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找茬
此時的街角,蘇皖的攤子被看熱鬧的人圍了個水泄不通。
眾人見始終沉默的女子驀然開口,心中好奇油然而生,紛紛止住了議論噤聲望向她。
且來聽聽這女子怎么說。
眾目睽睽之下,只見她徑自走上前,面對李成的指控,眼中竟無半分的畏懼與退縮。
“自然是你偷盜本公子玉佩的人證物證!”李成姿態(tài)傲慢,富態(tài)的臉上波瀾不興,眉眼間卻隱約帶著絲囂張與挑釁。
他篤定這女子也掀不起什么大的風(fēng)浪來。
不過一個買吃食的窮丫頭,怎敢如此口氣來質(zhì)問自己?
“公子既然說我偷了,且還有人證物證……不妨將證據(jù)拿出來,也好讓在場的大家都做個憑證。”蘇皖擰眉,瞟了一眼一旁的衙役,話里有話,“是吧,官爺!”
來越洲的這一月,她對這里的情況大概知道一些。
李成仗著有個做知府的爹,平日里使喚一眾捕快衙役弗如對待阿貓阿狗。
這幫衙役也是,表面上看似公正清廉鐵面無私,背地里都是一個褲腿下出來的一窩崽,一個頂一個的諂媚!
“是、是……那自然是了!本捕必然秉持公道、嚴(yán)明審視,給兩位一個滿意的說法!”
尖嘴猴腮的衙役被她一眼迷得神魂顛倒,忙陪笑道,身子也不自覺朝她更挨近過去。
這小動作被李成不經(jīng)意間瞧了去。
公子哥眼睛一瞪,頗為不滿又似警告地剜了他一眼。
衙役這才回過神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撓了個頭,尷尬又忌憚地別開頭去。
李成輕哼一聲,壓下心中的不痛快,越發(fā)堅定了要將蘇皖立即帶回府的盤算。
如此美貌的小娘子,再不趕緊捉回去,倘若被某些不長眼的先搶了去該怎么辦?!
他瞇了瞇小眼,更加虎視眈眈地凝向?qū)γ嫒恕?p> 周遭眾人本是看熱鬧,見雙方半天沒動靜,不禁有些煩躁。霎時間竊竊私語聲又蔓延至整條街道。
有膽大的故意卯足了聲音起哄:“空口講白話有什么意思,到底偷沒偷?。?!可別是指鹿為馬,存著些別的心思吧??!”
眾人對他所言心神領(lǐng)會,對著公子哥便是一陣指指點點同小聲奚落。
李成對此卻是不為所動。
他心里雖已有慍怒,但畢竟面對著蘇皖不能輸了面子,于是強忍著火氣,橫眉豎目掃了身后的狗腿子一眼。
兩名侍從會意,轉(zhuǎn)身拖出來一中年男人。
“是他!”
蘇皖記得這個人,這不就是鎮(zhèn)上那家黑心當(dāng)鋪的老板嗎?
這時李成霍然開口,“趙掌柜的,你且說說,這小賤人是怎的將本公子的玉佩帶去你鋪子典當(dāng)?shù)?!?p> 那掌柜的眼神飄忽瞥了一眼,正與他投過來的目光對上,忙不迭啟聲,“那日我見這姑娘手中玉佩質(zhì)地通透,不似俗物,絕非是此等尋常女子能拿出來的,唔……便多留了些心思……”
趙掌柜還待再說,卻被蘇皖身后的王大娘一句給嗆了。
她冷冷道:“你胡諂呢?。刻斓紫乱荒R粯拥奈锸捕嗔巳チ?,難道只憑你的胡亂揣測就能斷定是我們蘇皖偷了李家公子的玉佩不成?”
“那自然是不能的,”趙掌柜頓了頓,“老夫一個半截子入土的人,若是沒有親眼所見,怎得會與這般姑娘過不去……”
蘇皖繡眉微擰,這糟老頭子壞得很!
“大娘!”蘇皖凝視趙掌柜的,將王大娘拉到身后,冷冷道,“照您這么說,您是親眼目睹我偷過李公子的玉佩了?”
“那倒沒有……”
趙掌柜的眼神閃爍不敢直面蘇皖,頓了好半天才想到自己該說什么,“那日這位姑娘走后,我仔細琢磨一番,才發(fā)覺這對玉佩正是兩年前李公子花高價從我鋪子里買走的……”
“且所有從我鋪子里流出去的東西,這里都是有依據(jù)的,大家可以來自行來瞧瞧——”
說著便從懷里摸出了一本陳舊賬本,還揚言讓在場的眾人都來看一看。
見此眾人皆是一愣,交頭接耳之余紛紛上前圍觀,只見那賬本上面有兩塊一摸一樣玉佩的圖案,落款上買走它們的人確實是李成。
蘇皖瞥了一眼賬本,面沉如水,眉心擰得更緊。
在這緊要關(guān)頭,也不見那姑娘辯駁一番,眾人此刻都在心里暗暗揣測起來。
“姑娘,我且再問你一句……”趙掌柜的指了指李成腰間掛著的一塊玉佩,“你當(dāng)日在我那里典當(dāng)?shù)挠衽?,可是那模樣??p> “是!”
