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shù)家。
他們這樣稱呼皮耶羅，在北區(qū)，大街小巷都能看到皮耶羅的畫作。
應穆尼耶的要求，皮耶羅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關(guān)于勇氣和反抗的作品。老人安排其他人復制、打印出來，分發(fā)給所有人。北區(qū)的窮人在皮耶羅的畫作里，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力量，看到了未來，看到了一切。
但皮耶羅卻興奮不起來，他麻木地在畫布上隨意涂抹，再也找不到創(chuàng)作的樂趣。
“我看出你很苦惱?！甭肺髡f，作為皮耶羅的“朋友”，幫朋友排憂解難也是職責之一。
皮耶羅抬起頭，看著機器人被當做眼睛的兩點亮光，嘆了口氣，說：“我感覺，我已經(jīng)枯竭了?！?p> “不如，我們出去走走吧。你已經(jīng)很久沒有出門了?！甭肺饔密涃|(zhì)的手掌拍拍皮耶羅的肩膀。
皮耶羅把筆放下，整整衣服，“好吧，我們出去走走?！?p> 畫家和機器人走出庫房，這是穆尼耶在二極管路盡頭給皮耶羅找的一間閑置倉庫，作為他的專門畫室。倉庫不大，但是寬敞明亮，地面平整，有房頂。
路西帶著畫家，先去了斜方街。那里是兩次慘案的現(xiàn)場，皮耶羅有些抵觸。但那里也是皮耶羅和方濟各區(qū)人們獲得力量的地方。
現(xiàn)在，斜方街上，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痛苦的印跡。損壞的街面和建筑都用簡單粗糙的手法修補了，墻上畫著彩色的涂鴉，從大的色塊可以看出模仿自皮耶羅的作品。但并不是以紅色為主悼念老威爾的那副，而是一幅有著大面積藍色和綠色的畫，皮耶羅認為那副畫象征著未來和希望。
“你不是在學習了解人類嗎？他們這么做是為了什么？”皮耶羅問。
“我和他們一些人交談過，他們說，不想讓恐懼和憤怒始終環(huán)繞在這里，未來才是值得去注意的?！甭肺髡f。
“你的理解呢？”
“實際上，他們的生活沒有任何改變，甚至在阿斯翠特的經(jīng)營下，這片街區(qū)的生活狀況更加慘淡了。但是人們的幸福感比以前還要高一些，做事情也更主動了。”路西說，“客觀來說，你的畫騙了他們。但同時也讓他們想成為更好的自己。”
“為什么你的話里有這么多沒有用的雞湯語言？”皮耶羅說。
“我的數(shù)據(jù)庫里，關(guān)于人的生活的文章，有87%都用這種方式敘述的，我認為這占據(jù)大多數(shù)的表達方法是主流聲音。”路西說道。
老威爾家的餐館還保留著，而且還擴大了不少，臨街擺了幾張桌子?，F(xiàn)在不是用餐的時間，餐館里的人不錯，不過還是有幾個客人，坐在戶外，一邊吃著早午茶一邊聊天。
一個伙計認出了皮耶羅，熱情地迎過來，要招呼他進去吃飯。長久以來，皮耶羅和弟弟只是勉強達到溫飽的水平，還從來沒有進過餐廳，他尷尬地坐在那，雙手握著衣角，看著桌面上漂浮著眼花繚亂的菜單。
伙計眨眨眼睛說道，“要不我為你準備一份套餐吧，你就不用點了。”
皮耶羅想拒絕，可是伙計已經(jīng)走了。
畫家環(huán)視整個餐館，現(xiàn)在還不到用餐時間，可是大堂里有一半的桌子已經(jīng)有了顧客，顯得十分熱鬧。
“我以為……”
“你以為他們會個個苦大仇深，每天只想著報仇嗎?！甭肺魈嫫ひ_把話說完。
“嗯……倒不是那一個意思。”皮耶羅看著一片祥和的場面，陷入沉思。
“我感覺你很失望。”路西說。
“有點，可是我說不出問題出在哪里。我不想讓他們?nèi)ブ苯用鎸Π⑺勾涮氐牧Ｗ訕?，但也不想他們就這樣逆來順受，我說不好，也許問題出在我身上?！?p> “也許要等你先做出決定?！?p> 皮耶羅沉默了，伙計端上來一份套餐，冬菇醬配煎貂狼小排，混合燕麥面包，還有一杯酸菌酒，這是一份正餐的量。
“請慢慢享用?！被镉嬢p快地說，然后轉(zhuǎn)向路西，“您需要什么嗎？”
“不需要，我是個機器人?！?p> “您也是我們的客人，如果有需要的話都可以提。”伙計說道。
