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政的家是在滄州滄縣一個盛產金絲小棗的村落,村莊里的大部分人都依靠金絲小棗為生。金絲小棗,顧名思義,就是把半干的小棗掰開,可以清晰地看到由果膠質和糖組成的縷縷金絲粘連于果肉之間,拉長一到二寸不斷,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金絲小棗由此得名。李政家的棗樹不少,平時就靠他母親和兩個姐姐打理。冬日里,地里的農活并不多,洼地里只有黃突突硬邦邦的土地和一眼望不到邊的棗樹。
李政和母親一組,他一手拎桶,一手拿著刷子,蹲在地上正在給棗樹涂白,既給棗樹穿上保暖衣又防病防害。他的母親頭發(fā)已經斑白,雙手握著一把很大的剪刀正在剪枝。
母親低頭看了看李政,猶豫了半晌(滄州方言):“小四,你有嘛心事?放假回來就看你悶悶不樂?!?p> 李政回了一句:“沒事。”
李政二姐、三姐一組。三姐咯咯笑著說:“小四兒,該不是處對象了吧?是張婷嗎?”
李政手一頓,立刻又接著涂:“沒有。”
二姐微笑:“怕什么?村里下學的小伙子哪個沒有對象?咱爹一直想讓你跟張婷盡快定下來,正好趁著過年兩家人坐到一起,商量商量彩禮的事?!?p> 李政并不接茬。
母親嘆了口氣(滄州方言):“娘知道你心氣高,可是誰讓你托生在咱家了呢,張婷他家對咱家不薄,你要是能跟張婷走到一塊,俺和你爹也就放心了。以后你倆一起上大學,畢業(yè)之后就結婚。俺們沒嘛本事,掙不了大錢,但是就算砸鍋賣鐵,也得給你娶上媳婦。”
李政心疼又無奈地說:“娘,你又說什么呢。我跟張婷不可能,我從來就沒對她有別的想法,以后你們也別再說了,免得壞了人家姑娘的名聲。再說了,二姐三姐還沒嫁人,我娶什么媳婦啊!”
三姐梗了梗脖子:“別提我啊!我還沒玩夠呢?!?p> “我和你三姐學習不行,我倆都是自愿不上學的,你別總當個事惦記著。咱家就你一個男丁,不管是考大學,還是辦喜事,我們一定讓你風風光光的。”大姐出嫁后,二姐就成了這個家的主心骨。
李政沒辦法:“你看你們都說些什么,我現在什么都不想考慮,只想著好好學習,等大學畢業(yè)后再說。”他放下刷子和桶,彎腰收攏了一下母親剪掉的枝丫,“說不準,這輩子我都不結婚?!北еρ咀吡碎_去。
二姐望著李政的背影:“娘,依我看,小四是有喜歡的人了。不過,這人,不是張婷?!?p> 三姐也點點頭:“嗯,我瞧著也是,小四學習好,不會為成績發(fā)愁,可是好幾次我都看見他呆呆地一坐就是半天,以前小四可不是這樣心事重重的?!?p> 母親嘆了口氣(滄州方言):“哎,孩子大了,都有個人的想法了,都不跟娘說心里話了?!?p> 二姐勸道:“娘,您也跟爹說說,別再讓小四跟張婷好了,他都說了好多次不喜歡了。她家是對咱家有恩,但是咱們可以用別的方式報答,不能用小四的終身幸福來換。還有,那個張婷任性又跋扈,要是小四真娶她進門,還不得欺負死咱們?!?p> “嗯,俺跟你爹商量商量。”母親說,“小二,上次你相親的那個小伙子還聯系著嗎?”
二姐:“娘,我去喝點水?!?p> 二姐匆匆跑開,三姐立即跟上:“娘,我去上廁所?!?p> 母親看著逃走的姐倆,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繼續(xù)剪枝。
迎新春聯歡會上,我們高二五班的原創(chuàng)歌舞表演得到了學校老師和同學們的一致好評,獲得了學校頒發(fā)的“最受歡迎節(jié)目”獎項,這可把錢主任和劉老師樂壞了,把這個節(jié)目選送到區(qū)里參加中學生風采大賽,沒想到還真的獲得了一等獎,我們每個人還得了一千塊錢獎金。
這對我們來說可是一筆巨大的收入,經過商量,我們決定在寒假的時候邀請班里的同學一起去BJ八達嶺長城玩,過完年后初六就出發(fā)。我們咨詢好了旅行社,確定好了時間,郝文宇負責聯系男生集合,我負責聯系女生,萬一龍負責采購路上吃的用的玩的,一切準備就緒,出發(fā)!
