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再次駛入燈火霓虹的街頭,夜更深了,隔著樹影,隱約能看到遠山朦朧的輪廓,重重疊疊,連綿起伏。
坐在后排的葛陽陽興奮地扒著窗框,指著車外的夜景,身子一顛一顛的,口中不時蹦出一串模糊的音節(jié)。
誰也不知道他在說什么,但車里的每一個人都能感受到他的快樂。
“陽陽唱的什么歌?”唐曉冰回頭,問后排的葛桂香。
葛桂香摸了摸兒子的后腦勺,“門前大橋下……”
哈。
葛陽陽的門前大橋下總有不同的版本。
“哦……”唐曉冰的臉上露出了然的神色,她勾了勾嘴角,側身,拍拍葛陽陽的肩膀。
葛陽陽回過頭。
她沖著葛陽陽豎起大拇指,“很好聽。你的歌?!?p> 葛陽陽受到表揚,愈發(fā)高興起來,他學著唐曉冰豎起手指,“妹……妹妹……漂亮……”
唐曉冰看到戳到她臉面前的那根骨節(jié)分明的中指,不禁呆了呆。
這……
旁邊開車的人身體明顯一晃,頭朝車窗那邊轉去,肩膀卻在不住地聳動。
葛桂香在后排哈哈大笑,“我的傻幺兒呦,又冒傻氣了?!彼呐拿骖a通紅的唐曉冰,轉身握住葛陽陽的手,一本正經地教他:“陽陽,媽媽教你啊,夸人呢是這根指頭,不是這根。陽陽要記住了,對別人豎中指是很不禮貌的行為,媽媽要打手板子的,會疼,是錯的,記住了嗎?”
葛陽陽撓撓頭,似懂非懂,研究自己的手去了。
反而是唐曉冰不好意思了,“葛姐,你別說陽陽,他也不是故意的?!?p> “正是因為不是故意的,所以才要糾正他。陽陽不是完全傻,你跟他講道理,多教幾遍,他能懂?!备鸸鹣阏f。
唐曉冰頷首。
她佩服葛姐,不止是因為她心性堅韌,獨立好強,而是葛姐本身就是一個三觀很正的人,即使葛陽陽智力低下,達不到常人的理解程度,她也一直在教他做一個好人,一個善良的人。
“葛姐,你把陽陽教得很好。”半天沒說過話的滕熠突然開口說道。
葛桂香愣了愣,看著駕駛位上的滕熠的背影,“沒有了……我沒啥文化,陽陽還有病……我教他這些是不想他將來去危害社會……”
“不,您教得好。首先您沒有像其他家長那樣拘著他的天性,限制他的愛好,或是干脆鎖著他不讓他出去,就憑這兩點,您就贏了他們了。像今天這種情況,其實非常危險,正常人大多數(shù)都不會下水去救人,但是陽陽去了。他在水下表現(xiàn)得非常棒,很勇敢,也很智慧。如果不是他及時施救,第二個溺水的少年恐怕就危險了?!?p> 葛桂香揉了揉陽陽的肩膀,眼里浮現(xiàn)出驕傲和自豪的神色,“加上今天的,這些年他救了8個人了。”
8個!
滕熠忍不住回頭看了葛陽陽一眼。
葛陽陽似乎很喜歡滕熠,看到滕熠看他,他禁不住咧開嘴,笨拙地慢慢地學著伸出自己的大拇指,“哥……哥哥……棒棒!”
唐曉冰驚喜叫道:“哎呀!陽陽,你學會了!”