蘇皖聲音異常干脆。
“那你再看看這又是什么?”趙掌柜的低頭從荷包里取出一塊玉佩,竟是跟李成腰間那塊一模一樣。
蘇皖還沒說話,他放高了嗓音道:“這才是姑娘你拿來的那塊!”
“要不是那日李公子后腳追著你來我鋪子里尋找,拿出他另一塊來讓我瞧個明白,還當(dāng)真就被你個小丫頭給騙了!”
“事已至此,我看你也沒什么說頭了,還是跟著官府的人走一趟吧?!?p> “誰跟你說我沒說頭??!”
圍觀群眾一直見蘇皖沒甚反應(yīng),只當(dāng)這場鬧劇就要休止,剛要散伙,卻被她朗聲一句給引了回來。
只見那女子雙眸凌厲,指著李成的鼻梁骨厲聲道:“是你偷了我的玉佩!”
“你怎可賊喊捉賊??!”
眾人齊刷刷將目光轉(zhuǎn)移到方才一直頤指氣使的知府公子身上。
蘇皖抑制住慌張,定了定心神,“我記起來了,公子你是沒偷!”
“你是硬搶——”
隨著這一聲,狹隘的街角比之前更堵了。
“賤婢你莫要血口噴人……”李成急了,他持著折扇的手被氣得哆嗦,“少爺我是什么人,你說我偷?還偷你這賤婢窮鬼?”
蘇皖眼中異常堅定,聲音比前面提的更高,“公子可還記得城外破廟里的落魄乞丐?!”
女子這句與當(dāng)下氛圍格格不入的一句話,嘈雜的街角陡然鴉雀無聲。
李成滿腔怒火暴漲,怔了好半天才似忽然想起什么,不禁瞠目打量蘇皖許久,才難以置信地開口,“你休要扯些無用的來顛倒黑白……”
且不說他當(dāng)時在那破廟里根本就沒注意那乞丐是何模樣,現(xiàn)下單看眼前女子的身量,與那乞丐也是相差甚多。
“公子……”一旁的一個仆役扯了下愣神的李成,附耳過去。
公子哥臉上的囂張跋扈褪去幾分。
是了,當(dāng)時破廟里的那乞丐滿身落魄,壓根就辨不清是男是女,他不愿自己動手,就吩咐隨身的仆役將她手里那塊價值不菲的玉佩給搶了過來,走之前還給對方丟了幾句話。
此時那趙掌柜的見李成一副惱羞成怒的樣子,也不知該怎么辦,杵在那里成了一根木樁。
知府公子交代他說的話本就這么多,其中更多內(nèi)情并沒有告訴他。
偌大的街道圍滿了人,眼看著日頭越來越烈,這場鬧劇卻還沒有要結(jié)束的樣子。
“一個乞丐,拿著這么價值連城的東西,真是暴殄天物!”蘇皖走上前來,學(xué)著公子哥昔日在破廟中的語氣,“還不如給了公子我,好人配好物!”
李成一雙眼驚疑不定,拿著折扇的手顫巍巍的,這話他是說過的。
該死?。。?p> “公子,要不咱們回去……再做考量?”趙掌柜的是個精明人,他早瞧出了端倪,為了給知府公子一個臺階下,笑吟吟道,“再想些周密的法子?!?p> 不料一記馬屁沒拍響,反倒惹得公子哥滿臉通紅。
他爹可是堂堂知府,在這里他說了算!拿她一塊玉怎么了!
他努力壓下憋的通紅的臉頰,氣急敗壞道:“光天化日之下——”
不等李成言語,蘇皖再次開口,“那對玉佩本是我爹娘給我的嫁妝,那日我流落至此,實在沒有法子才打算去當(dāng)了,換些錢來——”
“那日我拿著一塊玉正打算去當(dāng),不料遇上了知府家的公子——”蘇皖極力回想著來時的經(jīng)歷。
“他上來就指使仆役搶我的東西,拿著就走,還出手打我!”
“那是我爹娘給我的東西,我不甘心被人拿走,想與他理論一番,他叫下人對我一頓拳打腳踢……”
“大家不要聽她胡說……”
“我一個弱女子,怎么能與富貴人家斗,隔了幾天后,只好拿著另一塊玉佩去當(dāng)了!”
“既然你口口聲聲說玉佩是你的,你何以證明?”
群眾中有人兀自說了一句,卻成了這場鬧劇的關(guān)鍵。
李成的臉?biāo)查g變得鐵青,那日他在當(dāng)鋪中遇到蘇皖,恰巧見她那塊玉佩與自己不久前搶來的十分相似,便同掌柜的串通一氣做了假賬,欲逼迫蘇皖就范。
“我有句話想問問李公子!”蘇皖終于露出了一個輕蔑的笑,也不等李成作何反應(yīng),“若是今日你能說出那玉佩的特別之處,我便認了這偷盜的罪名!”