一路上同學們情緒高漲,說說笑笑,很快就到了長城。然而,李政一直都跟周可他們幾個男生在一起,一句話也沒跟我說過。
我和韓穎一路往上爬,不一會兒,韓穎就已經氣喘吁吁:“不到長城非好漢。我現在已經到了,已經是好漢了,是不是可以下去了?”
“別打退堂鼓??!你看,長城多雄偉??!真難以想象,古人沒有機械,是怎么靠肩背人扛把長城建立起來的?!蔽艺驹诔菈吷?,瞭望遠方。
“確實,現在雖然沒什么綠樹紅花,只是這些,”她摸著一塊塊青石磚,“就夠讓人膜拜的了?!蓖蝗?,她轉頭問我:“哎,我說,你跟李政到底怎么了?”
“沒怎么啊?!?p> “別騙我啊,我早看出來了,你倆不對勁,而且郝文宇說,剛開始的時候李政說不來參加,昨天晚上又臨時告訴他今天過來,說,是不是因為你?”韓穎神秘兮兮地問我。
“哎,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最近跟他說話他都愛理不理的,我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他了,過年給他發(fā)短信,他也沒回。”我郁悶極了。
“你仔細想想,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反常的?”
我認真地回想,期末考試?不對。放假?也不對。過年?更不對?!昂孟袷牵摎g會以后。”
韓穎恨鐵不成鋼地對我說:“你呀你,白癡啊,我說你什么好。你這些日子跟萬一龍是不是走得太近了?這都不明白,李政吃醋了。”
我輕輕敲了一下韓穎的手:“小聲點,別瞎說?!?p> “哎呀,你說說你,這么聰明的一個人,怎么就在這方面不開竅呢?”韓穎使勁敲了一下我的頭。
“李政怎么可能對我有什么其它的想法呢?他跟張婷還有婚約呢。”
“都什么年代了?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別逗了。等著瞧吧,我說的準沒錯,李政的心思在你身上?!?p> “同學們,加油??!馬上就到最高的烽火臺了,我們上去吃午飯!”楚宋高聲招呼著。
“走吧走吧?!蔽彝妻n穎,但是我自己心里卻充滿了一百個疑問。
“哎呦?!睆堟靡徊恍⌒?,腳下踩到了一顆小石子,右腳輕輕崴了一下,她疼得叫出聲來。
同學們都趕過來查看,李政也過來了,周可蹲下來輕輕扭了一下張婷的右腳:“沒事,骨頭沒事,筋也沒事,就是晃了一下子,這方面我可有經驗,坐下歇一會,一會就好?!?p> 楚宋看了看四周:“那咱們就在這休息一下吧,開飯?!?p> “弟弟,你可不可以在這陪我?”張婷可憐巴巴地看著李政,李政把自己的背包放在地上,扶著她在墻角邊慢慢地坐下來。
同學們各自去找自己休息的地方,我一扯韓穎的手,把她拉到一個較遠的角落:“你看,自作多情了吧。”
韓穎咬了咬牙:“這個李政,也真是的,明明說不喜歡她,卻還是跟她這么近乎?!?p> 萬一龍拎著一袋面包、牛奶、零食走了過來,他坐在我旁邊,在他那一堆吃的喝的里面挑了挑:“你們倆真會挑地方??!來,瀟瀟,吃點東西,給你一個雞腿?!?p> “這么大?我吃不了。”我推辭著。
“怕什么?吃不完給我,我又不嫌棄你。”萬一龍不由分說就把雞腿塞進我的手里,轉頭又去扒拉翻找:“你看看,這還有鹵蛋,有豬蹄,想吃什么,我給你拿?!?p> 韓穎的小眼睛沖著我用力眨了眨,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李政把張婷安頓好以后,便拿著餅干和橙子四處找尋。長城上視野寬闊,不一會就發(fā)現了我和韓穎,他剛要往我們這里走,就看到萬一龍走了過去。李政腳步一頓,看看自己手里的東西,轉身走了回去。
休息的時間總是感覺那么短,很快我們吃飽喝足,又踏上了行程,沒幾步就到了烽火臺。果然,心曠神怡啊。開春的風已經有了暖意,暖洋洋的陽光照在我們身上,樹木也已經露出了些許嫩綠。
“?。“?!??!”萬一龍雙手攏住嘴,對著遠方大叫,同學們都好笑地看著他,我也上來了小孩心性,照著他的模樣:“??!??!??!”同樣對著遠方大喊。一傳十十傳幾十,同學們哈哈笑著紛紛照做,一時間喊叫聲此起彼伏,一浪高過一浪!這可能是我這輩子最放肆的一次了吧。從小父母就教導我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遵守了十幾年,早就成了習慣,現在,沒有那么多的規(guī)矩,更沒有那么多的顧忌,想喊就喊,想跳就跳,肆無忌憚。
直到下山返程的時候,我都沒從剛剛的興奮中緩過勁來,一路蹦蹦跳跳。
“你慢點,小心摔倒?!比f一龍跟在我旁邊,好笑地看著我。
“沒事,你還要聯系車輛,去忙吧,我們慢慢走?!蔽覡恐n穎的手,仍然在一階階臺階上蹦著走。
“那你們小心點,小心點啊,一定小心點?!比f一龍念念叨叨地走了。
我抬手揮了揮,一個屁股蹲就坐在了臺階上,我還沒怎么樣,韓穎先叫了起來:“哎呦!這個臭萬一龍,烏鴉嘴。你沒事吧,瀟瀟?”
