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殺的欒踹門,來銀杏軒也不叫老子?”
牧州書院開學(xué)的第三日下午,吳天養(yǎng)前來。和他一道來銀杏軒的,還有評花宴那會才見過的杜夫子。
見得離硯先生也來,蘇野便讓福伯在屋里安排了酒菜。
三人邊吃邊聊。
吳二公子的飯量,頓時讓杜清平大開眼界:“吳小哥兒家里,是養(yǎng)了一頭牛哇?”
“夫子見笑了,學(xué)生打小便能吃。多半是當(dāng)年阿翁被降罪至邊關(guān)時,落下了這個病根?!焙诡佭^后,吳天養(yǎng)只得據(jù)實以告。
當(dāng)年的吳冠文父親,的確在大理寺供職。
因為蠱母案末期的燕京瘟疫,獲罪被流放邊關(guān),過了不少苦日子。年幼的吳法曹吃了上頓沒下頓,便患上了胡吃海喝的怪癖。
這癖好,傳給了吳天養(yǎng)。
“能吃是福,老夫并沒怪罪小哥兒的意思?!?p> 杜清平早早吃完,捎了一瓶梅子酒坐到窗邊:“鶯啼燕語,想來又是好春光......”
“......”
“明志兄吃飽沒,吃好的話,便隨愚弟下樓一趟?”
見得杜夫子又要老生常談,說些令人牙酸的話語,蘇野順勢支開吳天養(yǎng):“福伯那邊,還有些瑣事需要幫手?!?p> “為兄吃得太飽,恰好消食一番?!?p> 當(dāng)是歲末時節(jié),從家母以及一眾叔父那兒討得不少賞錢。腰包鼓囊的吳二公子,隨即心滿意足著起身。
“學(xué)生去去就回,父子還請自便?!?p> 見得離硯先生依舊沒有離開的意思,蘇野便朝他抱拳一拜,同吳天養(yǎng)一道下樓。
“喏,蕓娘留下的手牌。”
到得大廳,知道吳天養(yǎng)不會摻和銀杏坊的瑣事,蘇野便取出塊牌子遞了過去。吳二公子接下,瞬間撒著蹶子,像生產(chǎn)隊的驢一樣跑開了。
蘇野則調(diào)轉(zhuǎn)身形,一路到了秋之別苑門口。
“沫兒姐,娘子怎樣?”
見得小婢打水回來,方才隨她進門。
“夜間偶有清醒,不過大多時候都半夢半醒,身子更是燙得嚇人。”
小婢說著,已經(jīng)語帶哭腔。
想來是對這服侍了近四年的娘子,頗為憐惜。
“可用酒水擦過身子?”
“回三哥,每日都擦的?!?p> 交談間,瞧見塌上的柳青娘子滿臉慘白,香汗淋漓。蘇野便也沒管什么男女之別,探手出去,搭上清倌人額頭。
......
“怎地如此滾燙?”
搭了一會,蘇野眉頭皺起。
其實在欒云逸來銀杏軒之前,他便聽陸明川提起柳青娘子抱恙之事;期間來看過幾次,見得清倌人身體雖然不適,卻還能勉強交談。
便也沒太放在心上。
眼下看來,卻是病得狠了。
“脈搏正常,心率偏快,倒也不至于令她昏迷不醒。”又探了一把脈搏,蘇野疑惑更甚:“此番病癥,難不成和她自身的體質(zhì)有關(guān)?”
記得半月前,他從陸家舊宅回來。
就曾發(fā)現(xiàn)柳青娘子溫和的木屬靈氣,變得些微躁動,依稀有急火叢生之相,便打趣了一回。此時的清倌人透體通紅,卻是坐實了先前的猜測。
“堵不如疏,便先用靈力助她護住心脈吧?!?p> 猶豫了一會,蘇野迅速掐訣,往柳青體內(nèi)度入不少靈氣。
見得睡夢中的清倌人,眉頭略有舒展,方才起身出屋:“娘子的病癥,還望沫兒姐多加照拂,一旦有變,可來銀杏軒尋我?!?p> ********
“咦,夫子明兒不用巡院么?”
