴風疾雨般清除，的確不是天使的專長，我們應(yīng)該更慎重小心，像花開那么慢，自然而然?！毙↑S環(huán)顧四周，打了一次毫無意義的架，才認清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