葛陽陽不好意思地收回手,縮在葛桂香身后,沖著唐曉冰憨笑。
滕熠也在微笑。
哥。
好像當哥哥的感覺也不是那么得壞。
之前是被田慎誤導了,田慎家里有個弟弟,據(jù)他形容,弟弟是魔王投胎轉世專門來折磨他的,提起弟弟來,田慎又是咬牙又是跺腳,再往深里說,估計還能流下兩串血淚來。
但有個葛陽陽這樣的弟弟,似乎還不錯。
“葛姐,表揚歸表揚,但該提醒您還是要提醒您,游野泳不安全,剛才那河渠,每年夏天都會出事,您以后還是帶著陽陽去正規(guī)游泳館游吧?!彪谡f。
葛桂香點頭,“想起剛才那倆孩子我就后怕,要是出事的是陽陽……我可真不敢想下去。以前圖省事,又圖省錢,才讓陽陽下渠游泳,是我大意了??申栮栠@孩子,去人多陌生的地方就緊張,我怕他到那種正規(guī)的地方不適應?!?p> “我有個朋友開健身游泳館,就在您家小區(qū)附近,您要是不介意,我跟朋友打聲招呼,讓陽陽去他那里游,價格方面您別擔心,不會太貴。主要還是方便,您去也方便,一年四季都可以下水?!彪谡f。
“哎呦,真的可以嗎?”葛桂香激動得兩眼放光。
滕熠笑著說,當然是真的。
葛桂香謝了又謝。
幾個人邊走邊聊,車子很快到了葛桂香住的老小區(qū),葛桂香請他們去家里坐坐,唐曉冰婉拒了,時間不早了,封斐一直在微信上催她,而且葛陽陽作息規(guī)律,剛才就開始打哈欠了。
和葛桂香母子告別后,兩人上車繼續(xù)朝封斐家開去。
唐曉冰沒再繼續(xù)之前的話題,滕熠也不再主動說話,兩人一個專心扶著方向盤,一個瞅著窗外的街景,沉默著一路向前開。
走到半路,滕熠的手機響了,他戴上耳機,說了幾句話后,轉頭看向唐曉冰,“稍微耽擱一會兒行嗎?”
“有事嗎?有事我可以打車過去?!碧茣员逼鹕韥怼!安挥谩:芸??!彼蛄税逊较?,將車轉向右側道路。
不大一會兒工夫,他們竟又回到出事的河渠附近。
滕熠遠遠看到路邊的白色suv后,放緩車速,慢慢停下來。
唐曉冰覺得前頭這車有點怪,離得近了,她才看到白車的車身上印有戰(zhàn)鷹救援的字樣,后面竟用拖車拉著……拉著一艘……船……
不是一般的船,像是沖鋒舟。
她在電視上見過。
水上救人的時候常用的那種船。
“等我一下?!彪谀贸鲕囬T夾層里的水,下車。
唐曉冰坐著沒動。
白色SUV里接二連三跳下幾個人,朝滕熠迎了上去。
“頭兒,你涮我們玩呢!人呢!要撈的人呢!”宋展一下車就咋咋呼呼地沖著滕熠發(fā)牢騷。
滕熠把兩瓶水扔向滿頭大汗的宋展和祁文強,“辛苦了?!?p> 宋展擰開瓶蓋一頓灌,之后把半瓶水扔給胡旭旭。
祁文強那瓶水被田慎搶走了,他罵了一句臟話,抬腿要踹,田慎猴精似的跑了。
祁文強掏出煙,遞給滕熠一根,滕熠擺擺手,沒要,祁文強詫異地看看他,“呦!幾天不見改邪歸正了?!?p> 滕熠罵了聲滾,然后靠在車上和祁文強說話。
“你沒事吧?”祁文強抽了口煙,煙霧在他剛毅方正的臉上停留了幾秒,又飛速地散去。
滕熠嗯了聲。
“我聽消防的人說人都救回來了?!?p> “是啊,都救回來了?!彪谡Z速很慢地說道。
祁文強拍拍滕熠的肩膀,只點點頭,沒有說話。
不是所有的救援都有好的結果,也不是每次救援都能成功挽救生命。但每一次他們都會拼盡全力,拼到最后,因為他們知道,每一次救援的背后,都關系到一個或數(shù)個家庭的希望。
這或許就是他們這些人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人都救回來了你還讓我們帶著家伙什兒趕過來干啥,遛馬駒呢!我算過了,這趟來回,少說也要搭進去幾十塊油錢!”宋展掰著手指頭開始算賬。
滕熠笑了笑,“算我的。”
“頭兒,你這人……你這人……”宋展驀地展顏笑開,“我喜歡!”
大家都笑起來。
不知是哪個眼尖的發(fā)現(xiàn)滕熠車上坐著個女人,好像是胡旭旭最先喊了一嗓子,之后宋展就開始起哄,說那個就是滕熠藏在家里的田螺姑娘吧,眾人跟著起哄,宋展見滕熠不反駁也不變臉,知道自己猜對了,于是起了逗弄的心思。他給胡旭旭和田慎使了個眼色,撒丫子就朝滕熠的車跑去。
身后傳來滕熠毫無威懾力的警告聲,宋展回過頭,沖著被困住的滕熠做了個鬼臉。