這下輪到路西慌張了，他還是第一次被人類這樣對待，路西站起來，很認真地向伙計鞠了個躬，“謝謝！你這樣對待我讓我很高興?！?p> “不客氣。”伙計又走了。
“你聽說了沒？在外面又發(fā)現(xiàn)了一大片生活區(qū)，據(jù)說是當時大熊座建造的，后來打仗就荒廢了。”就在皮耶羅猶豫著要不要吃眼前美食的時候，鄰座兩個人的閑聊聲傳到這邊來。
“有多大？”另一個人問。
“大多了，比方濟各區(qū)大上四倍?！?p> “那可真大?！?p> “是啊，而且建筑和各種設施還是嶄新的，兄弟我過兩天就打算過去看看，如果可以就搬過去。”
“這么容易就能搬過去？”另一個人問，“怎么走？”
“有專門的管鐵直達那里，不過……”兩個人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皮耶羅豎起耳朵，都聽不到下面的內(nèi)容。
“你對他們說的感興趣？”路西發(fā)現(xiàn)皮耶羅聚精會神的樣子，便問道。
“搬走，開始一段新的生活也許是個好的選擇。”皮耶羅說，“我對這里厭倦了。”
“他們說在方濟各區(qū)之外有一個管鐵站，離這里不遠，不過有萬享聯(lián)的駐軍把守?！?p> “你怎么知道的？”
路西敲敲自己的腦袋，“我的聽力很好。”
皮耶羅偷偷回頭去看，剛才說話的兩個人已經(jīng)離開了。
他在路西的注視下吃完面前盤中的食物，由于毫無理由的慚愧和內(nèi)疚，他并沒有享受到早午茶時間應有的悠閑和輕松，甚至連香煎貂狼肉的味道都來不及細細地品。
他吃完贈送的食物，匆匆向伙計和老板道謝，然后離開。站在柜臺旁的胖老板懷中抱著一個嬰兒，大概就是當時老威爾經(jīng)常對別人提起的，那時尚未出世的孩子。
竟然已經(jīng)過了這么長時間，那個孩子都會笑了。
路西和皮耶羅又走了幾個地方，甚至還去了阿斯翠特的電器回收廠。到處彌漫著安靜祥和的氣氛，人們的抗壓能力與阿斯翠特的壓迫取得了奇妙的平衡。并沒有皮耶羅想象中的，雙方白刃相向，嚴陣以待的局面。
“怎么會這樣?！被厝サ穆飞?，皮耶羅一直默默地念叨，“我搞不明白。”
路西看著畫家，沉默地與他并行。長時間的接觸，路西自認為對皮耶羅有了一定的了解，蜂巢中心推斷最多21步之后，皮耶羅就會忍不住說出自己的心事，所以路西并沒有向皮耶羅提問，只是安靜地等待。
果然，17步之后，皮耶羅突然停下，對著路西說，“他們……不是應該反抗嗎？我畫的畫，都是圍繞著反抗這個主題來的。為什么他們反而接受了現(xiàn)在的生活呢？”
“你想讓他們怎么樣呢？”
“我不確定，談判，抗議，或者以暴制暴？”
“你想這樣？”
“倒不是我崇尚暴力，只是穆尼耶讓我覺得，人們想要反抗?！逼ひ_說，“這樣來看，我所有的創(chuàng)作毫無意義，但我卻這樣受到方濟各區(qū)人們的尊敬，我很慚愧。”
“并不是毫無意義，”路西說，“這里比之前變得更好了，不是嗎？而且，人們也團結(jié)在一起。我和很多居民都談過話，他們都是從你的畫里得到的力量。”
“可是阿斯翠特還在。”
“阿斯翠特的目的不是殺掉你們所有人，他們的目的也不是殺掉阿斯翠特?！?p> 路西和皮耶羅站在方濟各區(qū)的街頭，看著這里的居民來來往往。這里算不上富庶，卻也不乏機會。這里沒有法律，但有自己的一套規(guī)則。每個人肩上都有生活的重擔，但每個人都有向上的機會。
“你看，”路西對皮耶羅說，“這里是大家的家，包括阿斯翠特。把家建設好，大家就都會好了?！?p> 皮耶羅看著四周，思考著路西話里的意思。
從遠處傳來一陣喧鬧聲，聲音越來越大。之間有一個年輕人跑在最前面，邊跑邊喊：“我們的家要被毀啦！穹頂裂啦！大家準備撤離！”
人們紛紛走上街頭，靠彼此的言語傳遞信息。
“怎么了？”
“穹頂裂了。”
“哪的穹頂？”
“北區(qū)，北區(qū)邊緣?！?p> 皮耶羅一下警覺起來，北區(qū)邊緣，他的家就在那里。
還有他的畫，還有他的弟弟。
“還愣著干什么，我們快去??！”路西大聲喊道。
皮耶羅這才拔腿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