李成氣急敗壞拿過腰間的玉佩琢磨了半晌,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
他面紅耳赤,“我家的玉多了去了,沒有什么特征!”
李成被當(dāng)眾下了臉面,哪還有心思去揣摩一塊搶來的玉。
“大家都做個見證,他說了什么?!”
“他說玉佩沒什么特別之處??!”人群中有好幾個人先后喊了幾聲。
蘇皖過去拿過李成和趙掌柜的手中的玉佩,“看好了!”
此時正值午時,光線很是強烈,蘇皖將兩枚玉佩合在一塊,對準(zhǔn)在太陽光底下。
人群中有幾個好奇的,這時也湊了過來,看到蘇皖手中玉佩的異樣時,竟一時說不出話。
只見那玉佩交合之處,竟出現(xiàn)了一朵梅花,通體透紅,獨自開放。
事已至此,知府公子已是顏面掃地,氣急敗壞之下竟然上前抓住蘇皖的手腕,一把將她扯了過去,擺明了是要將人強行帶走。
他癡迷地打量著蘇皖,低聲道,“跟了小爺我那是你八輩子都修不來的福分,你可別不知好歹??!”
四下氛圍驟然緊張,眼睜睜看著女子就要被拽走,卻沒一人敢上前,沒人敢和知府公子作對。
蘇皖被他扯著走了兩三步,拼命掙扎無果,心懸到了嗓子眼。
她本想再怎么樣李成還不敢大庭廣眾之下太過肆意妄為,不料他居然不要臉到了如此地步。
“你什么意思,你要做什么?”蘇皖微微一震,眉頭緊蹙奮力欲抽回被李成撫摸著的手,“放開!”
李成嘴角挑起,輕輕摩擦手中的那雙白皙滑嫩的玉手,“我要做什么?美人會不知道?!”
幾次掙脫不掉,雞皮疙瘩一陣陣從李成攥著的那雙手上蔓延至全身,蘇皖只覺胸口一陣惡心。
王大娘終于看不過蘇皖被如此對待,踉蹌著上前來拉蘇皖,卻被李成的一眾仆役推倒在一旁的推車上,撞的一時沒能站起來。
“大娘!!”
蘇皖忽然懼怕起來,身子有些發(fā)抖,但還是死命掙扎。
李成不耐煩,示意兩個仆役過來,將蘇皖徹底死死按住。
“李成!你會后悔的!”
“哈哈哈……不帶走你我才后悔呢。”李成大笑。
正這當(dāng),長街那頭突然傳來車馬聲,所有人應(yīng)聲看過去。
車架漸漸走進,馬車上掛著的燈籠上赫然映著‘楚’字,馬車后跟著十來個仆役,衣著皆是華貴。
這是慶國公府上的車架。
李成心里咯噔一聲,國公夫人這陣子在越州的避暑山莊……他猛然讓人松開蘇,慌張地整了整衣冠。
國公府的車架越走越近,最后停在路邊。
蘇皖顧不得別的,忙上前扶起王大娘,意外地盯著那馬車。
李成這邊給車?yán)锶伺阒δ?,禮還沒有行成套,就被車內(nèi)一聲打斷。
“李公子這是又鬧騰了?”女人聲音溫和從容,“原本回去我還想著要老爺奏請圣上,給李知府升個一官半職,如今來看……”
“是小子不該,打擾夫人避暑,”李成在自己臉上狠狠抽了一巴掌,身子躬得更低,“這就給夫人清道。”
眨眼功夫,扎堆的圍觀者被李成的仆役都趕到路兩旁。
“夫人,路都給您清理好了!”
聞言,車架緩緩開動,走了沒幾步,又停了下來。
這回車上下來一個管事的,他利索地掀起簾子。
方才說話的女人露了面。
雍容華貴的錦衣下流露的貴氣和這窮鄉(xiāng)僻壤格格不入。
“李公子不一道兒回去?”
饒是李成再裝糊涂,也看得出慶國公夫人是有意替那女子解圍,就算他再想帶走那小娘子,此刻也該暫時收手。
慶國公開罪不起。
李成不甘地瞥了蘇皖一眼,難不成她和國公府有什么牽扯?隨即又否決了這個念頭,窮酸丫頭,怎么能搭上如此高門大戶,真是天大的笑話!總之還是等過幾天國公夫人回京后再來。
于是一步三回頭,跟上車架走了。
蘇皖望著遠去的車架,心中尚有余悸,一時竟不知作何感想。
原來車架上那婦人就是她這原身的生母,可是……她不能認。
但總算心中一塊大石落地,暗暗長吁了一口氣。
而她并未注意到,此時的街角處,一雙眼睛已將方才經(jīng)過盡收眼底。
那人幾乎是與國公府的車架一同出現(xiàn)至此。
男子黑眸幽深,目光掠過蘇皖揚笑的側(cè)顏時閃了閃,霍然攢動起詭譎的光來。
目光漸亮,他后退一步,悄無聲息復(fù)又沒入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