回到銀杏軒,見得杜清平挽著一卷《云牧怪談》坐在桌旁,蘇野旋即楞在門口。
“儒學(xué)式微,而今的書院門生不過兩百余眾,無甚要緊?!?p> 指了指身旁的位置,示意蘇野坐下。
端詳了半晌,直到正主都覺得尷尬癌直冒,杜夫子方才開口:“你選擇了法家門下?”
“正是?!?p> 知道瞞不過他,蘇野便也不繞彎子。
“律書院法碑上的人是你?”
“或許吧?!?p> 社會性死亡的名場面,讓紅衣少年揉了揉眉心。只怨那關(guān)乎大肅國運的法碑,猝不及防的將他收入其中。
喏,想低調(diào)都不成了。
“哎,若是因為二郎之事拜入法家門下,卻是太過草率?!?p> 似是覺得蘇野詩才驚艷,算他平生所見,杜清平便扼腕嘆息了一回。
“二哥死因,注定要查?!?p> “不過拜入法門,卻非學(xué)生一時興起?!碧K野含笑應(yīng)對,卻是對自己選擇的勢宗一途,從未有過片刻動搖。
......
“可你罪籍在身,難免被小人中傷?”
杜清平想要他繼承儒門正宗,再度出聲爭取。
“世間人心,本就無法以常理揣度?!?p> 蘇野聽得,面上騰起一抹苦笑:“學(xué)生斷然不是那等沽名釣譽之輩,所以也不會去想著,讓天下人都喜歡。”
“一半朋友,一半敵人,反倒更能保持清醒?!?p> “好見地!”
杜清平見他不驕不躁,言辭懇切,立刻掣掌叫好:“聽你這么一說,老夫卻是白活了半輩子哇。”
回想自己自從境界止步不前,便放棄了到京中謀職的打算。
更是大半輩子都活在不忘生的陰影里。
一言一行,都得遵循古人的風(fēng)骨,離硯先生滿眼遺憾。
“既然蘇小子你不怕身背罵名,老夫便幫你一回?!?p> 離硯先生說著,遙遙看向窗外:“律書院內(nèi),有幾名教習(xí)是老夫的啟蒙弟子;老夫便豁出老臉,幫你引薦至大戒律門下。”
“學(xué)生在此,謝過夫子!”
聽得杜清平言下之意,是想讓他拜入律書院,蘇野果斷拒絕:“大肅官場,并非學(xué)生所愿。”
“......”
聞言,離硯先生沉默良久,方才再度開口:“也罷,不過將來若是去了成人禮,莫要逞強?!?p> “謹(jǐn)聽夫子教誨!”
......
又聊了半柱香工夫,天色已晚。
杜清平起身之前,卻是再度問起青陽書院的事來:“近幾日里,蘇小子可是去過青陽書院?”
“去了進士樓。”
“可曾證實那等圣人夜巡的怪事?”
終究是讀書人,聽得青陽書院留有圣人殘魂,老頭兒心底便多了幾分熱忱。
畢竟自從那百家爭鳴的年代開始,儒家能一騎絕塵,教化了九州數(shù)千年。無論誰說自己是讀書人,都不會辱沒了祖先。
“有幸見得,不過場面太過詭秘,夫子還是別問了吧?!?p> “都是儒門中人,老夫還能怕了不成?”
杜清平一撩白須,施施然有出世之風(fēng)。
蘇野:“......”
無語啊,立勢立出個滾刀肉。
這下好了,先前老成持重的杜夫子一去不復(fù)返,反倒多了個四處找事的愣頭青。所以說人啊,適度糊涂便好。
太過清醒,反倒會橫生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