我揉了揉屁股,呲牙咧嘴地說:“沒事,就是屁股開花了?!鳖濐澪∥〉卣酒饋恚乙贿吶嗥ü梢贿吢刈?,嘴里還不時地倒吸涼氣,其實剛剛我的腰在臺階上重重地磕了一下,怕韓穎擔心,沒敢說出來。
不知何時,李政來到了我身邊:“怎么了?”好吧,這是近一個月來他跟我說的第一句話。
“瀟瀟剛剛摔了一跤,摔到屁股了?!表n穎搶先替我回答。
我趕緊拽了拽她的衣角:“沒事,你去照顧張婷吧,韓穎陪著我呢。”
李政什么也沒說就走開了。
“哎,這個李政,這就走了?”韓穎不滿地直嚷嚷,“他這是什么意思???冷戰(zhàn)到底嗎?”
我無奈,只好繼續(xù)一會摸摸屁股一會扶扶腰。
韓穎樂了:“看你這樣子,還以為懷孕了呢。嘻嘻嘻。”我羞得就差點擰她的胳膊了。
李政呼呼喘著粗氣又跑了回來,他接過我的背包遞給韓穎:“韓穎,麻煩你了,我背著她走?!?p> 韓穎這回眼睛亮了:“沒問題,你們慢慢走啊,我先下去。慢慢走,不著急?!?p> “不用,不用,沒那么嚴重,你去照顧張婷吧?!蔽艺娴氖遣幌朐谶@時候跟李政有過多親密的接觸,回頭還不知道又搞出什么亂子來呢。
“她已經沒事了,我讓趙思思陪著她呢,放心吧?!崩钫驹谖仪懊?,彎下腰,“上來?!?p> 韓穎敲邊鼓:“就是,上來吧,你那么瘦,累不著他。你看,你要是不上,他就不起來了,其實他這樣半彎著腰才最累……”巴拉巴拉說個沒完。等我回過味來,我已經在他倆的一致意見下不容反對地趴在了李政的背上,而韓穎,早跑得沒影了。
“額,李政,其實,真的不必這么麻煩,我可以自己走的。”我輕聲說道。
李政的個頭很高,但是很瘦,可我趴在他的背上,怎么感覺他的背這么寬啊?長大后還沒讓人背過呢,我太不好意思了。如果現在有面鏡子,一定能照出我的臉可以跟猴屁股媲美了。一步步地沿著臺階向下走,李政走得很慢、很穩(wěn),我?guī)缀醺惺懿坏交蝿?。李政不回答我的話,我也就不再言語。原來身旁還有同學一起走的,可是一晃神的工夫就只剩下我們倆了。
“萬一龍,過年的時候是不是找你玩了?”
“啊,沒有啊,我和家里人一起去昆明玩了,剛回來兩天?!?p> 李政又不說話了。
“你累不累?。课蚁聛碜约鹤甙??!边^了一會兒,我問道,我已經看到了李政頭上冒出了汗珠。
李政還是沉默不答。
就在我恍恍惚惚地發(fā)呆的時候,突然聽到他悄聲地說:“瀟瀟,你以后能不能……”
“啊?什么?”我沒聽清。
“算了,沒什么?!?p> 李政跟我的冷戰(zhàn),莫名其妙地開始,又莫名其妙地結束。我一直糊里糊涂地隨著他的意愿走,不去強求。
也許在這方面我真的沒有什么天賦吧,從來不知道別人口中喜歡一個男生是什么樣的感覺,況且現在是非常時期,錢主任每天像防賊一樣防著我們,只要是看到一男一女單獨在一起,就立馬上來一探究竟,敲敲打打,潑潑冷水,搞得我們沒問題都好像有問題似的。好在我和李政是同桌,討論問題光明正大,誰也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